穿好鞋,她打开门就往外走。
“哎……”楚恒想叫住她,她却逃跑似的夺门而出,只留下“砰”的门响声。
楚恒对着紧闭的大门微张着嘴,嘴里的后半句话呼之欲出。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回到餐桌前收拾碗筷。他实在没有想到,就算这女的对他这样没心没肺,可自己倒还真是有情有义。
刚才,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到了嘴边的话竟然是:照顾自己,别着凉了。
混蛋!这说明了什么?
陶旻从楚恒家出来,走了几分钟便到了邵远光的公寓。
公寓前台的小姑娘打通了电话,便放陶旻上楼了。
陶旻按手机里存下的房门号找到了邵远光公寓的门口,还没敲门,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陶旻微微一愣,门打开时,正好和门里的人对上眼。
邵远光独自在家,仍是穿得一丝不苟。浅灰色的V领毛衫,里边翻出白色的衬衣领子。若不是笔挺的长裤下穿了双拖鞋,陶旻倒真的以为他是要外出讲课去的。
昨天在冯启明的公司,陶旻怕他扰乱自己的思绪,一直有意回避,不去看他。现在两人目光交接,她要是再有意躲开就显得有些心虚了。
两人少说也有六、七年未见了。虽然邵远光近些年的消息她倒是没少了解,学术杂志上的专访,Google页面上的介绍,她都曾留意过,那上边也不乏邵远光的照片。但这样真真切切的对视,还是这些年来的头一次。
他的长相倒不是顶帅气,但绝对知性,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架势。陶旻记得,原来邵远光是不戴眼镜的,而如今鼻梁上添的这副黑色金属框的眼镜让他看上去更加考究,好像每一个笑容,每一个表情都是认真论证过的,拿捏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邵远光看着陶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挺快的,十分钟都不到。我以为你从学校过来至少半个小时。”
趁着他扶眼镜的间隙,陶旻移开目光,随口答了句:“打车过来的。”
陶旻进了屋,坐在沙发上,邵远光则去给她倒水。
酒店公寓的设施一应俱全,客厅的电视被固定在了新闻频道,这个时段,正好在播法制新闻。
邵远光把水杯递给陶旻,见她盯着电视看,随手拿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好久不回国了,都不清楚国内的情况了。”
陶旻端着玻璃水杯,看着水杯里冒出的氤氲雾气,才意识到,邵远光是在解释他看电视的原因。
也是,这个人从前除了专著和期刊,连电视新闻都不屑看,更不用说抽出时间去逛街、看电影了。如今大好的晨光守着电视机,自然是要好好解释一下。
邵远光在陶旻斜对角的沙发上落座,坐下后,便问:“说吧,你什么想法?”
陶旻愣了愣,发现他已经又把话题跳到了研究计划上。
多年未见,没有叙旧,没有怀念,连个寒暄都没有。陶旻努力想把思维模式调到研究上,却发现她的思绪一直在被往事打搅。
见陶旻不说话,邵远光靠进了沙发里,又说,“给我发短信之前你肯定想明白了。说说你怎么想的。”
陶旻放下水杯,颔首道:“我知道我的研究计划有问题。”
“只是计划吗?”
陶旻讨厌透了这种感觉,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询问,她怎么也没有勇气抬起头直视他。这么些年了,她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见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她低着头,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说:“还有选题……也有问题。”
邵远光点点头,“陶,你拿到了神经科学的博士,申请过的课题也不会少吧?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这话说得陶旻无地自容,好像在指责她,一把年纪了,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是啊,这种失误她原本不该有,要不是急于想证明自己,她怎么会揪着他那篇文章中的错误不放,一路走到黑。
“你在选题之前为什么不想一想启明那边的需求是什么?还有……”邵远光顿了顿,又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弄清楚强迫症的社会神经认知心理学成因,那么你对现实意义的论证在哪里?在你的研究计划里,我并没有看到。”
“我只解释了理论贡献……”陶旻低头看脚下的地毯,她觉得自己依然溃不成军,也便无心抵挡了,“现实意义……我疏忽了。”
“脱离现实,这种错误,你也不该犯吧?”邵远光偏着头看陶旻。
陶旻觉得四周气压很低,低到喘不过气。
他说话总是喜欢用这样老气横秋的口吻。以前,他动辄便问她,“这个理论你不该不知道吧?”好像如果她一旦回答“不知道”,便会在他面前变成彻头彻尾的白痴。
陶旻那时觉得,被自己喜欢的人鄙视,这简直就是恶梦。她不愿意被他看低,表面上应承下来,回到家,暗自翻书做功课,为的只是在他问起某一个理论时,能够对答如流。
现在,他的话又改成了“这种错误,你不该犯吧?”
她忽地觉得,阔别了数年的恶梦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恶梦里还夹杂了彼时全身心爱慕一个人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