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礼身处无数鬼魂当中,就如同风口浪尖中的一片树叶般没有半点儿自主的能力,只能随波逐流。
巨大的魂流就像恒河沙数,被裹挟在其中连鬼都辨别不清方向。
具体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反正回头再也看不见原本高大的酆都城的一丝影迹的时候,肖礼向周围看了看,见身边的鬼魂稀少了很多,才得以停住脚步。
“喂,小哥。”肖礼见一个看上去有二三十岁,身材高大健壮的鬼魂正好经过自己的身边,连忙开口问,“酆都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城里边炸锅了”那鬼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也不知怎么的,埋葬人祖爷骨殖的两处铁丘突然崩裂,透射出如大水缸般粗细的玄黄两道光柱。这两道光柱互相吸引搅动,形成了一个无底的黑色旋涡。我的好多邻居都被卷进里边不见了。而且看那势头是越来越强劲,整个酆都城都在晃动,时刻都有坍塌的可能,整个城里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虽然阎王爷平时有规定不能随便进出酆都城,可都这时候了,谁不跑?只有傻逼才在那儿等死呢!”
肖礼心中又产生了疑问。现在,他觉得自己心中除了疑问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他自己而言,近百岁的年龄,本可谓是见多识广,可自被黑白无常带进了阴间之后,他感觉自己突然间成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对听到和见到的无不感到新奇。(初到阴间的人心里有疑问这是自然。别说是他,就连我这个具有走阴身份经常到阴间去的人,这么多年来对阴间的了解也只能算是一点儿皮毛。就这,上面说的内容里都已经泄露了许多天机,也不知道这些对上边能不能交待得过去。)
“人像现在的情形不是已经死过了,怎么还会再死?”肖礼问。
听了肖礼的话,那鬼打量了他一眼,说:“看来老哥是刚来阴间不久啊!”
肖礼连忙点点头:“我是刚到这儿,还不了解这儿的情况。望小哥多指教。”
“切……”那鬼不屑地哂笑了一声,“这个鬼世界,谁指教谁呢。你可千万别听其他的鬼话。求鬼不如求己,当心人家把你变成羊给卖了。”
听了他的话,肖礼一时无话可说。
“你老哥打算去哪儿呢?”那鬼问。
“不知道”
“嘻……”那鬼又是一声哂笑,“要不然我们结伴同行?”
“那感情好。今后还要小哥多照顾呢!”
肖礼相跟着那鬼,一路冉冉而行。
那鬼不说到哪儿去,他也不知道到哪儿去。
一路上肖礼和自己新结交的这个鬼伴儿互相简单地介绍了各自的情况。肖礼知道了那鬼的名字叫杜宇(人死后到了阴间若不该轮回转世时,仍然用生前的姓名来称呼。只有到了轮回的时候,该轮回的鬼魂才会被按照六道轮回的不同模式编上号。),生前是一个商人。除了这些,杜宇对于自己的情况没有多说,肖礼也没有多问。
阴间没有白天黑夜的交替。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肖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而周围仍是水白阴天的景象。
肖礼跟着杜宇在阴间漫无目的地瞎逛。
走了也不知多久,他极目远眺,目光的尽头似乎看到一堆灰糊糊的东西。自来到阴间,除了酆都城之外肖礼还没有见过其他的具体景物。
“又要回酆都城?”肖礼心里想。
“你饿不饿?”走在旁边的杜宇突然问。
“饿?”到这里也不知道有多久了,但肖礼还真没有饿的感觉,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以为人死了以后就不再吃东西,当然也就不想这事了。
“哦!我忘了你刚到阴间,还不知道阴间的一些规律。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到身体比以前变得轻飘了?”
听了杜宇的话,肖礼才感觉出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比以前轻飘了,有一种一抬脚就要飘起来的感觉。
肖礼说:“我真的感觉身体比以前轻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叫‘尸蚀’。人死以后魂魄虽然进入阴间,但此时它仍与留在阳间的尸体在气机上互相牵连。在阳间尸体会慢慢地腐化成尘土,这引得在阴间的魂魄也跟着慢慢地销蚀。如果不采取措施,随着阳间尸体的完全腐化,阴间的魂魄也会随着销蚀殆尽。那时候的人也就魂飞魄散永远失去了轮回的机会,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那可怎么办呢?”听了杜宇的话肖礼焦急地问。
“这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当然得想办法解决了。”杜宇边说边举起一只手,肖礼看见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如茶杯口大小、酱紫色片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肖礼问。
“这叫‘奈饼’,吃了它就可以帮助魂魄抵消尸蚀的力量。但是你也别以为吃了它就万事大吉了,一个奈饼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奈何天的时间。”
“一个奈何天是多久?”
“就是阳间的七天。所以,除非该你轮回转世,否则你要想保持不魂飞魄散,就必须每个奈何天至少吃一个奈饼。”
“人死后多久可以轮回呢?”
“这可没准儿。运气好的这边刚死那边就该着轮回,差的三二百年挨不上边的多的是。”
“这么长时间,那得需要多少奈饼呀!再说这么多的奈饼又到哪儿去弄呢?”
“这奈饼,前面鬼市上有卖的。”
说话间,肖礼发现他们两个已经来到了刚才他所看到的那处灰乎乎的事物前。
那并不是酆都城,而是一片枯树林子。
林中一株株灰黑色的枯木像大火焚烧后剩下的木炭,因为空间的关系,看上去又像是用炭棒画出来的一纸炭画。杜宇领着肖礼绕过一株较大的枯木,钻进了树林。
林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昏暗了许多,里面影影绰绰有无数的鬼影在晃动。
肖礼进来之后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了这儿的情况。
这是一处有着一个巨大的穹庐顶罩的广阔空间,里面横七竖八地打了许多隔山,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空间。但是无论大小,每个空间看上去又都形状如一:外面门脸高阔,内里底角低狭,就像棺材铺里摆放着的一具具棺材。而只要是里面有鬼活动的,门口又都点着一盏莹黄如豆的灯火。
就着门口昏黄的灯光,肖礼看到一间间的铺子里面类似地摆放着一些小几,小几上面放着一些东西。其中多是杜宇刚才拿给他看的奈饼,还有许多东西他根本就不认识。
周遭来往的鬼魂如织,但并没有阳间集市的喧嚣和叫嚷。鬼和鬼之间彼此也不交谈,买卖东西时也不见讨价还价,大家都静悄悄地默不作声。
“这就是阳间人说的鬼市?”肖礼心里想,“怎么和阳间传说中的鬼市不太一样?”
他紧跟着杜宇,因为这里几乎是鬼山鬼海,他怕一不小心再跟丢了。
杜宇自打进来之后就不说话,也不打问周围鬼铺里的东西,只是闷声不响地往里走。
走不多久,前面现出一个规模很大的鬼铺。
这家鬼铺虽然形状和其他的鬼铺没有什么两样,但所占的空间比周围的铺面都大得多,门脸的颜色也一改其他鬼铺的灰黑色,而是粉白,这在万灰从中显得很突兀。
这家鬼铺外面滞留的鬼魂把若大的铺门围得简直是水泄不通。
杜宇闷着头直向这家大鬼铺而来,看情形他就是奔它来的。
肖礼紧缀着杜宇。因为无论位置如何移动,阴间的鬼们都是正面相向,肖礼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在杜宇的前面还是后面,左面还是右面,只是他走自己也就跟着走。
他们两个距离那所大的鬼铺越来越近。
这时候,肖礼发现杜宇的行为不再像刚进来时的洒脱,举动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有时还有点儿躲躲闪闪有意掩盖行藏的迹象。
两个鬼慢慢地趋到大铺子近前。
铺子外面围着的鬼太多了,他们两个的出现并没有招来其他鬼的注意,因为大家都在努力地望向铺子里面。就好像里面有块专门吸引目光的磁石,把围在外面的所有鬼的目光都吸过去了。
肖礼踮着脚尖,也学着其他鬼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这里果然是一个非其他鬼铺所能比拟的铺子。里面两个如山盆也似的灯碗,每个灯碗里面各点着两茎如拇指般粗细的灯草,青白的光照得铺子里亮如白昼。
肖礼心想:“别家铺子里都只点一盏小灯,这家铺子里点着两盏如海碗般的大灯盏,每个灯盏里还是两茎灯草,看来铺子的主人肯定不是严监生的后代。”
铺子里放着几张长条几案。
紧靠门口的两张大几案上摆满了奈饼和肖礼在其他鬼铺里见过的另外一些东西。里面的几张案子上放着一排红木托盘,托盘上都盖着麻纸,弄不清下面是什么。围在门口的众鬼在纷纷购买东西,忙得铺子里的几个鬼伙计是蹄爪不闲、手忙脚乱。
肖礼看到那些买东西的鬼们也只是买门口两张几案上的东西,买罢之后却也并不离去,仍然在这鬼铺门口磨叽,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铺子里观望,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期待的神情。
他望向身边的杜宇(因为都是面对面,想看谁只需移动目光就可以了),刚要说话,杜宇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向铺子里指了指,举动令人感到有点神秘兮兮的。
来到这儿已经有一会儿时间了,肖礼心中弄不明白:也不买也不卖的,围在这铺子门口干什么?
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儿,发现周围的鬼魂又比刚才多了许多,,他和杜宇都被围在里面了。
这时候,肖礼感觉身边的众鬼们一阵骚动,他连忙把目光投向铺子里。
他发现,就在他刚才环顾四周的当儿,铺子里多了一个身穿蓝靛色鹤氅,头戴八棱瓜皮金丝帽的中年男鬼。那男鬼瘦削的刀条脸上不见一丝儿血色,一双犀利的鹰眼威严地环视着四周,那目光似乎具有极强的威慑力,刚才骚动的众鬼在他的环视下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这鬼的气场不小。
当那个鬼的目光望过来时,肖礼看到紧挨着自己的杜宇忙收回目光,并且往下缩了缩身子。看样子他不是害怕这个鬼就是有什么其他的顾忌。
待门外的众鬼安静下来,鬼铺内戴金丝瓜皮帽的那鬼向铺子里面的鬼伙计们挥了挥手,正忙碌的几个鬼伙计中有一个抽身转向其他几个几案,动手去揭放在几案上的那些红木托盘上的麻纸。这一举动引得门外围着的众鬼又是一阵骚动。看着门外鬼群们的举动,金丝瓜皮帽脸上显露出一丝掩盖不住的得意。
因为外面围着的鬼实在太多,肖礼又踮起脚往里面望。
透过缝隙,他看到第一个被揭起麻纸的红木托盘里平躺着几株绿格莹莹的小草。小草的形状就像韭菜,几条绿玉似的狭长叶片中冒出一朵如水晶般青色的花朵。
“这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祝余草?”肖礼望着那几株绿莹莹的小草想,“据说吃了祝余草可以令人不饿,在阴间这个鬼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
这时候,身边的杜宇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用低如蚊蚋的声音说:“这是祝余草。一片叶子就能抵得上一百个奈饼的功效。”
第二个托盘上的麻纸揭去后,肖礼才发现那是一个丈余长的巨大托盘,上面摆着一株通体赤红如朱的大草,如火的叶子,似血的花朵,占满了整个托盘。
“这是嘉荣”杜宇又小声地说,“吃了它可以躲避天雷劫。”
第三个托盘上的麻纸揭开后,肖礼看见托盘上放着一尊水晶鱼缸,缸里正波喇喇地游动着两条鱼。那鱼的形状就像人的肺叶,头上生有四只眼睛,腹下还长着六只怪脚,而每只脚的脚尖上不时地生出一个个圆润晶莹如黄豆般大小的珠子。
肖礼看到鱼缸的底层上已经积聚一些那样的珠子。
“这是珠鼋。它脚上生出的珠子是阴间的一种重要的货币,相当于阳间的黄金。这么多稀奇的东西怎么都被这家伙弄到手了?”肖礼发现杜宇说这些话时,脸上写满了羡慕、嫉妒、恨。
下面一系列的托盘,随着每一个上面的麻纸被拿去,都会引得铺子门口围观的众鬼们的一阵骚动:惊叹、羡慕、恭维……
铺子里,金丝瓜皮帽脸上的得色更浓了。
几案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托盘了。这只托盘处在铺子的最里端,上面盖着的不是麻纸,竟是一块上等的银色湘绫。
“这里边是什么,搞得那么神秘。”肖礼心中有点纳闷儿,看看周围的众鬼们都是一脸的期待和渴盼。
铺子里刚才揭托盘的鬼伙计并没有去揭最后一个托盘上的湘绫,而是金丝瓜皮帽轻轻地走到最后那个托盘前,伸出细瘦如竹指似的一双手,小心地捏住银白湘绫的两角,缓缓地把它提了起来。
当湘绫被提起的一霎那,一片如星辉般灿烂的光芒喷薄而出,遮掩了原本明亮的灯光,充斥了整个鬼铺,并笼罩了围在外面的鬼魂。
瞬间,肖礼只感觉自己浑身有一股如沐春风般的惬意,魂体里似有一股清泉在涤污荡垢,丹田里沉寂已久的元晶核如久旱的禾苗初逢甘霖般活泼泼地旋转起来,迸发出的毫光更似要透体而出。
那种舒服和惬意真如三伏天喝雪水,严冬里烤炭火般的令人难以名状。
“玥珠……”正当肖礼舒服得要伸个懒腰的时候,紧挨着他的杜宇发出一声惊呼。
“杜老蔫!”听到杜宇的惊呼后,鬼铺里的金丝瓜皮帽大喝一声,如鹰隼般的目光射向肖礼和杜宇所处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