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的酒量向来很好,所以他不会醉。
醉的人是我,醉到自欺欺人。
今天的白檀很无礼,但他有些话说的不错。他对我的感情,我向来都知。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打他骂他贫他笑话他,怒了找他撒气,悲哀了找他安慰,事事不瞒他,尽说给他听。他也能听我说话,如此孤单的我,有这样一个人懂我懂的这样完全,是何等的幸运!
但是,接受他吗?我做不到。不论我对白檀有多少的亲近,我都清楚地知道我爱的人是映雪。
感情这种事情,一旦爱上了,就容不下别人了。
“我难得说这些……我从不会让你有半点为难,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我怕来不及说,我怕遗憾。”
白檀跌坐在地上,与其说是在说给我听,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住了。”
“那时,你为天谴一道求龙角,却卷入了妖界与佛界的战争,乃至后来的内战。那时,你应父王之要求,在龙族呆一个月。”
他缓缓回忆着,那些百年前的记忆,竟也记得如我一般清楚。
“那个时候,阿姊与道门易寒山热恋,回到龙族的次数少的可怜,佛界攻来时,龙族最大的战力便是父王与我,母后生下我就得了病一直好不起来。便是凤族险些覆灭的那一战,父王内伤沉重,而我也受伤不轻,找了个山洞自己疗伤。”
“我还记得,那一日是八月十五,是人间的中秋佳节,月亮圆得像硕大的夜明珠。我疗伤之余出得山洞来,远远看见湖边一人,一袭红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风吹过,便似要飞走一般。我所见过最美的女子是阿姊,但那一袭红衣,孤傲而清冷,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能看得红艳之下的一抹悲凉。”
“我听见,你在湖边唱歌,唱了什么我听不清,但调子很温和,很好听,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调子。”
“那是平安调,是兄长教我的。”我回道。
“平安调?曲如其名,很温和,令人宁静,连我躁动的伤势也似不再痛苦。”白檀继续说道。“于是,我便下了山洞,来到你身边。”
“可是你啊,如一只母老虎一样,我还未走到你身边,你就一掌打在我胸口,将我打的吐血,原本的伤势又重了三分。”
“当时我正在休息,忽然有人站在我背后,我只当是偷袭的人,便直接出手伤了你。”
“而我当时却在想,偌大的龙族谁敢对我动手?真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而我却不喜欢任何人靠近,我认识的人不多,你的气息不是我所认知的。”
“所以我们战了一场,呵,那一战,真是……我从不知一个女人这样能打,比我阿姊还会打。你凶狠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吓人,将我第一眼对你的好印象消失殆尽。”
“你武功虽然不如我,但是你嘴上的功夫实在是厉害,那一战我虽打败了你,却也输给了你的口舌。”
“我问你是什么人。”
“我回答你我是天人。”
“我笑你狂妄自大,我说我是妖皇。”
“我根本不信就你这样的本事会是妖皇,而且我见过妖皇。但我说不过你,绞尽脑汁只能想到一个比较难听的词,就是杂种。”
“我乐了,我说是啊是啊,我就是凤凰族和龙族杂交的后代,我就是杂种。”
“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是欢喜冤家。你说你是龙族王子,我说我是修罗公主。”
“我一听你是修罗公主,便问你,你是不是那个带来英招的修罗公主。你说正是。我便拿了扇子就再打你一场。”
“本来气氛已经缓和,我不知你为何突然再出手,只好接招。不过你不经打,又被我打伤。”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英招早就被神界收养了,虽然留在妖界,却已经被赋予了神气,是神兽。说白了,你送来的英招就是送给神界的。而英招与龙族又同属古族,早就见矛盾。你这一手,却是与我龙族为敌了。尤其是那时的龙族又遭受了佛界的攻击,实力降低不少。”
“我倒是还不知有这等渊源,英招被神界收养是什么意思?”
“英招是神界神园的守护兽,神园内中是神界的药田,最有名的莫过于老君的炼丹炉,西王母的蟠桃园,瑶池的藕,哪吒与行者你总是听过的吧?英招气息能够使得药物效力加成。”
“原来英招有这等效用,难怪药师苍术对英招宝贝之极。”我点头,才明白其中关键。
“所以,我便认为,你就是结合英招要来害龙族的人,父王却偏偏让你留下。”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妖界,甚至是你父王又为什么肯接受英招?”
“以前我不明白,但等我成为妖皇之后我明白了,因为英招不论被神界如何培养,它都是妖族,而妖族灭绝的种族太多了,作为妖皇,就有责任保护物种多样性。”
“哈。”我轻笑一声。
“后来,我们经常打闹,在外人看来,我们好似冤家,但我知道,每一次见到你的心动,都不是作假。每一次看到你对映雪的柔情,都令我嫉妒而难过。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早一点遇见你呢?”
“也许吧,也许,这就是缘分。”我说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先遇到的人是白檀,我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修罗族与妖族,总比修罗与道子结合好得太多太多,毕竟妖族对修罗是没有偏见的。也许,那样我会过的很好,没有与映雪这样的撕心裂肺,也没有沓卢君从中搅局,就算沓卢君要我躯体,也有整个妖族作为后盾。
但这些啊,只是如果。
如果,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东西,但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
白檀抹了抹眼角,我不知道他竟是流泪了。
他向来都是个开心的人,欢脱而快乐,仿佛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只有遇见他的人才会觉得他令人难过得想要吐血。
但是,他湿了眼角。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映雪。他拨弄着树叶,却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白檀起身来,对我说:“这些话我一直想说,但我知道我如果说了,只会增加你的烦恼,你的烦恼太多了,我不想你再不快乐。我想要你过得好一些,你不好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就足够。”
“多谢。”我能说什么呢?
“感情这种事情,说谢与道歉,都是生分的事情。不要再和我说这些,就如你从前那样理所当然就好。”白檀朝我挤出一个笑容。
我见他面色微醺,但我知道,他确实没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的是这些年的陪伴与守候。
“但我怕我再不说出口,我就没机会了!”
白檀突然搂住我,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我耳畔的声音有些颤抖,喉头的哽噎让他的话听起来很是哀伤。
莫名的,我很想哭。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推开他。
他的怀比映雪宽厚的多,也温暖的多,他的心跳也比映雪沉稳的多,而我竟从未发现。
双手从他腰际穿过,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如他从前安慰我的柔情:“胡说什么呢,说得这样悲惨,又不是见不到面了。”
“哈哈,是啊!”
白檀只拥抱了我,便放开了怀抱。
但那一瞬间,他强劲的臂弯,真的给我极大的温暖。那种炙热而强烈的感情,便是在映雪身上,我都没有感受过。
映雪喜欢平淡。而白檀,向来炙热,但又出奇的温和。
他将头望着天空,说道:“你瞧啊,堂堂妖皇都哭了,天都要落雨了!”
“是呀,这是一场雷雨。”我看向天际,殃云翻滚,沉闷的雷声似低吼的怒兽。
“风起兮,风起兮,巍巍人间满风雨!潮起兮,潮起兮,起落江湖,快哉恩义!”
白檀笑了一声,唱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笑着,却这样的悲伤,仿佛正如这一场风雨,一场潮汐,将要散去。
“流樱啊,如果我也变成莫映雪那种样子,你会不会像守护他一样守护我?”
白檀站在青石台阶旁,无浊崖下山峰席卷而来,将他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一头长发在风中乱舞。他将手负在身后,衣衫将他勾勒得完美无缺。
他是个美丽到妖孽的男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不会,你想多了!”
我断然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若说会,那才是奇怪了!”
白檀笑着抬脚,但下了一步,步伐骤停,笑声骤歇。
“流樱啊,魔首傲因要来了,这一次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我心头一颤,好似突然之间慌了。
不是因为魔首傲因这个名字,而是白檀他……
为什么会有一种别离的情绪在内?仿佛,他这一路走下,我便真的失去他了,再也找不到他了……
可是怎么会呢?他分明好好的,堂堂妖皇,便是神佛两界也未必会轻易去招惹,又怎么会呢?
“你每一次受伤,我都看着,无法替你痛,无法替你苦,可痛在我心,苦在我心,这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流樱啊,本妖皇向来洒脱,以后啊,我可再也不想又痛又苦啦!这感觉,啧啧,太难受!”
他一步一步向下走,如入了江湖的一朵圣洁的莲花。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雨便披头砸了下来。
我头上一纸油伞,映雪站在我身后,淡然说着:“回屋吧,下雨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心有所哀,转头望去,那人已经淹没在风雨中,飘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