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济南历下区一座老房子,一阵敲门声,将我从睡意朦胧中拉出来。我伸手拿了快湿毛巾,随意擦了把脸,缓解一下睡意,便从招魂屋里走出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戴墨镜的胖子,油光满面,看样子足足有两百斤重。
看到我之后,那胖子忙把墨镜摘下来,脸上挂着一副谄媚笑容,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
“久仰久仰”,样子古怪而可笑,很像公司里头习惯阿谀奉承的下属,看这架势,不像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人,倒是跟一些暴发户挺搭,即便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也很难掩饰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土气。
这人一看就不是我们这行的客户,所以也懒得搭理他,但既然都上门了,也不能不待见,只是敷衍了两句,“客气客气。”
干我们这行,跟说相声的差不了多少,过了黄河死一半,到了长江全完,倒不是南方人不信这个,而是南方有南方的规矩。
同行不同活,一庙一尊佛。
也就是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赚赚十里八乡的钱,也算是一门手艺,内行人叫做驱魂师,外行人则称作“神婆”或“半仙”。
“我问下你这里收不收阴器?”那胖子开口就问,样子显得有些古怪。
我打量了这胖子一眼,不知道他的来意究竟为何。
按理来说,来我这儿的人大多是为了驱灾避难的,驱除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就是鬼魂亡灵什么的,顶多就是在帮人家看看风水。
但是眼前这胖子开口就问我收不收阴器,显然他有特殊的来历。
阴器在我们这里叫做‘活儿什’,也就是地底下给死人陪葬的葬品,类似于一些法器,专门用来勾魂驱魄之用,好的活儿什,一定要阴气重,最好是古墓里出来的东西,而且年代越是久远,活儿什越好,所以干我们这行,除了平时接接活之外,还会有事没事去古董市场逛逛,看看有没有好的活儿什。
但眼前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行内人,不知道在哪打听到我,十有八九是个骗子。
“收是收,但是要看货色,货色不行的不要,太好的我也买不起,你看看我这破地方就知道了。”我指了指周围,意思是东西要是好就赶紧拿出来,不行就赶紧滚蛋。
那家伙倒是皮的很,依旧满脸笑嘻嘻的看着我。
“商朝的要不要?”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被人听到。
他不说话我还能忍着,一听他开口说商朝的,我有点来气了。
“大哥你开玩笑的吧,我这里可不是文物局,哪凉快哪呆着去,别耽误我睡觉。”
商朝的?别说是文物,就算是商朝的一坨屎,那也是价值连城,甚至可以说无价之宝,这家伙竟然拿着商朝的东西来我这儿,我看是穷疯了。
“小兄弟,你看你这脾气,怎么比我还愣呢,这老话说的好,买卖三个宝,人好货好信誉好,现在我人就在你面前了,至于货好不好,总得看了才知道,是不是?”这胖子依然不死心,看样子很着急出手。
但是商朝的东西,不是我不想要,而是不敢要,哪怕看一眼,指不定哪天就进去了。
我也懒得继续跟他扯,“老话说的也好,北京到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听你口音不像北方人,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伸手就开始在包里面找东西。
我一看这要是真被他拿出来,万一被我看到,那可就算是同犯了,于是赶忙呵斥他,“你他娘的再不走我可要揍你喽。”
也许是他没想到我真的会动粗,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站起身来,“小兄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呢,主要是受人嘱托给你看样东西,你放心,就是一张照片而已,再说了,我也不傻,别说是商朝的东西,就算是清朝的,我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带在身上是不是。”
“嘱托?谁的嘱托?”我越来越搞不懂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鬼见哭白七娘。”他突然严肃的说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胖子站在我面前,变得更加神秘。
文华大革命之后,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鬼见哭白七娘’的名号,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她的真面目,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关于她的传言,却是每个人都耳熟能详,当年红卫兵为了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将其抓了起来,七天七夜没给她吃过一口饭,在批斗会上,甚至将她手筋脚筋全部割断,然后扔进了云南大荒山里面,至于是生是死,再也没人知道,只是听到附近的村子经常听到山里面传来呜咽的鬼嚎声。
这么多年,我也仅仅听我爷爷有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且当时爷爷说起这个名字时,眼神里面带着无法想象的恐惧。
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跟我提起她的名字,但我依然记得很清楚,爷爷一再嘱咐我,“凡是跟鬼见哭白七娘有关的事情,绝对不能参与。”
或许是因为那胖子看出我的疑虑,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你也许认识这个?”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照片,扫了一眼,发现照片上只是一枚普通的古币而已,但我更多的是不想跟这事扯上关系,于是敷衍道:“白七娘的事只是一个传说,既然你知道她的名字,那么我没猜错的话,你肯定也是行内人,但我需要奉劝你一句,不要太认真。”
“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突然将墨镜戴上,变得异常严肃,跟刚进来时的那个胖子判若两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明显是一个颇具城府之人,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压根猜不到蛛丝马迹,本来挺自信的我,此刻突然间像被审判一样,信还是不信,竟然连我自己也开始犹豫起来。
这人究竟是什么背景,我无法摸清,现在局势很明显,敌在明我在暗,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能从南方来到济南,而且还找上门来,想必也花了不少功夫。
如果现在把他赶出去,说不定日后又会扯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用什么方式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我隐约可以感觉到,这人绝对不是容易打发的人。
“信何讲?不信又何讲?”我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他见我也变得严肃起来,画风一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明明感觉没有怎么用力,我的肩膀却能感到撕心的疼痛,这人到底什么来历,我越来越迷糊。
“小兄弟,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今天也算是交朋友啦,日后肯定还有用的着的地方,以后你就管我叫老粗就行,你看我这身材,对得起这个称号吧,哈哈哈······”他竟然开始调侃起自己,画风变得也忒快了,果然是个老江湖。
“说吧,你究竟找我有何事?”我强忍着疼痛问道。
“万物有灵,乾坤可变,生可死,死可生,阴阳互换,斗转星移。”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了吧?”
“六爻古币?”我明知故问,只想亲口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又把墨镜摘下,一双眼睛慢慢地逼近我,“没错,六爻古币。”
这人竟然知道六爻古币,自然来头不小,关于六爻古币,我也仅仅听爷爷大体讲过一些。
相传在圣德太子在位年间,民间阴阳风水术被发扬光大,宫廷里面更不用多说,从上往下,分为“冠位十二阶”,每一阶从衣着到职位各不相同,至于如何不同法,就连爷爷都不清楚,但是说到这六爻古币,爷爷的眼睛似乎能开出花来。
自夏朝开始,上至皇家下至百姓,皆信阴阳,迷风水,西汉末年民间出现一个叫清扬子的阴阳师,其不懂风水,但可渡魂,自称为阴阳摆渡人,后来阴差阳错,这人竟然加入了一个盗墓团伙,墓地之中,阴气极重,更有鬼魂聚集不散,好在这人有一身本事,只要有他在的墓地,几乎所有盗墓者都能够全身而退。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盗墓贼们越来越发现阴阳师的重要性,所以从此之后,盗墓贼便和阴阳师搭起伙来,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现在。
而那清扬子一生进墓无数,后来凭一己之力,用无数阴间魂尸练就了七枚古币,阴气极重,可以镇压无数邪祟,后来当其死后,这七枚古币便随他一同入地,再后来其墓被盗,这七枚古币也就散落各地。
而这种古币,便被后人称为六爻古币。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加不耐烦了,能亲自找上门来,并且说出六爻古币的人,想必早已经在暗地里调查了我的背景,对于这样的人,我向来不喜欢待见,“既然是为了六爻古币而来,那我只能说你来错地方了,你的东西我买不起,也不想买,我看你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那胖子冷笑了一下,“正如你说,大家都是内行人,我呢,也清楚你买不起,当然,就算你想买,我肯定也不会卖,你说我找错人了,我看到是未必,谁不知道北方有名的搭子,左有半山胡,右有半仙吴,两个人下的墓比我们拉的屎都多,虽然二老都已经不在了,但那一身本事,想必还留在地面上吧。”
听他这话,我自然猜到他的意图,肯定是又发现一个大墓,想要干一场,只不过现在盗墓这个活,已经很少有人干了。
随着科技越来越发达,对于墓地的勘测,民间的盗墓组织自然比不上那些官方的考古学家,如果墓地不大,挖起来自然很轻松,但是对于一些大墓,即便是考古学家,也无法做到精准的探测每个穴位。
外行人不懂其中的缘由,但我们内行人,却深知其中猫腻,墓地本来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尤其是古代的帝王多半会采取活人陪葬,这样的墓地亡灵无数,却又不甘投胎转世,活人进去,九死一生,想要全身而退,办法只有一个,便是找我们这种人,驱驱亡灵,这也是为什么有些民间盗墓团伙下墓之前会准备很多狗血、驴蹄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