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夜幕，允毅一路小跑着向家奔去，尽管路上的石头不时地磕磕碰碰，导致他几次摔跟头，但他还是爬起来又跑。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终于跑到金鸡岭时，已是午夜时分。家家户户都已进入了梦乡，只有他家亮着灯。允毅还没有走进家，就听屋里传出女人的嚎叫声：
“啊……，啊哟……，疼死我了，我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允毅呢，允毅咋还不回来呀。娘，我不中了，我就要死了。”
“别胡说，生孩子都这样。忍着点，听话，用劲，用劲生。来，抓住我的手。用劲。”
允毅一听老婆哭喊着说她就要死了，一脚喘开门跑到她身边说：“贵花，没事。没事，我来了。”
“你咋才来呀，憋死我了，啊，啊，疼，疼死我了……”贵花抓住允毅的手嚎叫。
“忍着点，快了，就快要出来了，用劲，用劲呀。看见头了。快，再用劲。用劲！”接生婆催着贵花，不停地叫。
“我不活了，难受死了，啊—”，随着贵花的一声惨叫，接生婆激动地说：“出来了，出来了。这小冤家，我说她咋一直不生，感情是在等他爹呀。”
“生了，可生了。我的宝贝孙子哎，你可把奶奶吓死了。”允毅娘一见孩子生下了，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男孩儿女孩儿？”
“男孩儿。男孩儿。”接生婆高兴地说。
“允毅，我还以为我活不成了，没想到、没想到我还真把儿子给你生出来了。”
“是，你有功，你是俺家的大功臣。来，叫我瞧瞧，叫我抱抱。”允毅说着就去亲孩子，但他的唇还没有挨到孩子脸，孩子却哇哇地大哭起来。
娘说：“快给我，你抱不好。他还小，身子软着呢。去，去给贵花冲碗鸡蛋水先叫她喝上，我包好孩子就给她做饭去。”
“说吧，大功臣，想吃啥？我给你弄去。”孩子的出生给允毅的心里填满了幸福，他完全忘记了软英，那个迫切需要他关心的玉花……
天亮了，下地干活的人们仨仨俩俩地出了门。人们有个习惯，就是在家不洗脸，路过凤湖随便撩一把湖水就算洗了。这天也不例外，一个男人到湖边洗脸了，他蹲到湖边刚撩起清凉的泉水，就看见湖里飘着一个人。他一惊，急忙大声呼叫“死人了！快来人呀，湖里死人了！”
他这一喊不要紧，听到的人们都向这边跑来。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捞起落水人时，这才看清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人们议论纷纷说：“好好的一个闺女咋就死在这里了？”
“就是呀，是不是谁害了她？”
“红颜薄命，幸许是她自己寻的死。”
“不可能，这么标致的闺女咋会自己寻死？肯定是谁害了她，要不就是她不小心落水了。”
“别猜了，赶快报案吧。”
“对对对，报案，她是咋死的，公安局会破案。”
有好心人报案去了，也有好心人拿来苇席盖在玉花身上。当警察来到现场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山里人没有见过大世面，一有风吹草动总会象看大戏一样互相传说和聚集看热闹。玉柱听说后，不祥的预感就象一条牵魂线牵着他不由自主地往玉花住的地方跑去。他希望玉花在那个家，哪怕是和允毅在一起。然而铁将军把门，家里没人。怎么办？自己去现场看看是不是她？可他好害怕，要真的是她怎么办？不，还是去找舅舅吧，但愿玉花和自已生气跑到舅家去了……
但玉柱的希望落空了，舅、妗告诉他玉花没来过。玉柱害怕了，他和舅、妗说了他和玉花吵架的经过和听说凤湖边死了女人的事，舅、妗一听，不敢怠慢，立即陪着玉柱来到凤湖。凤湖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议论死者的声音，玉柱顾不得听人们议论，挤开一条缝就钻了进去。当他提心吊胆地揭开苇席，看到玉花那熟悉的衣服时，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玉花—”，玉柱一头栽倒在地。
舅、妗顾不得去管玉花，急忙对玉柱又是掐又是喊，折腾了好一会儿，玉柱终于醒转过来。醒来的玉柱张大嘴就哭了起来：“玉花，哥是喝多了酒和你说气话，你咋这么想不开呀？我从小把你带大，你是哥的唯一亲人，你咋能就这么不吭声地走了……”
看热闹的人一见有人来认尸，交头接耳，指手划脚，也有人看着伤心的玉柱陪他落泪。舅见玉柱哭得伤心，急忙劝说：“玉柱，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想想后事咋办吧。”
“玉花死了，我也不活了。是我逼死了她，是我逼死了她呀。我不活了，我也不活了……”。玉柱说完起身就往湖里跳。
舅舅奋力抱住他，众人也上前拦，走不到湖边的玉柱又回转身，扑到玉花身边大哭。妗上前拉着他说：“小柱，起来，不能把泪哭到她身上。快起来，你快起来呀……”
观看的人喊：“快把他拉开，死人身上不能沾眼泪。小心诈尸。”
人们一轰而上，七手八脚地上前拉玉柱，玉柱跳着、蹦着、胡乱踢着，劝阻的人们几乎个个都挂彩，见他象个疯子，人们都退到一旁不管了。失去了羁绊的玉柱跑到玉花跟前抱起她就走。妗说：“玉柱，你要干啥？”
“我带她回家。”
“玉柱，你不能这样抱她走，好呆咱也找个担架。放下，你把她放下！”
“玉花，哥抱你回家，哥不叫他们欺负你。咱们走，咱们找爹娘去，哥就是要饭也不让你饿着……”玉柱不理舅妗的拦阻，抱着玉花自顾自语地向山下走。
公安局的人拦着他说：“我们还没有破案，你不能带她走。”
“破啥案，她是我妹妹，我就要带走。你们起开。”
舅看着玉柱，摇摇头对公安局的人说：“别拦了，昨天兄妹俩生气，幸许是她想不开。由他去吧。”
“你确定？”
“刚才他到我家去说了。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由他去吧。”
玉柱抱着玉花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把她抱到家放到玉花生前的床上，才瘫倒在地说：“玉花，你累了就睡会儿吧，哥给你看着，哥不叫人欺负你。你睡吧。放心地睡吧，哥给你看着。”
舅舅望着玉柱那泥胎样，只好自己找人搭草铺，当他搭好草铺招呼人把玉花往草铺上抬时，玉柱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拦住说：“你们干啥？她睡了，不许动。”
舅舅说：“玉柱，醒醒吧。玉花死了。她不能一直挺在床上，我们得为她安排后事呀。”
“玉花没有死。玉花没有死。她只是累了，她瞌睡了。我不许你们打扰她！你们给我出去！出去！”听到舅舅说玉花死了，玉柱的情绪又激烈起来。
“玉柱，你醒醒吧！她死了，死了！”舅生气地提高嗓门怒喝。
舅的这一声喝，把玉柱吓的浑身一哆嗦。他愣了半晌，看看床上躺着的玉花，又看看舅舅为她搭成的草铺，然后惊醒过来似的跑到门后供奉的先祖牌位旁，“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自己的脸“啪”、“啪”地搧耳光，他边搧边说：“爹、娘，我没有保护好玉花，我不是人，我该死，我该死！”
“玉柱，别自责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赶快准备后事要紧。”
“我不活了，玉花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对不起爹娘，我对不起玉花。你们打我吧，我把她带大又把她害了，我该死，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玉柱痛哭流涕地说着就向墙上撞，人们一下没拦住，玉柱的头撞到了墙上，鲜血顿时顺着他的头往下流。
舅一见玉柱自残，生气地大喝一声说：“玉柱，你还有完没完了？既然你那么在乎她，你早干啥了？”
妗说：“玉柱，你再自责玉花也活不过来了，还是赶快安排后事吧。常言说，入土为安，你总得让她躺在棺材里。不能一直在床上挺着呀？”
玉柱神色呆滞地跪到舅舅面前说：“舅，我不要玉花走，她不能丢下我……”
玉柱说完，忽然又跑到床前掀开玉花的被子说：“玉花，别睡了，你起来，你起来陪哥说话，你不能一直睡着呀？”
舅对妗说：“不能靠他了，赶快找人料理后事。你主内我主外，赶快出殡。要不，玉柱也会出事。”
在舅舅的操持下，玉花的尸体装进棺材匆匆出殡了，一直说着胡话的玉柱见人们抬起棺柩往外走，疯了似的拦着不让出门：“你们不能抬她走，她是我妹妹，她是我的亲妹妹，我就这一个妹妹，你们谁敢抬她走我跟谁拚命！”
玉柱的吼声让抬着棺柩的人们走也不是，放也不是。舅舅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说：“滚一边！我不埋怨你毁了玉花，你倒还一直不醒了？！来人，把他给我拖走！”
玉花起灵了，玉柱在后边哭着撵：“玉花，你咋就忍心丢下哥不管了？你咋能恁在意哥酒后的醉话？哥知道你心里委曲，可你咋就不能等哥酒醒了再说事？玉花，你死得屈呀，你要把哥气死呀，咱兄妹俩咋就这么窝囊让人家把咱逼上绝路……”说到这儿的玉柱忽然两眼冒火、双拳握得咯吱吱乱响说：“闫福来，你欠我家两条人命，我不会和你到底。我儿子不能白死，玉花不能白死！你得给他们偿命，你得给他们偿命！玉花，你先走，我这就叫福来给你偿命！”
玉柱挣开拉他的人也不管玉花埋不埋葬了，他一口气跑到福来家，站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福来，你给我出来！闫福来，你给我出来！”
听到院里有人喊，福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见是玉柱气势汹汹地站在院里，有点意外地说：“玉柱？你咋来了？”
“我咋来了？我来拿你的命！闫福来，你把我妹妹逼死，我不能过咱都甭过。拿命来吧。”玉柱操起院里的铁锨就向福来劈头盖脸地打来。
没有提防的福来一见玉柱和他拚命，急忙躲过锨头说：“玉柱，你干啥？谁把你妹妹逼死了？她和我离婚时还好好的，你咋说她死了？”
“她就是你逼死的，你跟我装啥蒜？！今儿个你就给她抵命吧！”玉柱说完又向福来打来。
“玉柱，你听我说，玉花起诉我离婚没等开庭我们就协议离了，我没有逼她，离婚时她真的好好的，离婚后她也没有来过俺家，我咋会逼死她？”
“你没有逼她也是你把她害了，拿命来吧。”
软英娘听到外面的打斗吵闹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从屋内跑了出来，她一见玉柱拿着铁锨打福来，愤怒地说：“玉柱，你个天杀的，俺没找你，你倒跑到俺家里来闹事。小楠，快出来，玉柱打你哥哩。”
娘的话音还没落，软英和小楠一前一后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见玉柱拿着铁锨砸福来，软英骂道：“胡玉柱，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俺还没有找你算账，你竟跑来俺家闹事，小楠，揍他。”
“软英，你够绝情，但你甭忘了，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我是那孩子的爹！”
小楠抡起锄头就向玉柱跑来。福来一见，急忙对玉柱说：“玉柱，你走吧，我不想和你打架。你要是不走，今儿个你肯定吃亏。”
“你们把玉花害死，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是不走。”
软英怒气冲冲地说：“胡玉柱，你个无赖，你还要不要脸了？哥，你打他呀，你咋不动手咧！”
福来一见妹妹急了，一下想起玉柱欺负她的情景，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说：“胡玉柱，给你脸不要脸，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可告你说，你妹妹死不死跟我无关，你要再不走，我砸断你的腿！”
小楠说：“哥，你闪开。今儿个我要给我姐报仇。”
玉柱见小楠一副要把他打死的样子，嚣张的气焰一下熄灭。他丢下铁锨就往门外跑，边跑边说：“好！好！算你们有种，这笔账我留着！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给玉花偿命。你们等着瞧！”
小楠一见玉柱要跑，抡着锄头就向门外撵着喊：“你往哪儿跑！今儿个我要不打死你我就不是小楠！”
“小楠，别撵了！你给我回来！”娘见玉柱跑了，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急忙叫住了小楠。
“娘，我要给我姐报仇！”
“好汉不打躺汉，他跑了就算了，别惹事生非。回屋。”
“娘，你忘了他是咋欺负俺姐了？他……”
“你没听他说咱把玉花害死了吗？咱没有坏良心，咱没有对不住玉花，可她死了。这就说明他兄妹已经遭了天谴。咱不能再惹天怒了。听话，回屋。”
兄妹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听话地回屋了。这就是软英的娘亲，一个善良的老人，一个一辈子逆来顺受。从不和人计较的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