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章（白夜流光系列之二）(江雨朵)
第一章 生物箱
小的时候，江叶珍像全部的小孩子那样，一度对饲养小动物发生过兴趣，也参加了班里同学组织的生物小组。
养小兔子是最流行的。
但是兔子的幼崽又很容易死。
爸爸说：“叶珍养些别的吧。小猫怎么样？叶珍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
小女孩仰起圆圆脸孔，大眼睛宝光幽黑，“蝴蝶！”口吻说得坚定不移。对呢。叶珍最喜欢蝴蝶了。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也爱给她买小套裙，配荷叶边角的小窄裤，戴有蝴蝶结的方格小圆帽，打扮成不似一般幼童的小淑女模样。
叶珍爱漂亮，而蝴蝶最漂亮。
“蝴蝶是从毛毛虫变来的。”爸爸说，“要饲养它，就要有耐心。”
叶珍欢快地扬手，“叶珍最有耐心！”
丑陋的毛毛虫，装在透明的玻璃盒里。里面装饰成生物进化必需的环境，市面上有配合小孩子流行做成的生物箱、宇宙箱……各种各样。
小巧的玻璃盒，放在落地鱼缸的旁边。小小的女孩儿，常踮脚托腮，在那里兴奋地眺望。她要像童话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一样，养大妖精国来的仙女公主。最后，要飞往妖精国的公主就会报答她的恩情，含泪说出“谢谢你，妈妈。”
为了看到那童话般的美好结局，叶珍每天都焦急地等待毛毛虫快点变身。
毛毛虫大概也受不了她这么充满期待的视线，早早地躲到茧里去了。
爸爸告诉她，等小毛再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蝴蝶了呀。
叶珍兴奋地举手转圈。
但是，新妈妈带来的姐姐却说：“你真笨呢。叶珍。那茧里已经住进怪物了唷。”
“呃？怪物？”叶珍瞪大圆眼用力反驳，“才没有呢。是叶珍亲眼看着毛毛虫一点点吐丝裹住自己的！”
“那个丝就是毒呀。”姐姐一边说，一边关上房里全部的灯。变得黑暗下来的屋子里，只有镶在鱼缸里的保温水管发出淡蓝的光色。
姐姐压低声音，用手电向上照出恐怖的表情，“怪物有着尖尖的毒针，刺进毛毛虫软呼呼的身体。然后，怪物的卵就住进了小毛的身体。通过口腔，吐出丝线，把作为食物的毛毛虫，牢牢地捆绑起来……接着，就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口袋里，一口一口、自内由外……把酥酥软软的小毛全都吃掉……”
“骗人！才没有才没有！”叶珍握拳拼命反驳。
“嘘……然后啊。吸收了小毛的养分，怪物就终于展开了翅膀，撕裂小毛的身体飞出。那个怪物就是蝴蝶啊！它根本不是小毛变的。那种丑陋的小虫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变得美丽。”暗影给姐姐恐怖的脸镶了一层镂边，姐姐诡异的笑着，眼睛向上翻出鱼肚白，阴渗渗地说着，“你被大人们骗了啊。”
“哇啊啊——”
叶珍被吓得当场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赶来的大人，随即教训了姐姐。
姐姐不以为意地扭脸掏耳朵，说着只是想要讲鬼故事和小孩子拉近距离嘛……后来也向叶珍好好道歉了。但是叶珍从那一天起，就再也没办法喜欢“蝴蝶”这种生物了。
……毛毛虫经过努力就会变得很美丽哟……
这样的童话，听起来变得好像是骗人的一样。
……是其他怪物占据了毛毛虫的身体……
姐姐的话，比较合理吧。因为本来叶珍就觉得毛毛虫和蝴蝶长得一点都不像。
从玻璃箱里最终孵化出了什么呢……叶珍并不知道。
她在那个晚上，就因为害怕得无法入睡，偷偷地把装着小毛的玻璃箱，自十二楼的窗子里扔了出去。
“简直蠢毙了！”
穿着鹅黄色套裙的窈窕少女，把脸歪向一旁。坐在对面的一排男生，也都下意识摆出了哑口无言的形象。
只有绘声绘色比手划脚地讲着故事的明艳女郎，一副投入恐怖气氛的沉醉嘴脸，“怎么样？还是我说的这个故事最恐怖吧？”
“问题是根本没有人会在联谊会上搞什么百物语啊！你这个KY。”
——来到洗手间后，朱理还在愤愤不平。什么一人讲一个鬼故事，讲到九十九个以后，就会有真正的鬼怪出现，这不是小学生才会玩的把戏嘛。难得升上了大学，为什么她周边全是些小学生水准的家伙啊？
江叶珍一脸悻悻然地被朋友训斥，一边甩掉手上的水，抬头看看镜子，抬颌扶腰，对着嵌在洗手间墙上的整面大镜子摆出一个妖媚造型，“那也是因为那些男生太过无聊。还比不上传说里的鬼怪啊。”
这个沿海城市知名的学校也是寥寥无几。好不容易脱离高中时代的旧环境，想要努力打进崭新的朋友圈，才会积极参加学长们举办的各项联谊。
但也是在开学典礼上才结识的叶珍和朱理，一时间，还没有在派对中发觉可以触动她们少女芳心的对象。
“我再也不要陪你参加这种愚蠢的聚会了。”冷漠地甩甩及肩齐的黑发，朱理对着损友，做出摇手告别的冷漠姿态。
“我也已经觉得很无聊了啊。”
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随和，江叶珍不以为意地一手叉腰，一手当扇在脸前摆荡，笑容可掬地说着：“好啦，那下次就不来了嘛。”
“哼。”高姿态地停下脚步，名为朱理的少女双手环肩，蔑斜着友人，“因为你胸部很大，不提升个人品味的话，马上就会被说成‘胸大无脑’。”
“啊啊，说起这个，我的胸部最近又长了。结果可爱的胸衣全都无法穿了。”用小拳头捶着左肩，江叶珍做出“我很辛苦”的表情，马上又积极元气地伸出胜利的手势，神气道：“但是与此同时，腰围却神奇地瘦了一个尺码！哈哈哈！暧昧——三CM！就是可爱的意思嘛！”
“不要唱那些只有你才听得懂的脑残动画插曲好不好？”
“很好听哦。”江叶珍完全不理会朱理说什么，径自一路轻快地哼着《幸运星》的OP，蹦蹦跳跳地走向夜色已经初降的店门外。
听说沿海城市一般不会下雪……
不过，在江叶珍的记忆里，自己所居住的这个地市，偶尔还是会下。尽管雪量不大，总是轻轻薄薄一如此刻在地上铺满精细的盐沫。
“明天交的报告有做吗？”
朱理在上车前，回头随口问道。
“做了一半……”其实只做了开头一点点。
“那英文功课有没有预习？”
“有。”老老实实地回答。其实是没有。
“那就好。每次啊，因为座位号不是相邻嘛。二人一组对话时，我都是和你搭档。你总是念得慢吞吞，害我也要被大家笑。”
“没有啦。其实他们是在笑我。”
“真是的。”钻入车门前，看了呆呆站在原地，穿着粉红色大衣，头发歪梳，卷卷垂下，明艳又美丽的友人一眼，朱理蹙眉唠叨着，“明明长得一副聪明的样子……”
接下来大概就是——
为什么人会这样笨呢？
不过朱理是不会说出后半句的，她是懂分寸的女孩。
可是即使不说，像这种情形，叶珍也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了。朱理自己很聪明，又会读书，长得也好看。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很轻易地摆平。也就不能理解其他的人为何做不到。
“我只是说了实话，结果他就生气了。”
上次，朱理也是这样对叶珍转述。
“他明明戴的就是假发吧。为什么不可以说？”
“嗯……嗯……”
“那个助教什么也不懂得做，只是闲拿钱的废物吧。”
“哈哈，你这样说了啊。”
“对啊。”
“人家会很不快的。”
“但是，那确实是事实啊！”
朱理抬起的眼睛，像叶珍小时候喜欢的洋娃娃那样略带一点琥珀色。圆圆溜溜的。端整美丽得像人偶般的面孔，结果内在，也无法了解别人的心……
因为是事实，所以说出来，也没有错。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那是让任何人也无法反驳，却在实际上存在着不可操作性的理论。
和这样的朱理在一起，叶珍不自觉的，就会说谎。
刚刚也是这样。
明明没有做功课，被那样的眼光一看，充满了“没有人会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完成吧”的视线威迫下，就说谎了。
叶珍觉得，这个不是自己的错。
而是一种“被动式的谎言。”
有些人就会散发出令周边的人不得不说谎去配合他的气场，但是当事人自身是无法察觉的。事后也只会责怪说谎的人有错。
以“世界上已存的道理”去衡量，谁也不会说那样的人有什么不对。那错的人，又是谁呢……
“呼……”吐出口白气，把手指蜷进袖中，觉得明明只是十一月，天气却又下雨雪，又这么冷，乱不正常。
“回家第一件事，洗澡！”叶珍蹦蹦跳跳地以跳格子的方式走着，把手也插在大衣口袋里，这样就会很温暖呢。呵呵。
“第二件事，上淘宝！”呼呼——很压韵！
“第三件事……呀呀呀。”面前骤然出现一团模糊的黑影，令她慌忙收脚，向前跳跃的惯力却还是把位于前方的轮椅，撞飞出去。
交叉路口旁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虽然时间晚了，借着路灯的微明，可以看到还是有车辆偶尔从这里穿梭驶过。
叶珍的脚为了稳住平衡也被扭了一下，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她慌张张地跑向路心，把被她撞飞险险滑行到道路中央的轮椅推回到安全的路灯下。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完全没有看到你。请问，有没有受伤？”
猛然抬起面孔，弯腰与坐在轮椅上的人对视。
出乎意料的，轮椅上坐着的，并不是直觉以为的老年人。
容貌清秀的青年，头发中分，带一点浅浅的栗色。
挺直的鼻骨下，是薄得一旦抿成现在这样的微笑，就会融化了一般的嘴唇。
“也许是我站得太靠边了吧。”
明明是坐在轮椅上，却说什么“站得太靠边……”这种令人心疼的话。叶珍傻笑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垂下视线，却又马上抬了起来。
“下雪了呢。先生。路上很滑，像我这样的冒失鬼，说不定还会遇到哟。”她口吻欢快地竖起食指，“所以请尽量小心！”
“我知道。”眼睛眯成细细的线，青年笑得很好看。
这样就可以了吧。
江叶珍低头踌躇着，也许已经十一点了。要快点回家才行。
但是……那个……怎么说呢。
总觉得就这样离开不太好意思。
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年轻人，穿得薄薄的，不冷吗？
“请问，你在这里是在等变灯吗？”她擅作主张地说，“不过这个交叉口的信号灯已经故障很久了。”
“是这样啊。”青年微笑。
“那个……不介意的话，我推您过马路好吗？”
“啊，那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
因为说了很像在公益广告里才会出现的对白，而浑身僵硬起来的叶珍，推着轮椅小心地看了看左右，走到对面，又把轮椅硬是抬了上去。
“到这里的话，就可以了吧。”她呼呼地喘气。
“对呢。”青年说。
“那我走了哦。”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样一来，就有“放心了”的感觉，叶珍笑着回头挥挥手臂，向前走了一段，又以格子跳的方式蹦了起来。
二十四小时超市旁停着的黑色房车，钻出身材魁梧的保镖。
同时司机也终于从店里捧着主人要喝的矿泉水，走了出来。
“呃？”司机惊讶地梭巡，随即哭笑不得地在保镖的指引下，于道路对面瞧见微笑挥手的青年。
“郑殷先生，您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这条马路虽然窄，但因为交通混乱，很危险啊。”
“是啊。”手抚在唇边，青年赞同地颔首，“危险真是无所不在呢。”只是待在车里感觉气闷，想要坐在外面呼吸一下难得一见的细雪，结果就遇到那么冒失的女人。
……不过总体来说，这种事因为很少发生，所以，还蛮有趣的。
“走吧。回家。”
“家？”
戴着白手套的手在方向盘上犹豫了片刻，看穿了司机一瞬间的思想活动，坐在旁边的青年笑了。
“回我自己的那个‘家’啊。”
嗯。
虽然只有一个人住的地方，普通来讲，是叫做“房子”的。也难怪司机会迷惑呢。他也跟了自己很久了。
以前说“回家”，都是指郑氏大宅……
人的习惯，真的不容易被改变。
明明已经搬出来这么久了。
手指交握，用自己的左手，抚摸自己的右手。薄薄的皮肤下，血管微青。
刘海垂下，眉睫线交。呵一口气，再抬起头。
细小的雪霰在路灯射出的一小束光线里回旋飘弥。
“很冷啊。”
“这是小姐这个月的账单。”
书房的椅子上，戴了副银边眼镜的青年，信手把摘下的眼镜搁置在手肘旁的烫金厚皮大字典上。不耐烦地抬了下眼，随即撕开从外表看、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贴身秘书手中递来的信封。
“我说过这些东西不用交我过目……”
随便扫了一眼，就兴趣缺乏地将它们一股脑地塞回去，丢进左手边的第三个抽屉。
“怎么了，你还有事？”
抬头，看了眼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人。
习惯性挂着缕浅浅微笑的男子，先微妙地歪了歪头，才抬眼不经意地说道：“萌萌小姐最近的开销很大呢。”
“我知道。”青年眉梢微蹙。
无论是谁皱起眉间纹的样子总是谈不上赏心悦目，却为这个青年得天独厚添加了艳丽的色彩。少年时容貌姣好得近似少女，现在到了体力向上的变化期，却又散发出了超越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涩美感而显露出逐渐成熟的艳丽。
“随她去好了。”
简单又冷淡的结论，结束了交谈。
对于自己的妹妹想要怎么花钱，景岚既不想管，更不打算让别人管。
自从他年满十八岁，获得了集团后援力量的统一支持，正式入主郑氏集团的那天，也是他的兄长，郑殷从家里搬走的那一天。
在狭长的走廊错身而过，景岚竟有一种“这里真是太狭窄”的错觉。明明小的时候，第一次走过这条长廊，还觉得它大得不像话。
可见事物的基准，完全受控于心。
那个瞬间，他垂下的左臂碰触到坐在轮椅上的郑殷的右肩。
那种就像碰到了金属物质的冰冷和不快……一直到现在，景岚也没法忘记。在明白了局面不可挽回的一瞬，没有选择狼狈抵抗的郑殷，好像在本能寺听到兰丸报上攻来的人是光秀就立刻知道自己将要死的信长一样，看起来很潇洒地承认了落败，然后大概是不想再看到他吧，马上连这幢大宅也毫不留恋地搬了出去。
一瞬间的快感，随之涌上的却是空虚。
不用再看到郑殷感觉到轻松。
虽然对方依然是集团重要的股东，但那个人不能居于第一，便连之后的会议也只是由他的手下代理。
平嘉凌说，不能对郑殷掉以轻心。
但景岚却凭借本能察知，郑氏对郑殷而言——好像一个曾经争夺过、渴望过、最后厌倦掉的玩具。
他可以那么轻易干脆地抽身，只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对象，景岚也不想费神地一再思考。
家里变得很空荡……
小紫不在，郑殷不在。如果不是郑桑还这样三天两天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以为连他也干脆搬走了。
萌萌照旧对他爱搭不理。
有时他需要通过佣人，才能得知这位小姐正在干什么。
对于萌萌……景岚的心情很复杂。
他对这个看不清自身形势，自私愚笨、娇纵恶劣的妹妹，充满轻蔑和不耐烦。可说是全无好感。但这个人，又是紫荆最珍爱的女儿……是紫荆唯一留下，托他照管的遗孤。
他很想假装恶霸，给郑萌萌一点震撼教育。
比如把她赶到大街上……让她明白《乞丐王子》不是只在舞台剧上才会上演的故事。或者拒绝签单，没收她的信用卡，把她塞进寄宿制的女子教会学校，让严厉的修女代替他，好好管教她。但是只要一看到紫荆的相片……他就会立刻心软。
算了。
连紫荆都没有管过她。
也许紫荆希望女儿能够随心所欲。
那他能做到的，也只有任由她去。
“这个，可不是出色的教育方式呢。”郑桑微笑揣袖而立，看得出他并不赞许。
“我略微管她的话，她马上就会离家出走。”景岚扯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再怎么缺乏交流，他还是相当了解郑萌萌。
“然后账单还是会依然寄到我这里——”无奈地把钢笔摞到白纸上算是一并摞下结论。对于郑萌萌来说，这里是她的家，把账单寄回家由大人处理——那个人大概永远也不打算长大。
“与其发生那样悲惨的事，还是让这位小姐住在家里，好歹能看着她。”
景岚随口说着，郑桑却加深了那个了然的微笑。
“干什么。”景岚不快地抬起视线，“你那样笑是很讨厌的。”就像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最讨厌郑桑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想。”
郑桑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掌。
“对了少爷，大学怎么样？有趣吗？交到了朋友吗？”
已经推门走向对面的青年，在开门关门的一连串撞击声里，回头祭上充满胁迫力度的冰冷笑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但是……”皱了皱眉旋即露出释然表情的男子，觉得有趣般地耸了耸肩，看着在面前合闭、已经不是自己可以自由进出的房门，在刘海的分线被风重归原位的刹那，扑哧笑道：“那是所有小孩子，都爱说的台词。”
“网球社？”
“你夸张的样子好像我是进了地狱社团一样啊。”
“就是啊！”江叶珍努力想要改变友人的意志，“你知道网球社是什么样的地方吗？就是每年靠二年级的学姐穿露大腿的网球装吸引男新生，随后要是有着抱着‘爱与梦’幻想的小女生也想进入，就会被用球砸脸，穿运动服徘徊在球场边沿捡球，还要帮学姐买饮料并且被学长******然后网球教练也会振振有词地说：你看我这里！我这里！有起来吗？没有吗？那么老师怎么可能会对你产生不纯洁的想法呢。不如你脱光衣服站在老师面前，看看老师这里有没有变化吧！”
“住嘴啊。”
朱理忍无可忍地拿起摆在绿色竹篾里的甜甜圈把江叶珍的大嘴给塞了起来。
“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这种破烂情节啊！那种事才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这所大学里吧。”
“呼呼。”以手背挡嘴角，眼角斜挑四十五度，做出动漫女主角才有的三八笑脸，江叶珍恶毒地预告，“认为全部超出常识的事都与我无关——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危险啦。”
“那么你又要加入哪个社团？”不快点转变话题，她就会没完没了吧。朱理现在很后悔，在报名时要和这个当时看起来明艳动人，就以为内在也很成熟的女人搭腔。
“说起能够吃、喝、玩、乐……四大皆欢。”江叶珍得意地抱着手臂，装成《涩女郎》里的万人迷模样，一扭一扭走着台步，然后骤然回首，一拨卷发，自认为风情万种地得意睐道：“当然就是滑雪社啦！”
不去看朱理瞬间就垮下来的嘴角，江叶珍依旧滔滔不绝。
“几乎啊，不管是在哪所大学。像‘登山社’、‘滑雪社’这种因为日常操作性太低，而几乎有一半时间要闲着的社团，其实都是‘联谊社’、‘小食社’、‘啤酒社’，还有‘挥霍青春社’啦。喂喂朱理你要去哪里啊，我们还没有吃完饭啊，不然你等我一下服务生这里有两个大美人要打包啦，请拿免费的塑料袋给我们……”
不轻不重地把杯子放到红格子桌布，坐在窗边的青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叠了一折，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
“真吵啊。”
“哦哦。景岚你平常很少在学生餐厅吃饭吗？”面貌平常的男生，一面以充满好感的目光观窥坐在面前堪比“真正的美人”的同学，一边把准备好的笔记几乎是虔诚地递了过去。
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优点，就是善于记课堂笔记。
由于内容详细、全面丰富、善抓重点，高中时代，还被称作：笔记达人。是考试时期大家的重点巴结对象。但、但是也只限于考试时期啦……真是衰啦。
为了摆脱过去的阴影，他才拼死拼活地发誓考上这所大学。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所大学历届录取的人数从比例上来说——比、较、多、罢了！
据说即使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发誓说着“小蓝和小红要永远在一起哦”的那种小女生，只要考上这所学校……也马上会被漫无边限的新生人海冲散，从此过着“小蓝你在哪里啊……”的失散生活……一直到“难道、你就是当初的小红吗”时，对方却……“抱歉啊，我在这里交到的新朋友太多了，请问你是谁啊”的悲惨结尾……
故此，又有“友情试金石”之渊源传说——
据说，在这所大学里，直到毕业为止，相互约会没有超过十次，却在毕业时能够重忆当初的感情（小蓝和小红这种），就会成为一生的好友哪。
总之啦，就是一个可以重新出发，摆脱旧有人际的起点！耶耶。
——虽然他还是照样担任着借人笔记的角色就是了。
面前的这位同学，从开学起始，就只见过几次呢。最近才开始有规律地出勤，可是这时大家各自的小圈圈多半已经划分成型了。要是他一定会很害怕的啦。可是这个人却那么镇定，真是令人羡慕呢。
“虽然说，都开学两个月了，你才到学校上课，但是女生们却全都在注意你。”呜，还夸他有神秘感。虽然就连自己，也觉得对方是难得一见的……该说是“美人”好呢，还是“帅哥”好呢？或者“美少年”合适，还是“美青年”合适呢。唔，真微妙。
“你一个人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从桌子下面踢了对方一脚，景岚浮起年轻人特有的笑容，合格地扮演着“普通学生”应有的举动。
他以前就读的华绫虽然是直升式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却唯独没有大学教育。据说是为了不想让学生养成懈怠之心。虽然现在没有升学的压力，但是考虑到以后的前途，就要努力学习——的意味。
但真相应该是从那所贵族学校毕业的学生，大部分都会选择出国留学。
虽然嘴上说着“林寒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但景岚其实有点刻意地选择了不同的学校。
没有人可以像自己那般的了解自己。
所以……当感觉到内心深处有所变化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从前认识，有过深入交往的朋友。
社会上常有的，一旦改变了生活圈，接着就会换掉朋友圈的意思。
他并没有打算断绝和林寒、关九欧他们的来往。
只是他需要有一个人的绝对空间。
而学校，一向都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的场所。
哪怕是角色扮演也好。
他想要成为普通的人。
这也是他选择了这所大学的原因。
这里每年录取的新生比较多，因院校繁杂，录取分数并不相同，学生们也是良莠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要藏树叶，就要藏在树林里。
在这个分外嘈杂自成一格的地方，景岚每一天，也是从用来掩护身份租下的公寓那儿，步行上课。
这样的，普通人唾手可得的幸福。也许对方根本不会认识到那就是幸福，景岚却需要付出代价才能拥有。
时常对着电脑工作的缘故，视力变得更差了。
在平嘉凌的陪同下，巡视公司的各分部。不管走到哪里，对方都会在公事交待完毕后，说一句“郑先生变瘦了呢”。
“大学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吧。”
平嘉凌并不赞成他继续升学。
“因为我相信你可以把集团带到更高处，才放心地想再做几年学生唷。”
景岚低头，带着一点悄悄的笑容。用阳光把头发的末梢也染成金栗色下的、最甜美的微笑如此说着。
对于平嘉凌这样的人，防范是没用的。
相反，虽然聪明，却要适时装出孩子气的一面，依赖他，信任他，才会让他更主动地为他谋划。
“呼呼。”果然笑了起来的男人说着，“不行啊。现在已经十七岁了。怎么可以还这样爱撒娇。”
也不想纠正他，自己已经“十八岁了”，不然怎么会得到属于自己那部分控股权的啊，这样如此明显，却被些许先入为主和日常习惯拨弄就忘记了的错误。
在空荡荡的家里，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发觉仆人们都很聪明，只会挑他看不到的时候抓紧时间干活。
大概这才是正确的礼仪，但是走过佣人房听到他们的欢笑时，他却觉得羡慕又寂寞。
这也是他不想管束郑萌萌的另一个原因，他其实不想要萌萌也离开这个房子，虽然他知道对方多半也不可能这样做。
就算讨厌的对象，也想要依照习惯绑在一起。
依赖他，又怎么了？
他渴望有谁离开他就没办法生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不会离开的承诺。
即使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也知道还是有另外的人也住在这幢房子里，才不至于寂寞得无法忍受。
越是渴望得到的东西，越是矫情地掩饰。
刻意地用看不见的粉笔，在他与郑桑之间，画下分割线。
你是那一边。
我是这一边。
对他就使用更冷淡的言语，留给他总是生疏的背影。
会苛刻，会傲慢。
似乎不这样，就无法保持自我的自尊心。
不明白也唾弃着内心渴望和某一个人亲近的要求。就像坐在摇摇欲堕却精美的高背椅上的国王。因为足下没有平视自己的视线，而开始觉得不满足了起来。
所以。
喜欢学校。
虽然本质上这里并没有值得喜欢的东西。
但是却可以装出开朗活跃的陌生的自己。
“景岚真神秘呀。”
坐在对面的同学，面目模糊，却笑着说着。
一边垂睫想着“这样啊，那算是，失败吧。”一边把脚踏到对方的脚上，“少来了啦。”以轻浮的学生口吻来说话。
肉眼无法感觉。
双耳无法描摹。
存在于这个空间，周边全是穿着各色便服在吃饭谈笑的男生女生，阳光洒落透明的圆形篷顶内，交叠重合的画面里，自己所看不见的自己，是否是诡异的多出来的东西。
看得到的微笑，浮跃在上薄下厚的红唇边。
狭长的幽邃眼瞳，倒映在黑色的咖啡里。
“怎么了吗？景岚。”富有生气的声音从对座响起，“咖啡里有什么吗？”
“好像有小虫子呢。笑。”
“唉。学生餐厅就是这样啦。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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