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夜晚。月光如水清凉,漫天繁星闪烁不定,已是接近子时的深夜,周围一片阒静。孤灯下,一个单薄而孱弱的身躯,还在一堆衣衫中努力地奋斗着。
一双本该纤细白嫩的小手,如今早已被洗衣盆中冰凉的井水给泡得又红又皱。
凉凉的夜风不断吹来,木远夕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望着面前那一堆似乎怎么也洗不完的脏衣服,搓着搓着,突然非常负气地把手中的湿衣服猛地一甩,顿时水花飞溅,落了满身满脸。
上一世的她本就不是个什么淑女,每当心情郁闷烦躁时,唯有爆粗能使心情大爽。所以木远夕预备仰天大骂,却在抬起头的那一刻,眼帘映入一幕神奇的景象——
满目银辉中,一个出尘绝世的男子长身玉立于屋脊之上,淡雅桃红宽袖袍,衣袂随风猎猎翻飞,未束的青丝长长款款,如雾如瀑缕缕飘扬。面若桃花肤胜雪,嘴唇如樱鼻若玉,一双细细长长的桃花眼,黑浓的睫毛宛若秀丽的桃花扇,眸光如月如水如春风。好一张惊世绝艳,俊柔兼具的脸!若单看脸,根本难以辨雌雄。
纵虽如此,却还是难掩他翩翩清逸,玑灵玉骨,宛若天神的气质。
在他身后,一轮银白色的满月瞬间黯然无光,满天繁星,天地万物,仿佛也因他的存在而瞬间静止,唯有风轻轻,如夏日阳光一般突然暖意洋洋,自他那个方向缓缓朝着木远夕迎面吹去,在她鼻尖萦绕着幽幽淡淡的桃花香。
木远夕骨子里好歹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什么大世面没见过?但要说真人版的神仙下凡,倒是第一次见。所以难得她还能如此淡定,双眼呈心形状地就这么抬头仰望着那位“天神”,如痴如醉。
而“天神”也正低眸遥遥望向她,一言不发,眸光如风。
突然,从院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木远夕本能地拧头寻声而望,只见院子门口暗淡的光线里,林申儿做贼似的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小心翼翼走进来。手里怀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宝贝似的。见到周围没人,才大大方方地走到木远夕身旁蹲下。
见是林申儿,木远夕这才放心下来,待到再回望向屋顶上方时,夜空辽阔,星月依旧,早已没了那天神的身影。
那股携带着淡淡桃花香的风,也倏然而止。周围的夜风又恢复清冷刺骨。
木远夕不禁打了个冷战,低下头来,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之感。
“远夕姐姐,我是来给你送饭和药的。”说着,林申儿把食盒打开,又从怀中拿出一副筷子,用袖口擦了擦,一并递给木远夕。
“谢谢你,申儿。”木远夕理了理心情,微笑着接过食盒和筷子,因为饿坏了,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口扒饭。纵使这饭菜又冷又硬,也抵挡不了一个饿货的食欲。
林申儿二话不说,兀自去井边打了桶干净的水,开始帮木远夕洗衣服。木远夕扒了一大口饭塞满了嘴,低头看了看食盒里的饭菜,又抬头看了看埋头洗衣的林申儿,突然鼻头有些酸酸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木远夕始终相信,不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人性终究是冷漠的。在这家业庞大的豪贵之族,成十上百的下人们每个人都不容易,谁也不是活**,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有谁会无条件帮你?
可是在木远夕面前,却有一个活生生的活**。
木远夕三两下扒完饭,又把药仰头一口而尽,然后迅速加入洗衣行列。
林申儿见了,忙伸手摁住她:“远夕姐姐,你身子还没好呢,这春寒料峭的,姐姐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木远夕忍着鼻酸,反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人多力量大嘛!况且你也知道夜里冷得很,我一个人睡怪冷的~”
林申儿是厨房的杂役,七岁就进了孔府,在这儿一待就是三年。而木远夕和木芳菲姐妹俩一个月前才进来的,下人们的住处都在同一个院子里,木远夕虽觉命运造弄,但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一进来就认识到了林申儿这个好妹妹,还被安排到和她同住一间房。
月光下,林申儿抬起头,朝木远夕咧嘴一笑,十岁的她,任凭生活艰辛,命运疾苦,脸上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要灿烂。
人多果然力量大,她们终于在丑时之前把衣服洗完晾好,然后快快乐乐地一起回到房间。简陋的房间虽设有两个床位,但是条件苛刻,被衾单薄,所以天冷的时候两个女孩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取暖,那便是一起挤被窝。
寅时,直到林申儿早已熟睡,木远夕却还一直睁着眼睛,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鸡啼还未开始鸣叫,房间里和房间外面皆是一片阒静,寅时,该是每个人最为熟睡的时候。
木远夕悄悄起身,穿好衣服。所幸在木远夕的记忆里,知道那个徐恶婆的房间在哪里。她走出房间,彼时夜空中那轮满月早已倏然不见,繁星也渐渐褪色,天亮之前的夜,越加漆黑。好在院子里的廊道上还点着烛灯,幽幽的烛火燃了一夜,此时怕是已接近风烛残年,续不久矣。
上一世的她本就怕黑,更怕黑暗中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比如说鬼……虽然她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本该相信这世上没有鬼,可是如今她都穿越了,所以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猛吞一把口水,心中念了句阿弥陀佛我这可是在锄强扶弱替天行道啊所以天神一定会保佑我的对吧……就这么哆哆嗦嗦地穿过廊道,穿过后院,终于来到徐恶婆房间的侧窗边。正常人但凡睡觉一定都会锁门的,但是窗户就不一定。如今虽是早春,天气尚寒,但为了通风估计也不会把窗户关死。木远夕猜的没错。徐恶婆房间的窗户果然留着一条缝。
徐恶婆因为是浣洗院的老大,所以住的自然也是豪华单人间。木远夕轻轻推窗而入,昏暗中视线扫了眼整个房间,心想哼,总有一天老娘也会住上比你这个更豪华的总统套房!
两天后,木远夕那晚洗的一大堆衣服才总算晾干,她仔细地熨好叠好,一一摆放整齐,便去请徐恶婆来检查。本来呢,给主子送衣服这种事情也是该由洗衣奴来做的,但是徐恶婆为了能够多在主子面前有所表现,但凡能与主子接触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尤其是孔府的正当家。
徐恶婆没好脸色地扫了一眼,然后指着一叠灰褐色的华贵衣衫对木远夕道:“把这衣服拿好了,先给孔老夫人送去。”
“是,徐姑姑。”
就这样,木远夕在徐恶婆的带领下去给孔老夫人送衣服。孔府是这南隅镇唯一的豪族显贵,在这一带名声赫赫得很,就连府邸也又大又气派,从浣洗院到孔府当家所住的紫辉苑,步行了一刻钟都还未到。走着走着,忽然远远传来屡屡琴音,悠扬空灵,潺潺如水,木远夕丝毫不懂古代的音律,也从未听过现场版的古琴之音,这是她穿越之后的第一次,却不知为何会觉得,此琴音的每一个音符,都埋藏着一颗静如止水的心,琴音虽涓潺,但却如初春的化雪,清冷透骨,令闻者忽觉立于冰雪之地。
木远夕进孔府已一月有余,从未听过任何琴音。不过以她的猜测,或许是……
“你这死丫头鬼上身吗!还不赶紧跟上来!”回过魂来,便见徐恶婆在几丈开外尖锐叫骂。
木远夕心里默默翻白眼,面上却屁颠屁颠跑前去。徐恶婆光是动嘴还不够,还要动手,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往上提,“走个路都能把魂儿给丢了,你说你个死丫头是不是活腻歪了!敢耽误你姑奶奶宝贵的时间!”
木远夕顺着徐恶婆的力拼命地踮起脚尖,左耳被揪得痛死了,但她却用力地咬着牙,一声不哼,双手紧紧地抓着盛放衣服的托盘,手指用力得泛白,本来苍白的面庞如今也是更加苍白。
“是谁在外头吵闹?”突然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着一身褐色短打布衫,应是某个主子的贴身护从,一脸的不悦,道:“知不知道你们扰了二少弹琴!”
果然,在园子里头弹琴的,正是二少。
孔府正当家孔万青,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少孔方进,不学无术,唯独爱好习武。二少孔言聿则相反,因身体不好而无法学武,但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是个知识分子。
徐恶婆一听,赶忙放下木远夕的耳朵,一脸讨好地对那小伙子笑道:“原来是二少在此弹琴,老奴无心之失,还望二少切莫怪罪。老奴这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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