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沉陷在群山之中的小村庄,村南面有个水潭,墨绿色的水潭面积虽然不大,却深不见底,当地人传说潭底有水眼通大海,曾有仙人出没。
水潭边有座小小的水仙庵。庵里只有两个尼姑,年长的住持法号净尘,年青的徒弟叫慧心。
解放前夕,一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妇女来到水仙庵,她背个包袱领着个十来岁女孩要出家为尼,山乡人烟稀少又屡经战乱,庵中香火清冷,只俩人都艰难度日怎能再添人口,住持净尘一口回绝,怎奈这妇人苦苦哀求,说自己丈夫是个跑买卖的在战乱中丧生,自己被恶人看中欲强行霸占,她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带孩子逃出,肯请大师收留救二人性命。这妇人又打开包袱,里面全是金银珠宝等值钱之物,她表示愿全部捐献。
出家人慈悲为怀,住持净尘一是动了恻隐之心,二也是见她有这么多钱财,以后水仙庵可以衣食无忧,就收留了她,给她取法名慧仁。
慧仁进水仙庵头一年还挺守规矩,尊敬师傅净尘,和睦比她小好几岁的师姐慧心,可后来就渐渐地露出了本性,不把俩人放在眼里,与净尘恶语相驳,对慧心更是吆五喝六随意指使。住持净尘年事已高,气得一病不起,不久就归了西天。
净尘一死,慧仁鸠占鹊巢,自封水仙庵住持,师姐慧心成了她们母女俩的佣人,稍不如意非打即骂,慧心是个弃婴,是师傅净尘化缘路上遇到捡回庵来抚养大的,她无依无靠只能忍气吞声。
慧仁姿色出众,村里有人动了邪念,夜里潜入水仙庵,却再无踪影,从此再无人敢去水仙庵,水仙庵慢慢断了香火。
常言道:坐吃山空。慧仁眼见积蓄日少,便逼慧心天天外出去化缘,慧心把附近人家都化遍了,她只能越走越远。
这天慧心走了大半日一无所获,累得走不动了,坐在山路边石头上哭泣,想起唯一的亲人、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傅净尘被慧仁气死,想到慧仁的百般刁难,越想越没了活路,她解下腰带,寻了棵歪脖子树,将带子一头拴在树杈上,另一头系了个套,然后搬石头垫脚,站上去把头伸进套里,蹬翻石头便直挺挺吊在那里。
慧心悠悠醒来,自己躺在地上,身边石头上坐着个约三四十岁的女尼,女尼见她醒来和蔼地问:“咱们出家人四大皆空,你怎么还这么想不开,能告诉我遇到了什么难事吗?”慧心见这位同道和善的面容透出一股正气感到很亲近,便把一腔苦水向她哭诉。
“说说你那位师妹长得什么样?”
慧心描诉了慧仁的相貌后,女尼眼中突地冒出寒光说:“这个恶妇躲在水仙庵,让我好找!”
“师傅认得她?不知师傅法号怎么称呼?”
“贫尼灭恶,你那个师妹是个无恶不作的坏女人,我找她好几年了。你饿了吧,吃点东西,领我去找她算账!”
灭恶扶起慧心,拿出两块干粮给她吃,慧心吃了干粮恢复了些体力,灭恶让她带路去水仙庵,慧心怕了说:“灭恶师傅,你去不得,我师妹有两支手枪,你去找她危险啊?”
“噢,你是怎么知道的?”灭恶并不感到意外。
“她天天指使我收拾屋子,那两支枪一只放在她睡觉的枕头下,一支藏在佛堂她诵经坐的蒲团下。而且她、她恨着呐,一次夜里有一个村里的男人溜进她的卧房,她当时并没声张,跟这个男人行了苟且之事后才将他弄死,又把他装袋子里叫我跟她弄到水潭,坠上石头沉到潭里。”
灭恶仍不感意外说:”别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她的报应到了,你尽管带我去好了。”
慧心领灭恶去水仙庵,走到水潭边天已黑了,灭恶停下脚步,拿出一块银洋给慧心说:“这个给你,空手而归这个恶妇又会刁难你,你先回庵不要声张,我明天一准去庵里找她算账!”
慧心别了灭恶走到庵门口,回头已不见了灭恶。她叫开庵门,慧仁见她空手而归正要发作,慧心连忙拿出银洋献上说:“当家师妹,今儿走的远,运气好化到块银洋。”
慧仁见钱眼开“嗯,还不错,锅里有点剩饭,吃完不用到佛堂诵经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还不见灭恶来,慧心有点坐立不安,慧仁见了骂她“慧心,你个贱胚子,看在你昨天累够戗化快银洋的份上让你歇一天,你倒浑身长刺似的,闲不住还给我化缘去!”
慧心如遇大赦出了庵堂,打开庵院大门正迎着灭恶翩翩走来“慧心,你去通报吧,就说有灭恶来访。”
“你真要见她?”慧心仍不放心。
“无妨、无妨,你去通报就是。”灭恶已成竹在胸。
慧心回庵堂禀报:“住持师妹,庵外来了一位同道,自称灭恶,要拜访你。”
“灭恶?”慧仁皱眉思索,突然惊恐起来说:“不见、不见,你快去关闭庵门,说我病了不见外客。”
慧仁语音没落,灭恶已飘然而入说:“怎么,王秀花,不敢见我?”
慧仁——王秀花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小兰子,你终于找来了。”
灭恶——东方兰冷哼道:“你以为能躲藏一辈子不会受到惩罚吗?”
王秀花的女儿从内堂跑出来问:“娘,她是谁?干嘛这么凶!”
王秀花急忙说:“慧儿,她是娘的妹子,是你姨,娘过去做了些对不起你姨的事,所以她来找我。东方妹子,咱们去里面谈吧,别吓着孩子,慧心,你带慧儿去诵经吧。”
东方兰不动声色地跟王秀花进了她的卧室“妹子,坐、坐,千错万错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王秀花边说边坐到炕沿,手偷偷伸到枕下,却摸了个空。
“你是想拿这个对付我吧?”东方兰从怀里拿出两把手枪。
王秀花一看,正是她平时放在枕下和佛堂蒲团下的那两把手枪。手里没枪她十个王秀花也不是东方兰的对手。
王秀花浑身瘫软,她心里明镜似的,这次东方兰绝不会饶了她,哀求也没有用只好说:“东方妹子,你真是我的克星,姐姐斗不过你,我是罪有应得,要杀要刮任你处置,我只求你放过慧儿,她才十几岁,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东方兰面无表情地说:“她是你和程斌的孽种,我为什么要放过她?”
王秀花哭求:“孩子是无辜的!”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东方兰脸若冰霜。
“我欠的债我还,程斌欠的债你去找他,慧儿是无罪的。”
“我还没有找到程斌,现在只好先宰了你们娘俩给杨司令报仇!”
救女心切的王秀花脱口而出“程斌他在······”感到不妥为时已晚。
“你知道程斌的下落?”东方兰忙追问,她隐身躲藏这几年一直没闲着,而是到处追查几个重要的抗联叛徒的下落。
王秀花权衡利弊才说:“妹子,你保证我说出他下落你就不伤害慧儿,我就告诉你。”
“我只能承诺暂时放过她,因为我信不过你的话,只有我按你提供的线索找到程斌,我才永远不伤害她。”
东方兰见王秀花在犹豫又紧逼说:“你不说也没关系,天道循环,做下恶事遭到报应是早晚的事,我会像找到你一样也会找到他,只不过现在你们娘俩就得一起先到阴朝地府去等他了!”
王秀花长叹一声说:“程斌,对不住了,为了救你的女儿,我只能把你卖了。我说,他在关内山西又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
东方兰心中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听刘其昌说的。”
“刘其昌?就是使我被捕的那个抗联叛徒?”他也是东方兰复仇的对象之一。
“是他,日本人投降后,他参加了国民党军当上团长,解放军打四平时,他的团被打散,他逃到我那找盘缠时说,程师长眼光比他强,日本人垮了就在山西混进了八路军,后来又成了解放军的干部,他要去找程师长谋个出路,也是他让我到这个水仙庵躲藏,说找到程师长等局势稳定后就会来接我们母女。”
东方兰仔细分析,觉得王秀花不象在说谎骗她,王秀花见东方兰沉默不语有点急了说:“妹子,我知道的全说了,你可得说话算数,先放过慧儿。”
“好吧,我信你最后一次,孩子我暂且放过,你想免死万万不能。”东方兰抬起枪口,王秀花沮丧地跪下哀求:“我该死,死千次万次都是罪有应得,我最后只求妹子不要让孩子知道、让我跟孩子告个别。”东方兰答应了。
王秀花换了身崭新的海青僧衫,同东方兰一起到佛堂叫过女儿说:“慧儿,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东方姨出趟远门,你在庵里好好修行诵经,你慧心师姑会好好照看你的。”
“娘,什么事?我也要跟你们去。”慧儿瞅瞅娘又瞅瞅东方兰满脸狐疑。
慧心也是一连脸疑惑瞅着东方兰,东方兰向她点点头说:“你照顾好慧儿吧。”
东方兰和王秀花出了水仙庵,走到水潭旁的林中,东方兰回头见慧心她们已回庵关上门便停住脚步。
“我怎么个死法?”王秀花问。
东方兰从腰里取出一条绳子,把王秀花两条胳膊扭到背后绑个牢实说:“我让你自己走到潭里去,让潭水洗涤你的肮脏与罪恶!”
王秀花心一横拿出当年匪首的气慨一步步走入水潭凄惨地大笑:“哈哈哈,我王秀花争强好胜,苦寻真爱,到头来却跟这个一夜情的村夫死鬼做伴······”她没入水中没了声音,水面涌起圈圈涟漪、冒出一串串气泡,最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东方兰凝望着一潭死水,良久才悄然离去。
东方兰到山西一路查询,山西的八路军后来编入解放军华北部队,平津战役后,华北解放军部队除少部分充实第四野战军南下外,大部分留下成为京城卫戍部队和当地驻军。
东方兰来到首都北京,解放不久的北京还不时有敌特活动,政府正在开展肃清反革命运动,社会治安很严,对外来人员查得更紧,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北京城内外寺院很多,东方兰化装成和尚,去寺院挂单,这样她就有了落脚之处。她去的是福隆寺,挂单就是普通的游方僧人到当地的寺院登记求住,僧人的衣食住行也是分等级的,像方丈、知客、僧值、维那等职师住寮房(单间),清众僧则住广单(大通铺),所以叫挂单。天下僧林是一家,各地寺院都会给来挂单的僧人提供住食方便。
福隆寺的广单很大,单首靠窗、单尾靠墙,长约五丈,阔约二丈,里外睡人。而且有东西两个广单,每个广单都能睡三四十人,本寺的清众僧都住东广单,西广单用来安排外地来挂单的云水僧人。
战乱初定,外来挂单的僧人不多,十几个人睡在大通铺上宽松的很,东方兰自信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纰漏。
东方兰在寺外一个隐蔽处藏了一套普通人穿戴的服装,白天出寺换上它去查访,傍晚回来换上僧服再进寺院诵经住宿。几天过去了一无所获,北京城正在“肃反”到处抓反革命,她不敢轻意找人打听驻军情况,众多军事单位她连大门都进不去。公安人员也来福隆寺检查过。所幸她有完备的出家牘牒戒书没出什么问题,东方兰心里着急上火也无可耐何。
这天,东方兰起来晚些感到身体不适就没有出寺。时近中午,寺中的知客僧走进广单来通知:今天有位大施主来本寺供斋结善缘,全寺僧众都到斋房同受供养。
斋堂里一排排长条桌上摆放着一钵钵饭菜,饭是糙米饭,菜是金针香菇烧豆腐。主持方丈肥头大耳相貌堂堂,身披金红袈裟坐在斋堂正中,他左边的维那师僧咳嗽一声清嗓起腔唱了一遍供养咒后,众僧才开始用餐,这样的饭菜对清众僧来说已是过年过节了,而且管饱,吃了给添。
东方兰也的吃得清香可口,吃着吃着她停住了,斋堂跟厨房相连的门开着,厨房的职侍僧来回忙着给僧众们添饭菜,厨房里那个盛菜的职侍僧怎么这么眼熟?金鱼眼、左腮上有颗黑痣,只是胖了些······
“这位师傅,请问厨房里盛菜那位职侍僧怎么称呼?”东方兰问对面的本寺僧人。
“他是法亮,你以前认识他?”
“是有些眼熟,他来本寺多少年了?”
“两三年吧,从东北来的,听口音你也是东北人,说不定真认识。”
至此东方兰已经确定,这个法亮就是自己苦寻的抗联罪大恶极的叛徒之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法亮担着箩筐出寺去买菜,他是费了好大的口舌央求厨房的主持僧才讨到这一差事的,他有点憋不住了,自己好歹也是当过团长的人,如今窝在和尚堆里成了火头军,他要去找程斌,你现在成了共产党的军官作威作福,让弟兄我在这一窝两三年,说什么避风头、等时局稳定了再按排我一官半职的,全是糊弄我,你不让我有福同享,我也不让你高枕无忧。
法亮来到街上,看到张贴的“肃反“运动的大标语又怕了,不敢去找程斌,唉,程斌比自己鬼道,现在确实风声太紧,能猫住保命就万幸了。他情绪低落地进了一家小饭馆,把箩筐放到墙边,坐到角落的桌子边要了一壶酒、两个菜,吃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