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莲心不着痕迹的扫了在旁边坐低伏装的宴才人,冷眼相待,什么都没说,只是跟还搞不清楚情况的祭无心说:“无心妹妹,那宫殿漏水派人修一下便可以了,光个漏水就要换,那传出去,别人不得看笑话了吗?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把那屋子弄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宴才人的头更低,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说:“姐姐,这件事情是妹妹不好,没有好好处理自己的住所,但是无心姐姐也是心疼妹妹,还请姐姐不要怪罪无心姐姐……”
这番话,说得月莲心暗自冷笑,但表面还是维持着一国之母的风仪,十分大度的说:“当然,这没什么好怪罪的,你们也是刚进宫不久,不懂也是正常的,只是,进宫了,要伺候皇上,就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若是因自己的不得当,抹黑了皇上的颜面,那是妃嫔失职了,知道吗?”
月莲心一顿淳淳教导,说得十足的冠冕堂皇,祭无心却没有信服。
而是皱着眉头争取道:“可是姐姐,那不是修的问题了,宴妹妹好歹也是个才人,天天住在漏水漏得乱七八糟的地方,这怎么能行呢?”
祭无心自从选秀开始,便一直受到月莲心的特殊照顾,还没进宫的时候,便有宫里的嬷嬷教她端木占林的习惯喜好,教她琴棋书画,进宫了之后,那更是风光无限。
月莲心千算万算,都算漏了一点。
皇宫中糜烂的生活,数不尽的荣华富贵,高高在上,是足以让一个没见过市面的祭无心膨胀了。加上宴云麗有心为之的吹捧,祭无心早已经当自己是端木占林最爱的女人,那月莲心也不过是碍于情义没法丢弃的累赘。
眼下,是她的“好朋友”宴云麗受了委屈,她不能不管。非但要管,还对月莲心的说辞颇为不满。
不过,见月莲心冰冷的沉下脸,外强中干的祭无心终究还是怕了,眼睛一转,慌张的说:“姐姐,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皇上说的,昨晚皇上想要在宴妹妹哪里过夜,没想到那鬼地方破破烂烂的,皇上都没过夜就走了呢……”
宴云麗看见月莲心那摇摇欲坠没法掩饰的巨大打击的摸样,嘴角微勾,看来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于是便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连忙拉着祭无心的袖子,十分惶恐的说道:“祭姐姐可别说了!皇上会怪罪的……月姐姐,刚才祭姐姐的话都是乱说的,你千万别信,皇上没来过我哪儿,寝宫的事情,妹妹会处理好的了,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妹妹这就告退……”
“诶?我还没说完……”祭无心被宴云麗往外面拉,头脑简单的她还没意识到什么问题。
她们夜夜跟端木占林玩乐,端木占林从未解释为何皇后不出现,也没有说不准告诉月莲心。
但是能进宫的,除了那祭无心是走了****运被月莲心挑中的之外,其他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就算端木占林没说,那也是公开的秘密。
眼下端木占林最喜欢的便是这个爽朗的祭无心,其他人都巴不得祭无心哪里犯错,好让皇上把她打进冷宫,就根本不会有人来提醒她这些。
甚至,宴云麗今天是故意带祭无心过来的。
木婉清跟端木占林断绝关系的事情她知道了之后,觉得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让月莲心从春秋大梦中醒来了。
直到两个人消失,月莲心都僵坐在那里。
花嬷嬷端着安神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月莲心脸色灰败,仔细一看,手还在哆嗦着,双眼失神的望着前方,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花嬷嬷被月莲心这幅进了魔障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轻轻的拍了拍月莲心的背,心疼的说:“娘娘?怎么了娘娘?”
月莲心在花嬷嬷叫了好几下之后才回过神来,随即惨淡一笑,模模糊糊的说:“没事……没事的……”
没事的……
一声声,一句句。
花嬷嬷眼睛何等的利,当即怒喝下面的下人,“谁在皇后娘娘面前碎嘴子?!胡说八道,不想活了是吧!”
一干宫女吓得脸色发白,想要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月莲心却扭曲的笑了一下,无力的挥手,道:“都下去。别吵。拿茶过来。”
花嬷嬷当然还是担心,但是却不敢逆了月莲心的意,怕她更加生气,只能无奈的将安神茶递了过去。
月莲心接过,滚烫的茶水合着眼泪,大口大口的吞咽……
睡了好。
睡了,就不会伤心了……
睡梦中的月莲心,思绪纷飞,不自觉,慢慢步入无边的梦境中--
她自小在青楼妓院长大。
作为老鸨的女儿,见识着爱恨贪痴,欲断还乱的****百态。
自以为能够百毒不侵潇洒风流度日,却不曾想,即便是阅过千帆,爱情于她,从来都是一个不死的信仰。
如此这般,丝丝断珠般的初夏雨帘中,撑着六十八骨纯黑的油纸伞,缓步而来的青年,宽大的袖袍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英俊不凡的脸上,端端的,稳稳的,向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大约,这便是劫了。
他说他看见她就满心的欢喜。
他说她是他这一辈子的挚爱。
他说他爱她。
可是。可是。
他是,帝王。
她赢得了荣冠后宫,舞得天姿曼妙,唱得绕梁三日,可她骗不了自己,她终归是他这个年轻帝王三千后宫中的一瓢弱水。这世间,谁都可以专心一意一生一世,只有他,天生必须风流。要雨泽均布,要民安国泰。
唯独不能一人独大。
彼时,她不过是一个在青楼里长大的老鸨之女,在那十里烟花地,自由自在,比之天上的鸟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后来的后来。他来了。南巡江南,初夏雨中,他撑着伞,偶然抬头,便看见了迎着风雨欢喜跳舞的她。漫天漫地的雨帘中,她被雨打湿的身影,一下子跌进他的眼里,心里。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天她没被他看见,那么她接下来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过一点。
可是她又想过,她是个见识过命运多舛的人,爱情纵然短暂如烟火,可有过那一瞬的美好,真实发生存在过的记忆,也是回忆中微微发着光想起来便能微笑的碎片。
若生若死,浮浮沉沉。她不断的说服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断的在那些他不在身边的夜晚,烂醉如泥,不断的对着迷离的下雨天,喃喃自语,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天,两人共撑一把伞的岁月。
举止疯癫。
眨眼间一手打碎诚惶诚恐递上来的药,抿着嘴角带着笑意的看着眼前人。
三王爷。
一扫战祸鬼三王,天下谁人不识?
可这顶顶有名的大将军,却因为寥寥几句丝竹,他把她放在心底四年。
戎马一生,在战场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将军,却在她苍白羸弱脸上,看清了她疯狂底下的悲凉倔强后,湿了眼底。
她曾经如同艳阳下的牡丹恣意盛放,韵压群芳。
她曾经挑眉一笑眼里满满都是骄傲,绚烂夺目。
他知道的。这个人儿,这个可人儿。是夏日里的骄阳,天上略过的燕子,蓬勃生机,爱笑爱闹。
他也知道,这宫门似海,步步皆是如履薄冰,****本就难求难得,放到这浩浩后宫中,更如笑话。他那位端坐在龙椅谈笑间杀人无形的大哥,听了这样的痴心妄想也是该笑的。
而她,已经是离了水的鱼儿,左右逃不过的命运。
君王之爱,仅是缠绵温柔中带着肃杀之气的沉沦,从不是一心一意为君一人的不悔。
她以为看过史书,读过悲剧,她会幸免,她会看透。
眼泪已经流干,枯坐到天明也不过等来一个消息。
君上已将自己赐与三王爷的消息。
她仅低头一笑,眼底尽是悲凉。
你说,爱是什么?
爱是卑微。
是夜。
芳华宫。
太监跌跌撞撞的冲出去,口惊得不能言语,脸上惶恐之色教人心底发寒。
等乾隆殿君上和三王爷商议完军事布局时,大太监总管已经按照宫中惯例,将其处理完毕。
天渐渐清明。
大总管小心翼翼向前跟君上禀告昨晚发生之事。
芳华宫月贵人狠心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又割了舌头,剪断她长及腰的乌黑秀发,生生把眼珠子剜了出来,自缢在井边的相思树上了。
死状之惨烈,活生生吓疯了一个小太监。
遗言只留一诀子:
恨有足手未逃,
恨有口轻言,
恨有眼无珠,
恨有颜祸水,
恨有情断肠。
长恨无涯。
笔迹凌乱锋利,每一笔都似划破纸张般的用力。
禀告完毕的总管久久没有听到主子的下一步指示,不由得偷偷抬起眼皮偷看一眼。却发现君上一夜未眠的眼睛赤红赤红的瞪着前方,眦目欲裂。胜仗败仗,天灾人祸,他跟在君上十多年时间,从没有见过他慌过。可如今,眼下那被袖袍遮了一半的手,确是剧烈的颤抖着,虚虚的半握着那张写着遗言的纸,慢慢的拢成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