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毓娘的听觉似乎有些过于好了。
有时候一不留神儿便听到了很远的声音，有时候是后厨房吴叔研发新菜品的声音，有时候是洗衣房丫头婆子们洗衣的水声，更有时候，她竟突然听到了自家母亲与父亲的闺房话。
在冥界的时候，毓娘也会些小法术，听力什么的也还将就，不能称为上者，倒也不至于垫底。
说起来毓娘在这方面倒是成器，别人都会请个师父教教，她则是自己参悟。
自然，她这个鬼当得不那么称职。真正的鬼，都是过奈何桥，一世一世的轮回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名册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落在了上官毓身上，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起先真的是有些不习惯。譬如，她想要施个法术将远处的东西拿过来，做不到。又譬如，她描红时想要砚台自己磨墨，也行不通。
日子久了，倒也好了。
自顾自的荡着秋千，毓娘想起那晚皇甫栎昊的话语，最为深刻的一句话便是：“如果你不愿嫁于我你支会我一声，我会同母后争取争取。”
至于争取个什么东西，他没有讲明。
白氏自从那日回府后，安安静静呆在自己的房间，毓娘再未见过她一面。
黄祯有时候会来来，每次都选在毓娘将要眯眼之时，说自己是送东西的，然后又不动声响的离开了。
毓娘想，这黄祯到底是江湖中长大的，深夜女子闺房入不得这个理儿，竟然不知道。
诚然他是不知道罢。
“夫人，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但她总归是我的孩子，现在她没了娘，我希望她能留下来。”
上官昌的声音，鲜少的有些小心翼翼。
毓娘拨弄拨弄了耳朵，想再去多听些什么，却半天没有动响。
从秋千下下来，毓娘朝着窦吕的房间行去。
菱香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翠平最近会烧一种鱼，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口味儿好的不得了。毓娘犯馋，又遣了她去烧鱼。
窦吕的房门前跪着一个女孩，约莫着跟毓娘的年纪差不多。
她身着一身白色偏灰的衣裳，上面的补丁倒是一个一个又一个，一双步履的底边磨得不成样子，那双小手有些枯裂，上面还有一些老茧。不过面容还算干净，细眉大眼的，算不上倾城之色，却又为她凭添了几分亲和感。
“你是谁？”
女孩见她身着不凡，身后的丫头身着也不是一般丫头，猜到了毓娘的身份，干枯的有些裂开的嘴唇张了张，恭敬回道：“回小姐的话，小奴姓唐，单名一个忆字。”
她只回答了毓娘问她的，便止了口。
“你为何跪在此处？”
不待唐忆回答，屋内突然传出了花瓶破碎的声音。
毓娘忙启步进了屋。菱香被拦在了门外。
窦吕与上官昌，不在外房，毓娘进了里屋。
窦吕黑着脸，坐在榻上。毓娘第一次见到，窦吕眉目之间的怒意。
看了看地上破碎的花瓶渣子，毓娘问道：“母亲，父亲，这是怎么了？”
窦吕看了看毓娘，突然就哭了出来，“你瞧瞧你都是做的什么事儿？孩子面前你嫌不嫌丢人？”
她愿意替上官昌纳妾，却受不了上官昌的欺瞒。
上官昌的脸色沉了沉，看向窦吕的眼神也不似以往的那般暖意满满，却还是低头劝导：“夫人，这事儿是我不对。但是如果不留下那孩子，她一个小女娃，在外面过不下去的。”
上官昌朝着毓娘投去一眼，毓娘立马是心领神会。
可是这事儿，她怎么帮父亲说呢？
“父亲，你先出去罢，我同母亲说说话。”
点了头，上官昌出了内屋，却是在外屋坐了下来。
毓娘用丝帕替窦吕拭泪，“母亲，你不要伤心了。”
事情她大概猜到了，大抵是父亲背着母亲在外与人有了孩子，那孩子现在没有娘亲，才来寻了父亲。
母亲一向心气高，受得了父亲纳妾，却怎么也咽不下父亲背着她在外与人有了肌肤之亲，更莫说还有了实实在在的孩子。
窦吕没再落泪，却也不多说什么，她想着毓娘一个没懂事的孩子，说了她也不懂。
毓娘在夫妻感情这件事情上，懂的倒的确不多。
“母亲，我瞧着她挺可怜的。”
窦吕看了一眼毓娘，嗯了一声。
毓娘替窦吕轻拍着背，言道：“母亲，我知晓你委屈。”
窦吕的泪花儿‘簌簌簌簌’的往下掉，“我知晓她是个可怜孩子，这么小母亲就染疾去了。可是我气啊，气你父亲竟然提都没跟我提起过这茬。他说了，是个清白人家，我说什么也会替你父亲将她纳回来啊。”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一向心善。这事儿的确是父亲做的不好。”
一刻钟后，窦吕止了泪，从内屋走了出来。
“灵芝，去给二小姐收拾一间厢房，再拨几个丫头婆子过去侍候。”窦吕说完就进了内屋。路过上官昌身旁的时候，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上官昌在跟前，窦吕就只顾着跟他置气了。看到毓娘，心里的慈爱一下便涌了出来。将心比心，她到底还是收留了这个孩子。
窦吕的身影消失在门帘，毓娘才将眼神收回落在了上官昌身上，“父亲。”她小声道，“你快些哄哄母亲罢。”眼珠子一转，“翠平最近做的鱼味儿不错，要不要我将它给你端来？”
上官昌暗叹毓娘的心细体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不用了，为父亲自去灶房。”
毓娘点点头，满意于上官昌的表现。
她是听谁说的：女人啊，就得哄。
哦，对了，姑父说的。
上官昌端着一碗四季蟹粥进来的时候，毓娘心领神会的走出了房间，还顺带将房门给杨珊了。
“夫人，起来尝尝为夫做的这四季蟹粥，看看这味儿还对不对？”
窦吕抬眼看了一眼上官昌，准确的说，是上官昌手里的青瓷碗。
他们刚刚成亲的时候，上官昌时不时会替她熬粥。无奈熬来熬去，就只会四季蟹粥。
有一段时间，窦吕的嘴里满是蟹味儿。不过那段时间，窦吕知晓自己是幸福的。
“许久不去灶房的你今日竟去了灶房，看来在你心里，那人的地位果真是不低。”窦吕闷闷的说道。
“哪里哪里，夫人万莫误会我才好。我当时…我当时不过是一时花了眼。我这心里，只有夫人你。”又补上一句，“你知晓的，我从不说谎。这事儿没说，不过是我觉得没什么好提的。”
窦吕淡淡看了一眼上官昌，接过上官昌手里的青瓷碗。
晚些的家宴上，窦吕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毓娘猜想那定是父亲做的东西起了作用。
晚膳用的多了，毓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姐姐。”唐忆觉得有些唐突，改口道：“大小姐。”
“无碍，你叫我姐姐就好。”
唐忆像是吃了最甜的果子一般一遍一遍念着：“姐姐，姐姐，姐姐。”
那天真的模样，惹得毓娘也是发笑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收拾好了的唐忆看起来，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尤其眉目间的那颗美人痣，真真是惹人怜爱的很。
“姐姐，这个送给你。母亲留给了我两件，我送给你一件。”唐忆说完就替毓娘戴在了头上，一件墨绿色的步摇。
毓娘倒真没想到唐忆竟然会送自己东西，忙到屋里寻东西回赠她。
“姐姐，这是什么？好漂亮。”
毓娘一看那粉玉珠子，忙从唐忆手里拿了回来，“友人赠的。”
神情里的几分紧张，唐忆看的真切。
“这个吧。”毓娘拿起一串彩色手珠，送到唐忆手中，“这个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唐忆当即表示了欣喜，拿过来戴在了自己手上。
“大小姐。”黄祯的声音竟然在这时响起了。
黄祯扫了众人一眼，道：“这么多人？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诚然黄祯是个美男子，毓娘看见唐忆的面色微微有些红了。
“哦，来的不是时候。”毓娘淡淡回道。
“这是谁啊？我瞧着比大小姐你可美的不止一分两分呢！”
毓娘知道他的心性，看了他一眼，“休得胡说！”
再去看唐忆时，那小脸红的，可不是一丁半点儿了。
毓娘在心底叹了气，唐忆怕是不知晓，这黄祯每见一个女子，都会夸及她的容貌。像对菱香是这么说的：你这丫头长得真美，我还以为你才是大小姐呢。
菱香当即面色发白，偷偷看了一眼毓娘。见毓娘神色如常，遂放下心来。然后那目光，便有意没意的朝着黄祯看去。
毓娘懒得跟黄祯计较这些，他愿怎么便怎么。毓娘不觉得拿出那一套身份地位会对黄祯有什么改变，他要是遵守这些，又怎么会落在皇甫栎昊手里？
“姐姐，这位公子是…”
毓娘竟听到了唐忆声音中一丝颤抖。
“哦，我姓黄，小姐叫我大黄就好。”
毓娘依稀记得，隔壁家就有一条狗，名叫大黄。
毓娘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