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景旧物入眼,前尘往事上心。
候卿一心惦记母巫与蚩尤,未及停留,径直往巫祠去。
刚入庭院,便见一人族老妪正挪步入屋,心下讶然,母巫从不愿遣人伺候,莫非有了甚变故?不由心焦,又不知如何称呼眼前人,一滞间,老妪有所察觉,回过头来。
候卿一见之下大惊,眼前之人虽已暮颜,但眉宇神气像极了母巫!可才短短十年,为何母巫已衰老至斯?!
却见这老妪亦是失色,手指着自己,说不上话来,只不住颤栗。
“母巫?”终是候卿忍不住问了出来。
“卿……儿……”眼下老妪正是女巫戚!
此刻女巫戚已泣不成声,千年的等待,皆化为泪,潸然不断。
候卿见状,亦是哽咽凝噎,箭步上前,扑通跪倒在地,便欲磕头,被女巫戚一把拉住,母子俩哭成一团。
银灵子亦不免动容,不忍打搅,只默默候着。忽觉身后异样,警觉回头,原是蚩尤不知何时已站于身后,正看着她,一脸疑肃,看得银灵子禁不住暗暗挪到了候卿身后。
不过蚩尤并未为难她,只眼神犀利又瞥了她一眼,转而静看向那母子俩,面上无甚情绪,眼神却透出百感,银灵子看在眼里,惑在心里,却不敢多言。
母子俩好一阵唏嘘,终是缓了下来。听得蚩尤轻声道:“外边凉,进去絮叨罢。”候卿方觉蚩尤仅咫尺之遥,回头看去,惊觉其竟亦露颓容,风发不再。候卿忙对着蚩尤一揖,唤道:“蚩尤叔父!”
蚩尤颔首,眸中起雾,道:“进去再说罢。”便进了巫祠。
候卿便也扶着女巫戚进了巫祠,银灵子乖觉地跟在后头。
待一行进了前厅,候卿便迫不及待问道:“九黎发生了甚变故?母巫怎的竟会变成这般?”
女巫戚拭了拭泪,回道:“九黎未有变故,只是此为人界,不周神殿为天界,天界一年,人界百年,母巫是真老了……”说罢苦笑了一下,瞬即轻摇了摇头,喜道:“还道是这辈子再见不上一面,不曾想竟还能再聚,此生足矣……足矣……”
“母巫……”候卿哽咽,震惊不已,十年已是难熬,母巫竟等了千年!一时说不上话来,看着母巫这般模样,念其已然迟暮之年,长康之事便也问不出口了,事已至此,无非证己之臆,各自烦恼罢了。
念及烦恼,倒想起银灵子还捧着解忧花,撇头寻去,只见银灵子站于一旁,眼神露着怯意,候卿再看其对面的蚩尤,便明了了几分,倒是自己疏忽了,遂将银灵子介绍给女巫戚与蚩尤,道:“母巫,蚩尤叔父,这是银灵子,是妖族,与我自幼便识,而今受了些伤,又无处去,便跟着来了。”
女巫戚歉然一笑,道:“光顾着话旧,一时未留意,倒冷落了客人了。”说着从桌上倒了盏水递与银灵子。
银灵子先前见女巫戚未正视自己,正惶恐其忌之妖族身份,眼下见女巫戚竟如此以礼相待,又惊又喜,一时不敢去接,有些不知所措。候卿见状,接过其手中解忧花,对女巫戚道:“此为不周解忧之花,食之可暂解百忧,母巫试试?”
女巫戚闻得不周二字,不由一滞,一旁银灵子则一把将花取回,道:“总不能就这么吃了,我去碾碎了给伯母泡水喝。”说着便欲去后厨,却又不知往何处走,胡乱选了两处皆碰壁,只得回身尬然一笑,摸着头问道:“可怎么走?”
女巫戚倒被银灵子这番横冲直撞逗乐了,笑道:“我带你去罢。”便起身拉着银灵子去了后厨。
候卿本未虑及吃法,又见母巫展颜,便随她们去了,看着她们背影,嘴角不觉轻扬,却闻蚩尤道:“这虫妖是甚来历?你这是……和她有甚瓜葛?”
候卿见个中似有误会,忙回道:“谈何瓜葛,不过幼时随手救了她,她于不周山下一银杏上栖身,彼时不过一虫蛹,便间或付之与心事罢了。尔后……”候卿顿了顿,接着道:“她去了昆仑山下修炼,便也断了来往,直至佐神之选又巧遇,她又受了伤,便带她来了。”
蚩尤默然听着,目似漆黑深潭,看不出喜恶。末了嘱道:“但有不妥,尽管来寻我。”
候卿心下感动,点了点头,不禁问道:“叔父怎的未去昆仑?看上去有些憔悴,莫不是受了伤?”
蚩尤摆了摆手,道:“无碍,我不喜热闹。”说着似是想起了甚事,便要开口询问,看了眼候卿,却又住了言。看候卿这番模样,想必是未成土正,又何必多问。
候卿见到蚩尤神色,也猜到他想问佐神之事,便对蚩尤摇了摇头,一时都静了下来。
片刻后,候卿先岔道:“蚩尤叔父,你看上去似乎……神殿既属神时,怎的……”
蚩尤闻言微抿了抿嘴,回道:“九黎神殿未用神时。”
候卿讶然,不想用不用神时,竟还能选!只是神族容颜并不易随光阴而变,正待细问,倒闻蚩尤先一步道:“你是如何出了幽都?”
候卿一时语塞,半晌憋出俩字:“硬闯。”
蚩尤一滞,见候卿不似玩笑,骇然于其神力竟如此突飞猛进,不禁问道:“幽都中有何物?”
候卿苦笑,回道:“九黎幻象。”
“何处有九黎幻象?”
候卿与蚩尤闻言皆一惊,原是女巫戚喝罢了解忧花泡的水,带着银灵子已回至厅内,恰听到九黎幻象,好奇心起,如是问道。
蚩尤噤声,候卿一笑,道:“没甚么,孩儿思念母巫,梦中亦是九黎幻象。”
女巫戚不觉莞尔,嗔道:“何时学会这般油嘴滑舌!”
候卿立即回道:“孩儿所言绝不虚!”见女巫戚言笑晏晏,又问道:“母巫可将解忧花皆数食了?觉着如何?”
一众齐看向女巫戚,银灵子更是屏息以待,原来那解忧花在半路已然枯萎,银灵子只记得候卿嘱其保管,有何闪失惟她是问,因而不敢声张,悄然使了迷幻术,看上去花开正好。只不知谢了的解忧花,是否效用依旧。正心焦,便闻女巫戚答道:“甚好。无可忧无可虑。”银灵子一听,不禁暗释重负。
女巫戚见候卿与银灵子皆是一脸悦然,亦舒了口气,道:“这回就多留会儿罢,过阵子便是神临祭了,你们索性过了神临祭再回罢。”
说罢却见候卿摇了摇头,女巫戚不由心下一沉,又闻候卿道:“九黎才是家,还要回何处去?孩儿此番便留在九黎,再不走了!”
女巫戚闻言大喜,拉着银灵子忙里忙外安排起了住宿。
候卿见母巫这般愉悦,已是太久未见着过了,心下甚是欢喜,这便决心从此留在九黎,陪母巫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