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儿子。”
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简总很自然地摘下了面具。他招呼余浩东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来。
“说说吧,你妈现在怎么样了?”简总坐在余浩东对面,一边在青花瓷茶壶里泡茶一边很随意地问道。
“我妈老了,现在还是一个人。自从你走了之后,她就不能给人看病了。一打针手就哆嗦。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就和那个女人跑路。还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你叫我妈带着我哥和我怎么活!”说着说着,余浩东就愤激起来。
“那个女人倒是当着阔太太养尊处优不显老相,你回去看看我妈老成什么样子?说她七十岁了都有人信。这些年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自己知道。”想起往事,余浩东的眼泪汩汩而下。
简总坐在对面泡完茶,就一直搓着双手。慢慢地,他的眼泪也流下来。
“我对不起你们。我当年一时糊涂啊。”
“我靠我舅资助才上到初中毕业,高中没法上了。我就去镇上的砖窑当苦力拉砖。那年我才十五。一直拉到我十九岁去当兵。在那热得叫人窒息的窑里,开始干活我不习惯,经常被没有凉透的红砖烫伤脊梁。”余浩东抹了一把眼泪一声轻叹,“好了,我不说这些了。都是我命苦摊上你这样的父亲。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你先说说家里如今什么情况。我再说。”在接受道德审判的父亲低声说。
“这和你有关系吗?你是大老板,我们是穷草根。两个人世界的人,还有必要说啥吗。”余浩东口气冰冷地说。
“孩子,你先说说。爸爸跑不了。这楼下去旁边就是个派出所。说完了这些话,你可以直接去报案,叫爸爸到监狱里去赎罪。”
“现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和哥哥总算都结了婚。今年都生了孩子。我哥生了个男娃。我媳妇则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孩。”看着父亲真心悔过的样子,余浩东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分了。毕竟过去的事情是改变不了了。
“你是怎么到志远集团的?”
“我在南方当兵,有个战友是古郡人。父亲是当地的公安局长。退伍后,我就到古郡来依靠他了。”
“你是在古郡成家的吗?”父亲有些低声下气地问道。
“嗯,我怎么说呢。因为一件事,阴差阳错的就和古郡一个领导的女儿恋爱结婚了。我对象在检察院上班。志远集团的老板是我对象表姐的公公,我就到志远来跑业务了。如今我的日子也能慢慢好过了。”余浩东就大略一说,他绝不想在这个不负责任的人面前流露出一点乞求羡慕的意思。
“孩子,爸爸也老了。这些年东躲西藏也是吃尽了口头。为了怕被认出我千里迢迢跑到云南去整容。可是,整了容我还是怕。走的时候,我和你阿姨一共带了有八万多块钱。五万是公家的。我们一路先跑到福建石狮买了假身份证,帮人打工。后来就开了个服装店慢慢做。以后觉得风头过了,就又去了山西。在离石一个山区县里,你阿姨的一个干爸在那边一个边远的村里当支书。我们花了两万块钱在那里顶着村里两个出车祸横死的夫妻名字,上了户口重新领了身份证。这才敢再出来。又来到浙江义乌,先学着开饭馆。赚了点钱,后来就开始倒腾建材。一点一点地积累、创业,做到今天。就在义乌的饭馆里生下了你弟弟。在生孩子前的十分钟,你阿姨还腆着大肚子在给客人端菜。”
“后来,因为怕夜长梦多。趁买房的机会,又把户口从离石迁到义乌。那时候,你弟弟也开始上幼儿园了。”
……
“爸爸这一辈子,最不该做的是撇下你妈和你们。这二十多年,我生活的如履薄冰,晚上睡觉都睁一只眼。直到这几年,听到警车声才不那么心惊胆战了。我现在身体也不好,有糖尿病、心脏病。兜里经常装着速效救心丸。我真怕哪一天我一下子过去了,流血流汗换来的这份家业落到别人手里。所以,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找人回家去看看你是不是成器。你哥哥我是不能指望了。可是你阿姨也有私心,她就盼着让晓东大学毕业来接班。”
“另外,爸爸也怕接你出来再把二十年前的旧案牵扯出来。我就一直犹豫着。其实,那时我也就拿了公家五万多块钱。你阿姨和第一个丈夫也有孩子,她就拿了五千块钱,其余的钱都留给她的第一个丈夫了。”
“现在,既然老天爷安排咱们父子相见了。我就想和你说说我的想法。”
余浩东马上说:“你不要说了,你的家业我们不稀罕。没有你一分钱的帮助这二十年我们也活过来了。既然你说那个女人跟着你吃苦受累,你还是留给她的儿子吧。”
“可是,晓东他不懂事啊。成天就知道贪玩糟蹋钱。这一上大学就知道和人比吃比穿,学习成绩很差。去年你阿姨瞒着我给他买了一辆跑车,开着满校园里转。我都害怕他惹是生非。可是我和你阿姨的那些事情又不敢叫他知道。爸爸的身体就是生生被这些心事给拖垮了。相由心生,你看看爸爸这张脸就知道了。”
余浩东坐在那里茶也不喝,但他已经不再开口反驳这个身心疲惫的人。
“我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的情况,这些天我已经侧面了解过了。儿子,你既然能把检察长的闺女追到手,那说明你不是个没头脑的人。”
余浩东忍不住说:“我学历低,比不得你那看跑车上大学的儿子。”
“你先听我说完你再说。我的想法是,你来半角北京公司当副总。爸爸找职业经理人带带你,你差不多能掌盘了爸爸就去自首。我去坐牢是给你妈妈也给我自己这辈子一个交代。我只有一个条件,当初所有的错误都是我造成的。希望你不要敌视你随我漂泊半生的阿姨和弟弟。以后爸爸不在,公司就是你说了算。我都说好了,你阿姨和弟弟不过问日常管理只管年底分红。这么多年当通缉犯,我也该有个交代了。就算我当初贪污五万块钱,这二十年了就算翻上二十倍到一百万我也够不上判死刑。”
“你叫我来接管你的企业,那个女人同意吗?”
“我已经做通了她的工作。他们没有犯罪,我们俩在一起也没有领结婚证就这么一直过。这都是细枝末节,好解决的。”
“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你说你已经整了容,也就是我还能认出你。别的人即使当年和你接触过,时过境迁他们也不会认出你了。再说,咱们老家那里有几个人有本事到北京来呢。北京这么大,即使来了,又有多少机会接触到你这样的上流商务人士?你完全不必担心。我是绝不会去检举你的。你继续当你的老板,我继续卖我的管材。我是不会到你这里来的。”余浩东决绝地说。
“儿子,爸爸老了,身体也不行了。以后死了还想叶落归根,埋到太行山的土里。我要埋,也要光明正大地埋。我也累了,想到监狱里去歇歇。你别害怕,我会找人带带你。再把我的一些主要的人脉关系介绍给你认识。爸爸的案子很简单,就是进去了也还能在大事上给你出主意的。半角集团目前的规模在国内业界已经比较有影响了。只是我行事一直很低调,从来不和媒体打交道。怕的就是那帮无孔不入的记者来刨根问底。爸爸的底细是经不起别人盘问的。”
“浩东,爸爸辛苦一生尽管做了错事遗憾一生。可是我也不希望自己打拼下的这点家业也随着我的入狱而风流云散。你来吧儿子,算爸求你。你来接手了,爸爸还能多活几年。要不,就这份沉重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我随时都会倒下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