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家?真是艳丽家吗?家里有个哑巴弟弟的?”那个老婆婆一听就脸色一变。她往前走了几步,好像是要看清楚余浩东的脸。
“对,马艳丽。以前在古郡的酒店打工的。”余浩东进一步解释说。
“可是,可是艳丽这孩子已经不在了。出车祸死的,死了有两年多了。”老大娘盯着余浩东的脸色说道。
“大娘,我知道她不在了。我就是要到她家里看看,然后去给她扫扫墓。”
“奥,是这样啊。她家早都搬到县城去住了。艳丽没了,听说她男朋友家有势力,叫那个撞他的人赔了一大笔钱。安葬了艳丽之后,她娘就领着她弟弟买了房子到县城去了。家里这边房子空着,已经没人了。”
“那,大娘您老知道她家在村里还有什么近亲吗?”余浩东失望地问道。
“近亲?她家里没什么近亲。要说我家也算她的近亲。我老头子是她没出五服的大伯。”老大娘性格爽朗,快言快语。
其实,余浩东来之前就该想到马家人一下子拿了七十多万的巨款,肯定不会再在村子里住了。
“大娘,我想麻烦您老带我到马艳丽家和她的坟上去看看,成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是她什么人啊?”大娘打量着余浩东一脸疑惑。
“我是她以前的同事,我家是A县的。我这是从北京回家来办点事,想顺便过来看看她。”余浩东半真半假地说。
“奥,是从北京来的?那你等等我。我把衣裳晾上就带你去看看。”大娘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行,那给您老添麻烦了。我去车上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余浩东答话的时候,想起了车上带着的那些桔子和花生甘蔗。既然马家没人在,就都送给这位好心的大娘吧。
最后,去看了马家的老房子后,余浩东从大娘家里借了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放了一盘桔子一盘花生,一双竹筷,还有一摞从村里代销点买的黄表纸和一瓶矿泉水。在大娘的引领下,余浩东在村西头的一个苹果院子边上找到了马艳丽的坟墓。大娘说,马艳丽是埋在她去世的父亲下首的。坟墓前还立了块青石碑,上面就简单的五个字:马艳丽之墓。
“大娘,谢谢你。我想单独在这里呆一会,您老先回吧。等会我把篮子送回去。”余浩东一看到马艳丽的坟堆,心中就难过起来。
老大娘一看余浩东黯然的脸色就知趣地答应一声离开了。
余浩东在墓前蹲下来,放下篮子先拔了几棵墓碑前面的杂草,再用手把地面拍平整,这才颤抖着拿出了那两盘祭品,一瓶矿泉水和那一摞纸。
艳丽,我来看你了。
余浩东摆好祭品之后,想了想,还是在马艳丽的坟前跪了下来。死者为尊,论起自己的和马艳丽的情分。她当得这一跪。
算起来时间已经是秋天了,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山坡上,芳草已经变得有点枯黄。余浩东跪在那里随手在旁边找了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一个圈,圈中间画上十字。最后放上黄表纸,掏出打火机点燃。
烧着烧着纸,余浩东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他想起那次他喝醉了,被马艳丽扶到了那家叫梦缘的旅店里,两个人肌肤相亲一夜缠绵;想起马艳丽为了给无忌治病慷慨解囊;想起了自己在马艳丽身上寻找到的那些慰藉。这些恩情,余浩东至今想起来都情难自已。可以这么说,这个女人也算是她的亲人吧。亲爱的人。可是,都两年了他都没有来看她一次。艳丽,你会怪我吗?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听了会作何感想。但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就是许飞他受了重伤,以后他就是个残疾人了。
你也不会想到,我会遇到我失散多年的父亲,然后糊里糊涂地接管了他的企业。现在我在很多人眼里也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了。可说真的,我的心里还是时时感到孤独。感到在人生变故前的无助。我不知道,要是我不到山外面去现在会怎么样,老天爷会叫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这里遇见你吗艳丽?要真是那样,我宁愿不到山外面去。
……
两年多了,你竟然不愿意托一个梦给我。像一片云彩,就这么从我的生活里永远地消失了。而我的手里连你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叫人情何以堪?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心里好受些。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我是欠你的情,我还不上了。要是有下辈子,我愿意还给你。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在山里哪也不去,过一辈子清贫日子我也愿意。有钱是好,可是钱也不能买到一切。艳丽,我一想起你的经历我的心就疼得厉害。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好好疼你了。虽然按年龄我该叫你一声姐的,可是在心里我却不觉地把你当成了妹妹。艳丽,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我会呵护你,我会在街上买一碗炸酱面和你分着吃。我不会叫你去走那条路,我会管着你。我知道你也会听我的话的。
艳丽,我想你。我还记着你的话。来生你会干干净净的来找我。
这是余浩东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给别人上坟。他一边烧着纸一边和去世的人说着话。一会的功夫纸烧光了。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余浩东的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淡淡的喜悦感。他知道,这喜悦是马艳丽带给他的。余浩东也懂上坟的规矩,小时候在家里春节余浩东就会跟着哥哥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哥哥虽然比较笨,但是上坟的程序他也知道,还能做得有板有眼。而余浩东的爸爸死而复生后,并没有回过老家去给父母烧张纸。他爸爸说,等他头上那顶犯人的帽子摘掉了,他才会回村里来。
烧完了纸,余浩东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有什么办法呢?
余浩东把祭品都倒在纸灰上,撒上那一瓶矿泉水。这就算礼成了。本来余浩东还想磕几个头的,后来觉得不妥就直接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艳丽我不给你磕头了,咱们的关系我也不能给你磕头。别怪我,亲亲。
叫亲亲的时候,余浩东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他想起了马艳丽无数次叫他亲亲的情景。
逝者已矣,爱也好恨也好,转眼都成了如烟往事。
马艳丽的坟墓因为少有洒扫,早已芳草萋萋。上完坟余浩东又绕着坟墓转了两圈这才收拾起篮子慢慢离开。
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就灰蒙蒙的天开始下起细雨来。一会儿工夫,地皮就淋出了丝丝潮气。坟堆上有些枯黄的绿草小花在雨丝的滋润下又重新鲜亮起来。余浩东站在那里,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绵延的山峦。视野所及除了几片杂树之外就是光秃秃的贫瘠的荒山。这山岭一直绵延到目力不及的辽远之处。太行山里有些地方曾经贫瘠得要喝一口淡水都不容易。经常有村子为了争抢水源发生冲突。
这叫余浩东蓦然想起那个叫《老井》的小说,那作品虽然写的是山西那边的事情,却是和他们一个太行山的。继而他又想到了小说里出走的女主角。她离开大山后能去干什么呢?
余浩东知道,肯定有一些走出太行山的女娃会走上和马艳丽一样的道路。靠出卖身体换得生存的权力。
余浩东看了一会后潸然泪下,他转过身去走上前抚摸马艳丽的青石墓碑。那墓碑在雨丝的侵润下,冰凉冰凉的,能一下凉到人的心里去。
艳丽,我走了。等到以后我老了,我会再回咱们山里来。那时候我就能经常来看你了。你的钱我带来了,一会功夫我就到县城里去给你妈妈和弟弟。他们有事我会管到底的,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