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颜婢膝”这四个字像一柄利刃没入黄鼠狼体内，他神色骤变，端着酒杯的手猛地加力，只听“啪”的一声，琉璃渣连带着殷红酒液洒了半身。
长庚冷冷望着，任由杀意侵入，任由那扬起碎片逼入自己颈畔，他淡漠的笑意中渐渐浮起报复的快感，眼眸深深隐含嘲弄，似乎还有些更复杂的东西。
沉默在封闭的房间里蔓延，后半夜的歌楼上只剩下狂风鼓动窗纸的声响，轻微而促迫。
“……”黄鼠狼贴着桌边坐下，那双小眼睛里明暗不定，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愁是恨，似乎心底也在激烈交锋着。
烛花爆裂，光线暗淡了一下，等到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清夜发现黄鼠狼已经抬起头来。
“……你说的不错。”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随手一挥，琉璃渣的碎片便丁零当啷落了满地。他捻起一片紧握在手心，看着鲜血一丝丝渗出来。“大概是这一生太长了吧，到了现在，我已不知今是何世，此身何意，也更不知道从前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不知道吗？是不敢承认吧！”长庚步步紧逼，“这妖怪集中吞噬的痛苦恐惧、欲念哀愁都是到了哪里？你敢向着那些碧落人说吗？哼，为他运转着这么个龌龊的东西，你以为就能长久吗？中郎大人？”
“是啊，的确龌龊，以杀止杀本来就是我最厌恶的啊，鬼神之狱那地方……呵，真没想到，竟走到了这一步……”黄鼠狼苦笑摇头，“中郎……唉，你知道的可真是不少。”
清夜和草根对视一眼，都深深震惊。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说妖怪集中收集来的情感都被用到了鬼神之狱？就是那个碧落关押无赦重犯的监牢？她不由就想到了那些只知道抓人杀人的血妖，想到那血洞一样的眼睛还有恶臭的气味，心里一阵恶寒。
还有，中郎是什么意思？
“不对，一定不会是那个人！那个人可是我的偶像啊！在律政院任职过中郎的人那么多，一定不会是他！”清夜感觉到草根心里的震惊，也觉得一头雾水，心里很是不安。
关于草根的这个偶像，她一路上也听到小刺猬提起过几次，似乎是前任太初大人手下的得力干将，名叫什么栾墨的。草根每次说起都称赞他体貌清朗、举止风雅、智计无双之类，似乎很是崇拜，应该不会是眼前这只贼眉鼠眼的黄鼠狼吧。
不过，看着黄鼠狼眼睛里隐约跳动的火焰，她又觉得这绝对不会是普通妖精会有的眼神，好像隐藏着许多愤恨不甘，又无处发泄的样子。
“我自然是希望知道的越多越好，而你，怕是后悔知道这么多吧？”长庚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却自有压迫之感传来。
“那种黑白颠倒的感觉、信念坍塌的感觉，被注入万般恶毒杂念，从天上跌落到地下——阁下难道甘心？”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内室那扇紧闭的门说的。
“什么？你发现了？”黄鼠狼霍然起身，然而不等他有所作为，消失已久的灭字剑忽然从虚空中弹出，银光闪过，四叶木门碎为齑粉。
灰尘的后面，静静站着柳桥路的主人，老石头。
他缓步而出，拄着拐杖，粘着长须，每一步都踏得随意，然而就是在这份随意之下，长庚脸色更加惨白，桌下暗捏剑诀的手也是不住颤抖，剑锋厉声悲鸣着后退，终于哐当一声落地。
老石头隔着五步距离停下，望着他强自压制喘息的样子，目光慢慢转移到灭字长剑上，隐含痛惜和感喟：“你根基奇佳，然而毕竟太小啊，竟如此狠得下心，将枯荣石……”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长庚挣扎着挺直脊背，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那样激烈而骄傲的语气，如疾风骤雨刮过枯林朽木，让老石头微微失神。
“呵，志气不小。不过啊，你的对手早已不是老头子我喽。”他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神思不属。
“哼，大言不惭。既然知道不是你，还刻意设下这重重困局，妄图阻我进入碧落？这位——”长庚冷笑着指向黄鼠狼，“方才还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我留下呢！”
他撑着剑站直了身子，雪亮目光直逼过去。“还是说，千岩老人你定下的规矩，通通都是愚弄凡人的笑话？”
“咳咳……自然不是虚言。”老石头茶喝得急了，正佝偻着背咳嗽着，良久方才平息。“我说过……只要踏上了柳桥路，那就不论身份地位，一切凭实力通过，绝无包庇纵容。但是你不同……”他望着长庚摇头叹息，面含忧虑，“一来，你心魔深种，并无仙缘；二来，你的身份自己也清楚，我们如何能不管不顾放你进去，任由你再掀起一场像二十三年前那样的腥风血雨？”
“果然是如此的强词夺理、冥顽不灵！”长庚握紧了剑柄，目光微微上扬落入内室的屏风之后，“今日我势在必得，你们要给他陪葬，我自会成全你们！”
“唉，你怎么这么倔呢？”黄鼠狼实在忍不住插嘴，只待千岩老人一声令下就要出手。
屋内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不过奇怪的是千岩老人并没有发话，他长久地沉思着，眼看着长庚就要跨过破碎的门扉，这才突然出声。
“等一下。”
望着这个小小年纪，眼中却只有仇恨和不甘的少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条横亘九百年的深渊。随着岁月叠加，那深渊越来越深，终有一天会将两边的人都吞没，埋葬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也许这一天已经不远了，所有人都早已被洪流裹挟进去。那个沟壑，不知要用多少人性命才能填平啊！
但就算是再难也还是要有人去填，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它扩大，契机已在眼前，兴许可以——
想到这里，他不轻不重顿了一下拐杖。
“夜丫头，听够了吧？可以出来了吧？”
忽然就提到了自己，清夜还来不及吃惊，就感觉全身一热后再一凉，松萝果失去了效用。
“千岩爷爷……”她尴尬地笑笑走上前来，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长庚，不敢多做停留。
千岩老人将这些神态变化通通看在眼里，心里暗叹一声孽缘，脸上却不显示分毫。“小子，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未免你说老头子不公平，就让夜丫头和你同赴这最后一关。她可是有碧落的血统，这下无偏无倚，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ps：话说看了这一章，大家应该都明白长庚的身份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