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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传的并不远，说出口之后立即就散失在滞重的空气中，黑暗如同黑色的湖水般涌上来，连头顶那最后一丝光也没了，脚下的土地从松软变得坚硬、冰冷，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双脚早已经走得酸疼起来，却根本停不下来，起初清夜还用尽全力去控制身体，可无论她如何竭力运转枯荣石，或者用雷火神鞭去捆绑双腿，都完全无济于事。草根早已经不不见踪影，想来在歌楼的时候它大概就已经被千岩老人给带走了，这下天高地迥，都只剩自己一人了。
“好啊，走就走！倒要看看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清夜心里有些赌气，于是不再反抗，任由自己的双腿不断向下行走，自己平心理气，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让枯荣石里的灵力和自身的气息相合。
其实这一路上已经反反复复试了很多次，枯荣石里面的力量从来没有一次乖乖听话，让她收发自如过，每次都像惊涛骇浪一样倾泻而出，用过之后就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清夜虽然刚刚踏上仙途不几天，也隐约明白涸泽而渔不会长久的道理，等到哪一天灵力用过了劲儿，或者干脆用完了，还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想到这里就不敢再想下去，心神不定的时候枯荣石最是不好控制，她也不敢多做尝试，又模仿着黄鼠狼和千岩老人的吐纳方法试了几次，见没什么作用就放弃了。心思再次回到自己的处境之中，听着自己清晰无比、节奏感分明的脚步声，她隐隐有些好笑，要是因为走路被累死了，那也算惊世骇俗，大概能成为柳桥路上最奇怪的死法吧。
可走着走着很快就害怕起来，这次倒不是因为害怕被活活累死，也不是因为双腿已经走得麻木，而是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和呼吸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任何生命都不存在，就好像自己是已经死亡埋入黄土，又好像永远都在混沌中跋涉，永远无法获得新生。
四面已经完全没有一点亮光，空气不再流动，变做一团化不开的墨紧紧包裹上来，清夜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酸涩而急促，不像是人，倒像是某种濒死的幼兽。
而就在这个时候，脚下的坡度减缓，最终变成了平地。清夜感觉右脚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重心不稳往前冲出去好几步，等到停下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回归了掌控。
脚上酸痛的感觉也同时回归，她轻轻呻吟了一声，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触手之处是冰冷而光滑的石面，没有任何的纹理或者缝隙，似乎天然形成，亘古之前便已经存在于此，清夜本能地意识到这石台一定也是纯黑的颜色。
等到稍微恢复了力气，她就手足并用地探查周围的环境，在这个一片死寂的地方，视觉、听觉、嗅觉，乃至味觉都完全丧失了，就连枯荣石也激发不出任何光亮，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爬动着，一面用双手去感知，一面心里暗暗算好距离和时间。
这种方法简直原始又缓慢，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她才将这地方全部探查清楚，绝望地瘫倒在地上。这是一个纵横大约百尺的圆形石台，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一粒沙石，一片苔藓都不存在。石台外面环绕着死水，是和石台一样冰冷的温度，指尖刚刚触碰到一点点就觉得心底非常难受，几乎丧失了任何求生的愿望。
那种感觉很难说清，有点像是来自远古神灵的落寞，水底好像沉淀着、缠杂着千丝万缕的忧伤、怨念、悔恨，孤寂，清夜还来不及一一体会，就已经泪如雨下。
她远远离开了水边，想去寻找来时的路，却再也寻不到了。像是被一只无情的是手抛掷到这个时空中，诸天神魔都已离去。
“喂——有人吗？”
“随便什么人都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空荡荡的呼喊声渐渐沙哑。
清夜抱膝瑟缩在空荡荡的石台上，数着自己的心跳，感觉地底渗出的寒意纳入骨髓，像是藤蔓的根须将她从内而外牢牢缠住，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爹爹，娘亲，义父义母，蔡婆婆，卢公子，千岩爷爷，黄鼠狼，阿菱，章御史，成衣店和脂粉摊的女儿，还有……
往昔那些面孔从眼前一张张闪过，熟悉的，陌生的，清晰的，模糊的，爱过的，恨过的……喜怒哀乐，千奇百怪，似乎都有缘分未尽，都有千言万语要说。
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内心深处最难以克服的恐惧，是孤独。
孤独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啊……没有温暖，没有陪伴，也没有人牵念，从所有人的记忆中剥离出去，茫然不知为何而活。是独自跋涉过千山万水，看过世间百态，最终还是茕然一身，在死寂的石台上等待死亡降临。
这个时候，她宁愿面对各种九死一生的险境，宁愿受伤痛苦，宁愿经受种种身心折磨，也……不想一个人……
时光流逝，昼夜交迭。幽微的死水边、石台上，寒冷如霜刀般全身游走，神识都要被冻结。清夜平躺在光滑的石面上，慢慢地好像感觉到皮肤松弛下来，一层层堆积在脸上，头发也不受控制地疯长，长过了脚踝。
灵力早就一分也聚不起来，全身都被抽空了，躯壳飘飘荡荡浮上去，又摇摇晃晃沉下来。方才脑海中构想出的那喧嚣的城市，落日下的渔港，还有新年时的欢宴，也都随着气力散去了，什么都没有剩下。清夜心里明白，死亡的脚步已经近了，而那些匆匆经过她生命里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等等，那些人里面似乎少了一个——
很重要的，放不下的，每次想起都会隐隐心疼的，说好了要一起的。
头越来越昏沉，清夜把嘴唇咬得出血，用尽最后的神志去搜寻那个名字，去追赶那个远去的身影。
冰湖、极光，高塔，灯影，星辰……
黑色的背影，雪亮的剑光，鲜血，还有冰雪般的眼睛……
……长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