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水淋淋的身子和行李箱又回到了那扇门前,我想像着她会用如何尖酸的语言来取笑我,并且十分坚定地认为我没骨气。
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我还是按响了门铃。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她站在门后,既没有发笑,也么有半点意外的表情,仿佛在她看来,我的回来是必然的。
“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进来,把身上的水擦一擦,搭个手把那个人抬到电梯里去。”她立即招呼我道。
我头也没顾着擦,径直走进那间屋子。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正把管子和针头从床上那个人的身体里拔出扔到一旁。那家伙依然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坚硬地卧在床上。
“他怎么了?”我问。
“死了,准备送去火葬场。”于蓝回答说。
随后,我和这个医生(正是她那个肝胆相照的儿时伙伴)合力将这具硬得像根木头的尸体抬到一个白色担架上,接着又抬着这副架子进了电梯下到车库,装进了一辆涂着红十字的医务车。
于蓝和她简单交代了几句,最后拍拍他的胳膊说:“一切都拜托你了,彦弘。”
那人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坐进了驾驶位,开车离开了。
回到楼上,我问于蓝:“你好像知道我会回来?”
她自信地一笑:“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舍弃帐篷去露宿狼穴的,更不会像猴子一样三心二意,扔掉西瓜去追兔子,而且还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她收住笑容,“不过,你那该死的毛病应该改一改了。容易激动,意气用事,而且倔强得像一头被阉割的公牛。”
“我可以做到,前提是你不能再对我有任何欺骗和隐瞒,哪怕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的小冤家,我接受你的谈判,而且现在,我已经做到了。”
“你确定?”我用试探的语气问。
“喏,让我想想——”她斜眼看着我说,“的确倒还有那么两件事没告诉你,第一次你在咖啡厅等我的时候,路边爆炸的那辆车是我干的。”
“是怎么回事?”
“上面派了两个人开车去撞死盗墓头领陈昭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他们得手后,我奉命引爆了藏在他们彻底的炸弹。再就是,很庆幸地告诉你,何维三的徒弟知道一些计划的内容,这可是个振奋人心的喜讯。”
“什么内容?”我几乎有些兴奋地问,心中燃起了希望。
“目前你要做的是,打理一下你这狼狈相,去洗个热水澡,换件干净点儿的衣服,再商量下一步。”
接下来,我迫不及待地冲进浴室,用滚烫的水洗去了所有的寒气和一堆杂乱的思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打着喷嚏出来,待穿好衣服后,却不见了于蓝的身影。我找遍了所有的屋子,才发现她正站在那间屋子的阳台上,凭栏看着雨。
我想,她此刻应该是在为那个小子的死感到惆怅,又联想到她那死去的弟弟而感伤了吧?想到这里,我正张开的嘴又立即闭住了,还是让她安静一会儿吧!于是我转身离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问道,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忧伤第一次爬上她的脸,这淡淡的忧伤里还夹杂着一丝衰颓与凝重。不过她立刻就觉察到了这种情绪的外露,迅速收起了这幅表情,转而为冷酷和从容。
“没有什么,我以为你又出去了。”说着,我低下头侧身走开,害怕再次见到那副忧伤的面容。
“今天不会有什么安排,不过要做好准备,明早去见那个姓索的书呆子,想好你要问的问题,把它们排成一个逻辑顺序。”说完,她就转身回到了她的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就这样,又过了不寻常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我们和那个人约在北郊的一个度假山庄见面,地点是在出发前才由于蓝定下来的。她的身份足以让她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走钢丝般的高度警惕,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个人十分守时,一分钟没早到,也一分钟没晚到,刚好在约定的时间点出现在视线里。他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中等身材,枯瘦得像一截炸干的鲈鱼。高高的鼻梁上扣着一副四四方方的眼镜,镜片脏兮兮的似乎几天都没擦洗过,一双小小的躲在那层污垢后面,用力地分辨着眼前的所有景象。一头乌黑而缺乏时间打理的头发暗无光泽地团在头顶,几缕较长的突出来成条贴在额头。除此之外,他的衣服却穿的井井有条,笔挺的黑色中山装上,一排银色的金属纽扣从脖子往下扣得严严实实,整齐得像阿拉伯数字中的“1”字,不禁让人想起民国时期的旅日学生。
会谈是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进行的,没有任何人的打扰。他从带来的黑色手提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按在桌上,说道:“在我们谈话开始之前,你必须拿出你之前所谓的材料证明是他老人家生前托你们来找我的。”
于蓝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那张DNA图谱展开在桌面上,接着又拿出那个笔记本,撕下老头子写了字的那一页递到对面。
他接过那纸,扶了扶眼镜,端详着说:“虽然和他平时的笔迹有些差别,但确实是他本人所写,从最后一字就可以断定。”
“怎么说?”我好奇地问。
“他写我的名字时,这个“索”字总会留下最后一点不写。”
“有何用意呢?”我继续问道。
他眉头一蹙,深吸一口气说:“他一直说我过于急功近利,沉不下心来做研究,因而重理论轻实践。如果这一点都不能改正,必然成不了大气候。所以他每次写我名字的时候,都会缺那一点,以示警醒,等到我哪天弥补了这一缺陷后,他再补上那一点。”
“原来如此,”我不禁为老教授的良苦用心而感慨,“我以为是他没力气写不出来那一点了。”
“是怎么回事?”一听到这话,他立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请告诉我你们的真实身份。”
我正要开口解释,却被于蓝的手势止住了。她抢过问题:“你那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不是因病猝死在机场,而是被枪杀的,这几个字是在他即将踏上天堂之路的时候写下的,尊敬的博士先生,解释合不合理呢?再者,我已向你表明过身份,不知道你的怀疑来自何处?”
“前一天,你在说出自己职业的时候,是在说谎。据我观察,你呼吸时胸部起伏较大,是典型的重胸式呼吸者,所以是听觉类型的人,肾上腺素分泌旺盛,听觉类型的人在重复陈述以往经验的时,眼珠应该是向左或向右滚动,而那一刻你的眼珠是向下滚动的,这是此类人说话的表现。当那两个字从你声带发出时,有些迟滞,这表明不是条件反射式的回答,这种微妙的迟滞是由于大脑中枢神经引导了语言神经,语言神经又控制声带造成的。说明你在回答时产生了思考,条件反射式回答不需要思考,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是以前回答过的,就不该有思考,如果那是你真实的职业,那就必定不是你一次的回答。”他直勾勾地看着于蓝,像一个侦探一样相信自己的推断准确无误。
“哈哈,可怜的孩子,真是有趣极了,虽然我没太听懂,但我敢断定你是个人才!”于蓝惊叹到,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赞赏神色。
“科学所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微妙的事物放大,把宏观的事物缩小。”
“赞同。”
随后是一阵沉默,他在等待于蓝的回答,于蓝在思考着,而我则像一个孩子聆在听大人谈话,毕恭毕敬,不敢插嘴。
片刻之后,于蓝终于开口说道:“其实,就算今天你不提出这个疑问,我也会告诉你事实。因为,我们的确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来帮助。我的真是名字叫于蓝,之前是个迟早会遭到上帝诅咒的职业杀手,和你那位恩师效力于同一个单位,干着同一件坏事。后来,他老人家翻然悔悟,离开了那片沼泽地,我也一样步了他的后尘。这位年轻的帅哥是被我半路拉入伙对的网络黑客,时而是个聪明鬼,时而是个糊涂蛋。或许这两种职业给你的印象并不美好,但是我们目前以及将来所做的事,却比任何衣冠楚楚的人都要顺眼得多。”
“什么事?”
“推翻一个阴谋。”
“推翻一个阴谋!”我应声附和到,并且为她的最后一句话感到振奋。
“嗯……关于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些内容。可悲的是,处理此事的人并不是政府机构,而是两个社会反面教材。”
听到这话,于蓝立刻严肃起来:“博士先生,这种事并不像科学研究那样,一有个小发现就急于告知全世界的人。在这件事上,即便要这样做,我们也应该拿得出东西来公布。比如,这项阴谋计划的具体内容,发起者、支持者以及这个集团所有骨干成员的名单,这些你都有吗?”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既然没有,那就不改出那个馊主意。果真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惕,结果是他们的事扔在继续,我们却无事可做了,鱼没捕到,却弄坏了网,亏得血本无归。等到哪一天,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阴谋成功了,好日子就到头了。”
“那现在可以做什么?”
“彻底把这件事弄清楚!”于蓝斩钉截铁地说。“你决定要加入进来了?”紧接着她又问。
“是的。”
忽然于蓝“嗖”的一声站起来,掏出手枪,指着那副厚厚的眼镜厉声说道:“给出一个动听的理由,千万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