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如果我现在扑过去，她不会推开我。但我吃不准自己是不是真想这样做，我觉得如果我真要找个女人，我更情愿找个陌生人。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我的男性荷尔蒙也并不是无所作为的，它像从前其它日子一样，分泌扩展搅扰我的身体，欲望就像一个不断挤压的风箱，但却因为没有出口，****在我这个没有多少大的容器里窜动。
我无数次的想到女人。想起过去相识与之有过身体进出的那些女人。有几次我找出她们的电话号码，不无冲动的要拨号过去，但结果都以放弃作罢。首先我不知道能和她们说些什么，其次，我更害怕犯怵的是要和她们说些什么。我对这种过程可能出现的场景缺少足够的应付心理，厌倦可能是描绘我这种心理更正确的词汇，我现在有一种害怕与相熟的人见面的倾向，朋友同事亲戚，更不用说这些其实并不全是以性为目的的女人。
我可以花钱解决这类问题，这似乎是处在我目前这种状态中最好的手段，这种事情我并不是没干过，也从无忌讳可言。但眼下，在我妻子死去的几个月里，禁忌的阴影总在我的心里晃动，我仿佛如某种宗教仪式举行的前后有一定的戒律一般，犹如去医院做复杂的身体检查前不可吃这吃那，我暗中告诫自己，在一定的时间内，我不可去干一些众所周知的龌龊勾当，比如嫖妓赌博过分的寻欢作乐。似乎这样就能保持某种忠诚度和相应的悲伤。我能做到，几乎做到了，唯一叫我迷惑的是：何种长度的时间才是合适的。
于是，我只有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我试过几次用手工作业排除体内积满的****，我期望用这种简易卫生的手段排除尘世的俗务与困扰。这种方法在青春期之后我已长久未用，我已回忆不起那时候完事之后自己是什么感觉。但今天，当我在事后望着那耷拉的****，我不禁悲中从来，我不知是该为这个身上的软体组织悲伤呢还是该为自己脑后部的某个部位悲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它都反应出人的欲望只是如此这般，脆弱、不堪一击却又周而复始。
有几次，我为自己目前的状况感到内疚，为无所事事、为虚掷的光阴觉得后悔。我跟自己说，我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为自己这种既说不上来是消沉也说不上是过渡的行为感到羞耻。我刚刚四十多岁，无论从时间还是从精力上来说我都没有到人生可以止步的阶段，像现在这样天天胡思乱想什么都不干，那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即使我不想工作，那我也应该找一点娱乐活动，爱好啊、喝酒啊、找朋友聊天啊，等等，很多，我都可以去做。可是，每次，一旦我要将这些想法化为具体行动时，我便又觉索然无味，还不如一个人待着好。
有一天，在饭馆里，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坐在我的斜对面。那是一家茶餐厅一类的饭店。她与我隔了一条走道。她也许三十岁也许不到，独自一人，真是又漂亮又时髦，眼神和笑容就如磁铁一般能把男人吸过去。我当即就产生想请她吃饭，想走过去坐到她边上的冲动。我想跟她讲一讲我的生活经历，我近来的遭遇和不可捉摸的未来，我可以注视着她的眼睛，倾听她的快乐与向往，我不会问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们可以谈论偶然机遇，挫败的命运和伸手可取的幸运。如果她开放，藏有那种听取与叙述的爱好，我们也可以将隐秘的放浪经历、色情与****的嗜好互相馈赠。
我看见她拿出手机，与电话里的人纵情聊天，声音大得刚巧可以让周围的人听见。自始自终她没有看过我一眼，但我看的出来，她一定知道我一直在瞧着她。
她和电话里的人聊着购买汽车的事情，有一句话就让我打消了跟她说话的念头，她大声说，“我不敢买好一点的车，买了好车，我真怕我嫁不出去。”
喔靠，这话真没劲，听得我偷觑她的目光立刻躲开了，我看见周边有几个男人与我一样。
其实这话很实在，很可能她正处于一个嫁人要比买好车来得更重要的阶段，但我听着并不这样想。原先周围那些和我一样不时瞧她一眼的男士现在都不敢看她了。这时候她终于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锐利透彻，我一下子就明白，她并没有将我列入某种排行榜里。
碰见这个女人，听到她说的一些话，好像是我这几个月来令我印象最深刻最值得一提的事情，其它的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写在这里的，几乎可以说什么也没发生。
8
想要发生一点什么的愿望实现了，发生了。
我并不总是参加自己中学班级的聚会。这种聚会好像每隔一年二年就要举行一次，每次都有人来邀请我，每次我都根据自己的心情和当时混的状况来定。感觉混得不好就不去，这没什么，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刚毕业那会，工作后头几年，我每次都去，后来少了，渐至不去。相隔了近七八年，我又开始参加了，我以为自己干得不错了，不怵抛头露面。可那想近几年我又懒得参与了。人生真是变化多端。
这次我没有找借口推脱，我想去，奇怪我竟没有了从前杂七杂八的思虑，我想找点事做，我想和少年时的同学、朋友相见胡侃，聊什么都行，这也许是我生活中唯一真诚的地方了。
到那儿已经有二十来个人了，安排了两桌，可能要加一桌。
与这个时代任何的聚会一样，大多数时候听到的谈话都是关于财富与消费的。每个人都在炫耀与哀叹，赚了多少，亏了多少，房子与汽车，银行与股票，香港的购物，欧洲的旅行，张口闭口都是大数字，听上去语气平静，看上去脸色不变。这一切都是真的，不似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一阵子，谈的都是听来的事情，无影无踪、虚无缥缈的向往。一切发生的真快，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大胆的人也只有谈论的份，现在看上去好像在每个人身上发生了。同时在每个人身上发生的还有，那种紧迫感，来不及了的心情，丢失的没有抓住的东西，岁月的无情，生活的无奈。
这种聚会也常常暴露出过去的偏见与预测是多么的可笑拙劣，显出一个人的成年在多大程度上不受过去那些顽劣与评介的影响，与其说中学时期的行为、他人的评介预示了今后的发展和会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倒不如说时代的变幻机遇会让一些人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比如，那个从前羞于说话，成绩一塌糊涂，在体育课上也从不奔跑的人，这个人，老师不提起，大家都想不起来的人，就是这个人，餐厅下，停着他的银灰色宝马汽车，他还连续几次承揽了聚会的费用。他是好几个浴场与歌厅的老板——不管是当着他的面还是背着他，谈笑最多的是他里面那些女人与服务；又比如，从前欢声笑语的女生，任何场合都要抛头路面，而如今在聚会上却没有人见过她，当听到她的消息时，听到的是却是跳楼自杀；还有，喜欢炫耀的人，年级里的佼佼者，每次上台发言都被学校钦点的人，后来做了中学教师，聚会上忙乱而认真地担负起了为在座的下一代的父母们回答问题的重任。
在这里面，我算是哪一种人呢？这一问题我常常自问。答案是没有的，我好像也不喜欢要有什么确切的答案。
当我在位子上坐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少年时代那一个个的脸庞，这些面孔大多变得肥胖、模糊、现出皱纹，但基本神态、结构还是没有变，无论岁月怎样磨蚀，某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消除不掉的。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颇为轻松，显示出那种能在这儿，能在这儿遇到大家所感到的欣慰快乐。
有人在谈论汽车，汽缸、排挡什么的，上一次聚会好像没有人谈到过汽车，这一次，已经数过，有七个人开车来的。我的车租给了别人，那也是我的。他们的谈话并不让我心虚，但我也不想主动说起这类话题。毕业二十来年，话题不断的周转，得与失在这里亮相，接受拷问，但总的来说，大家——中学时代的伙伴——彼此之间还能做到坦诚宽容，很多人说，这是唯一可以摘下面具放松心情的地方，真的是这样吗？那些从来没有来过聚会的人呢？
吕晓萍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从来没有来过，而我每次来之前都要想到她，想她这次是不是会出现。“吕晓萍要来，这次她说好了要来。”当班主任有意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然的变得兴奋、忐忑、满怀期待。我时时的往进门的方向看，等待她的出现。
我们曾经相恋过，我的初恋。我们曾经搀过手，接过吻，拥抱在一起，无法忘怀的甜蜜颤栗，仅此而已。我记得我当时犹疑的手莽撞地探索过她的胸脯，三番五次地游移到她的双腿之间，也有急吼吼的脱掉自己的裤子，做强行的进攻。但都遭到她温柔坚决的抵挡，她甚至不愿意将自己的手按照我的摆布来运行。于是，每次，她都将我的痛苦，我那如啮咬般的欲望化解成无奈和对未来某种情景的模糊向往。
可这样的恋爱却是由她来开始的。起初，说不上来哪一刻，有何起因，我感觉到我们互相的注视和微笑不同一般，叫人心颤神迷，于是，我们更多的互相看来看去。后来，她借给我一本书，书中有张纸条——我至今都在为此事吃惊——纸上写着要与我晚上在校外见面。当晚，我们俩便在一幢居民楼的转角处准时出现。我们开始了，持续了两年有余。在我进入大学后的几个月，我们断了来往。她来学校找我，我摆出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吞吐出不想再要见到她的意思。一直以来，每当我想到这段往事，我都无法究竟我到底为何、有何理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难道是她没有满足我年少急切的欲望？
今天想来，在我全部的恋爱史里，我最怀念的倒是她了。
她进来了，她长的还是那样，身材并没有因为年龄而有多少走样，仍是瘦瘦的，苗条而挺拔，但胸前的景象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饱满硕大。是因为年龄吗？还是因为用了何样物品以使其形状不同寻常？这一点，我自以为很清楚。
她走进来以后，只是与我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就像与其他人一样，没有多看我一眼，也没有走过来，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坐在我身边。
她相隔了我几个位子，我不时的斜睨她，紧张不安，几次主动问她问题。同学们当然明了我们过去的那层关系，有几个打趣要我们坐到一起，我们俩都微笑不语。我注视她，她却把目光投向别处。我想着要拉她起来，最好能到一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密谈几句。
关于她的生活，自从分手以后，我知道得很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刚刚，我了解到，她有一个女儿，不小了，十九岁，可以想见她早早的就将自己嫁了出去，难道是因为当时的失恋？很奇怪，我从来也没有起过念头想要去打听打听她的状况。我只是经常地想起她，想象各种与她见面的场景，如何倾谈，如何微笑，如何回味过去，如何感慨人生。我明白，这些想象源于我潜意识中的某些情结，以为见到她就能看到如果当时与她一路走下去，那她又会给我带了什么样的生活历程。
餐桌上十分喧哗，闹闹嚷嚷。我发现好几个当年吕晓萍的仰慕者正都急欲与她搭话。他们轮番的举杯，打趣。而她还和过去一样，身子坐得笔直，笑容亲切可爱，似乎隐含着某种意义，却又矜持，那时老师们称作为成熟。她的话语，她的作态，仍能像过去那样，让男生们作羞或是笑倒。我现在才想起这样一个问题，她当时为什么会选我？奇怪的是我竟然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当初在班上是出类拔萃的那种，与众不同，引人注目，在女生中孤立，在男生中如鱼得水，始终是班长，号召力不小，老师布置下来的事，她办得妥妥贴贴，而班里的所见所闻，她都会适时地传达到老师们的耳中。这样一个女孩，怎么就会与我搞在了一起？我觉得，现在仍这样感觉，我自己与这样一类人总有一段距离。这也许就是我没有与她相处下去的原因吧。而原先，在内心，我一直把这归结为性的原因，那时候，我焦虑而又渴望，满脑子想的就是要一尝那苹果的滋味，我后来在大学里遇见了——也是我未来的妻子——互不设防的身体，让我有了一段迷失的日子。哎，过去那些青春欢愉的时光，现在想来似乎只有无知与盲目。
我总算有了与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这其实是她给予的，她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我。是否她也明白，我们俩应该单独的待在一起呢？我心中升起感激、领会的心意。她早有打算，就像几十年前将纸条传递给我。
“你送我回家吧。不远，我妈那儿。”她在桌子对面，眼睛直直的盯视我。
我们在马路上缓慢地行走，前方的道路在路灯的照射下，明暗交替。
“你父母还住在那里。”我说。
“是啊。”
“你呢？”
“蛮远的，在另一头呢。”
片刻的沉默。
“你还住在这附近。”她问。
“不算远，差了几站路，看样子一辈子要住在这里了。”
“你现在怎么样？好吗？”
“一般化。不能说好。你呢？”我没想详细叙说我目前的状况，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我以为我们有得是时间将各自的生活详尽道来。
“可以，自己觉得蛮好。你小孩多大了？”她说。
“十五岁，男孩。”
“男孩子负担重啊。”
“是啊，现在做男人吃力。”
两个人在黑暗中露出笑脸。
短时的静默以后，她突然说，“是不是碰到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恋爱，有过让你不顾一切的人？”
我既惊讶又难堪。“没有，你知道，当时……”
“我说的不是当时，我说的是在你的生活里，很长一段时间，你碰到过吗？”
“呵，怎么问这个，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我觉得你很想要这样的恋爱，是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那种。”
“是吗。”我无法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