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王不爱搭理我了。
自上次那些老头老太在我面前稀里哗啦讲了一堆之后，我还真故意当着人家的面和破烂王套近乎来着，甚至还有一次多做了份便当，用不常用的饭盒子装得满满的，特地挑了个人多的时候给破烂王送去。看那些老头老太没好气地看着我，我乐坏了，但破烂王不领情，硬是不要，当着人家的面把我轰走了，整个人一改常态冷冰冰的。我被那老头子蛮横的态度惹怒了，也就不想再搭理他。这样有两个月的时间吧，最后我出门遇到见他就装没看见。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的生活也算是有了些比较大的变动。
我先是换了份工作，再以不想耽误对方的理由和男友提出了分手。男友由震惊到愤怒骚扰了我很久。他一定是觉得就算分手也必须是他这等优秀的人甩了我，我这样没有前兆突然自说自话严重羞辱到他了。我也不是没找他谈过，好几次我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的提出我对这场恋爱的看法，可每次他都像是经过了一场贴心的交流似的说句“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把这事儿给莫名其妙的滑过去了。
至于工作，我觉得在之前的岗位上准备了足够的时间，我有把握可以去一个待遇更好的地方，所以就果断辞职了。我被一家比前一个公司规模大许多广告公司录取了，当然还是做普通员工，但我对未来的信心是增加了不少。过了试用期，我的工资就能到五千了，生活也会轻松很多，所以这段时间我特别拼命，想尽快熟悉工作内容，赶紧运作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免不了晚回家被堵在锁着的铁门外这种事情了。
我是个有自尊心的人，是你先不理我的，我也绝不理你。我严肃地站在铁门外边想边脱鞋，真以为老子过不去！先把包从铁栅栏间塞过去，开始爬门。爬的时候我甚至想着万一像上次一样摔下来，断了几根骨头什么的，破烂王会不会听到动静跑出来边紧张我的肋骨边怪我不叫他开窗子。“你不是脾气大得很吗？我敢叫你啊？”我一定会这样回答，然后等他充满罪恶感的把我塞进救护车的时候，我一定还会在车后留下歇斯底里的余音“都怪你！”。但一般幻想过的剧情都是不会在现实中发生的，脾气一上来，说翻还真翻过去了，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响，正准备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鞋子落外头了，见鬼！
破烂王还是被我吵醒了，不是“咚”的摔跤声，而是树枝和铁门摩擦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老头儿和上次一样手持木棍满脸怒火地开了门，向周围一扫，再一低头，就和正趴在地上被开门声吓的回头张望的我对视上了。一看是我，他那狠狠握着木棒的手松了松。
“大半夜你折腾什么呢你！”
我心虚地指了指外头“鞋”。
我是没自信再爬出去捡鞋然后再爬回来的，索性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把胳膊伸出铁栅栏，却怎么也够不到，于是在周围扳了根树枝想把鞋子勾进来。鞋子重，树枝又没正好合适的倒钩，我就这样在地上扒拉了很久。
老头儿看了看铁门外不远处的鞋，唉了一声，进屋去开窗户，我乖乖地跟了进去。他先把板凳放在窗子底下，再把窗户打开，我踩着板凳越过窗户又拎着鞋子翻了进来。
“是不是生老头子的气才不叫老头子开门的？那你也不能瞎来啊，万一摔坏了怎么办？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野！”破烂王一脸无奈把我送出小破屋。
我一听赶紧眯起眼睛，表现出不屑的样子，准备把之前想好的台词来一段，结果一听最后他说我野，我好不容易憋住的气，呼哧一声全给乐了出来，那句“你不是脾气大得很吗”完全变了味儿。破烂王听了也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出来。
“想抽烟不？”我瞪了瞪破烂王。
“想。”老头儿像个小孩儿要糖似的，乖乖地应了一句。
我俩就坐在熟悉的台阶上，我给了他一根烟和打火机，他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不抽？”
我摇摇头，“我很少抽烟，上次心情不好而已。”
“也好，小丫头抽烟是不好。”老头儿歪着脑袋抽着烟，盯着正前方的小破屋，沉默了许久。
“那会儿，我在山东的时候……”
突然的说话使我惊了一下。
“……做过几天要饭的。”
我看不清老头儿的表情。
“不过真的就做了几天，但那几天的日子太不好受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打那以后，我搬砖、扫大街、捡垃圾累死了我也不做要饭的。”
我想我终于明白当时破烂王和我说去过山东时藏在他脸上的是什么了。
“我就是怕有人认得我，才从山东到了上海的，有人说这边赚钱多。”破烂王像是沉浸在什么记忆里但由于词穷，又说不出什么，我却觉得我全了解了。
“那你跟我生什么气啊，我又没在你背后嚼舌头根子。”我满是不悦的轻声打破沉寂。谁料那老头儿像点着的鞭炮突然炸了开来，冲我发起了脾气：“我能不生气吗？啊！你不就可怜我吗！他们嚼我舌头根子让他们去嚼，你老可怜我干嘛？”
“我什么时候可怜你了！我可怜你我跟你说话？我可怜你怎么不给你钱？我给你撂钱了没？”我用声音压过他。
老头则用更大的声音击得我哑口无言。“你是没给我钱，你瞧瞧你那德性！你是真想跟我说话才跟我说话吗？你不就演给人家看的吗！还给我带饭，就你善良啊！你以前怎么不记得给我带饭？你你你……你这就是为了你自己！你就是……就是……妈的……啥……爱慕虚荣！”
我想老头想说的不是爱慕虚荣，但我和他一样，都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那种行为。我理解老头儿想说啥，我总是理解他。一方面我因为破烂王那一顿臭骂有些顿醒的感觉，另一方面我又因惭愧陷入沉思。
“丫头啊，我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性格好，把老头儿当人看。和你聊天好玩儿啊，老头儿也可以消遣，但有时候不光是给钱才是可怜，老头也是有感觉的人，我能不知道你是不是可怜我才跟我说话吗？”破烂王抽了口咽，我继续低头不语。
“我是要饭的，虽然就几天，我也认！我现在捡破烂也不是什么干净活，啊？遇到我的人不是嫌弃我就是可怜我，所以我就不爱搭理这样的人。其实我们这样的，过得很好的，有时候你们看我们可怜，我们没那么可怜，一天一天，日子不都过去了？你说是不？你愿意和老头儿玩，老头儿也愿意和你玩，你要是哪天真惦记我了给我炖锅肉，我肯定还管你要一碗，你明白不？”
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答了句，“明天正打算炖肉来着。”
破烂王嘿嘿笑了，转而又严肃地说：“白天日子，你别老搭理我，人家嫌弃我，没事儿，说你坏话就不好了，老头儿也是为你好，毕竟你们年轻人和我是不一样的。”
“你管那些老不死的干嘛！”我一个激动也开始发脾气，怎么就有些老头老太这么烦人呢。
“嘿！你怎么说话的，谁老不死了！他们都是你长辈，不带你这么说话的，照你这么说，我比他们年纪还大，我岂不是更老不死了！以后不许这么说话！”我被训的没了脾气，只好乖乖地答应，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说不上来，感觉自己哪里吃了亏，有点不服气。
老头满脸严肃地瞪着我，像是看着刚被训的孙女有没有反省一样，又见我脸上表情复杂，不开心地说：“干嘛！不服气啊，我年纪比你大，就是可以训你的，皱眉头有什么用，这是为你好。”说完很骄傲的抽完最后一口烟。
我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大喊一声：“不对啊！你还抽着我的烟呢！把我训一顿！”
老头儿嘿嘿地笑了声，叫我把烟都给他。
“你以后就别抽了，小丫头抽什么烟？这包给我，我收破烂累了可以抽一支，特别解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