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慢慢走下台阶，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云苓露出微微的笑容：“她的脸色……可真够难看的。”
云苓暗暗松了口气，勉强一笑：“那是自然。”
伸出手抓住云苓的袖子，霍去病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好好照顾她，云兄。曾经在河西你救过她的命，所以有你在，她，一定无碍。”
在云苓听起来，在霍去病的声音里，似乎有着很微妙的大约可以叫做“悲壮”的情绪。这让云苓有些无法理解，但他点点头，郑重地道：“苓一定拼尽全力。”
听到云苓转述的霍去病的话，昭雪不禁苦笑。云苓疑惑地道：“大小姐，莫非……侯爷还是怀疑了？”
昭雪反问道：“若是换作你，都已经听了我们编的谎话，你还会不会怀疑？”
云苓低着头想了想，看他这么认真的模样，昭雪有点想笑，不禁微微摇头。“紫夫人到。”外面一声传报，昭雪不由蹙眉，许久没有来往的人怎么会过来看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云苓立即起身侍立一边。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紫幽已是更加深居简出，这次她过来，昭雪心中也有些疑惑其目的。
紫幽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看云苓还在，便对他一欠身后转向昭雪，轻声道：“听侯爷说大小姐有喜，侯爷让妾来同大小姐说说话。”
说话？昭雪不禁失笑，这又什么话好说的。紫幽坐下来看着昭雪的脸颊，忽然脸色一变，发出一声轻呼。“大小姐，您近日可有用什么食物？”她急急地道。
昭雪顿时茫然，疑惑地摇头。紫幽看着她，垂下眼睑，双手揉捏了片刻，低声道：“云医士，难道你没有看出什么吗？”
没等昭雪插话，云苓立即道：“莫非夫人也认出……”“妾不敢妄断。”紫幽起身，但面色很是难看，轻轻地吐出了一个词，“水银。”
云苓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转头看了看昭雪惊愕的脸庞，轻轻哼道：“夫人果然对此事了解。”
紫幽似乎并不介意，满脸忧色地看着昭雪：“但见大小姐这身子，中毒只怕已不是一朝一夕……”
水银之毒，若是每日只用小剂量，自然不会让人察觉，但日积月累下的效果自然不容小觑。昭雪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云苓：“你已早有猜想了罢——可有告诉别人？”
见云苓摇头，昭雪立即转向紫幽，紫幽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以手按住心口，沉声道：“大小姐尽可放心，别人绝不会从妾口中得知此事。”
昭雪吐出一口气，心中冷笑。人心之变竟至于斯，她感到一阵悲凉，可是，她似乎又觉得能够理解这样的行为。
那下毒之人，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做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霍光得知昭雪又生病不能回来，心中一凛，面色有些阴沉。霍去病并没有关注他的表情，微笑道：“没事，雪儿是有喜，加之生病，先在娘家养着，或许会好些。”
“嫂嫂有孕？”霍光顿时惊喜地道，眼睛里顿时恢复了神采，“真好，届时生下的便是霍氏嫡子，先恭喜哥哥了！”
终于……雪儿姊姊终于有孕，霍光顿时感到心里一轻，那人当真还是有些良心，没有再肆意妄为。
不，若是那人敢再妄为，他霍光必然第一个不答应。霍光咬牙，这是他在心中许下的誓愿，他会为了保卫哥哥和雪儿姊姊，做出所有他能做的事情。
夫人有孕的消息一时间传遍府内上下，整个冠军侯府顿时一阵喜气洋洋。霍光原想去书房再看看书，也听到周围的下人小声议论：“原本老夫人还以为夫人不行，原来只是来迟了些啊。”
这群人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拿这事来私下议论？霍光眉头皱起，手中竹简“啪”地摔在桌上，外面顿时安静了。“二少爷，侯爷唤您过去。”于辰的声音在这一片安静中却显得分外突兀。
“明白。”霍光站起身推门而出，外面的几个下人瑟缩着站在一边，霍光冷冷地注视了他们片刻，口中冷哼一声，大踏步地朝着霍去病的屋子走去。
于辰通报过，霍光便推门而入，却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正是绿香身边的侍女晓儿。再看看那边，绿香虽然依然端坐着，惨淡的脸色却连油灯那暧昧的光晕也掩盖不住。
“不知哥哥夜里紧急传唤，所为何事？”霍光心中有了计较，竭力保持着冷静上前拱手道。
霍去病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淡淡道：“光儿，两个月前你在后厨，可是与这女子相遇？”
晓儿跪在地上颤抖着，霍光从容不迫地道：“哥哥所言不差，光见这女子行动诡秘，因此对她留了心。”“看来，你是知道此事的？”霍去病的声音变得冰冷。
霍光立即跪倒在地，压制着心头的畏惧，深深吸气了道：“光认为，此事不应闹大，况且，”他瞥了一眼坐在那边的绿香，“她们也及时收手，嬗儿年幼，哥哥心中明白便罢。”
“及时收手？好一个‘及时’。”霍去病冷笑，站起身走到绿香的身边。此时，即使是毫无武学基础的绿香也感受到了霍去病身上传来的凛冽气息，“噗通”跪倒在地，哭着道：“求侯爷恕罪，求侯爷恕罪！”
更准确的说法，那叫做“杀气”。
“当真无法明白……”霍去病喃喃，忽然猛地一脚飞踢，绿香登时整个人直直地摔了出去，后背“砰”地撞上了旁边的柜子，整个人宛如破败的布娃娃般委顿于地，泪眼中带着惶恐。
人心之变，竟至于斯。
“雪儿曾经待你如同姊妹，这冠军侯府也不曾亏待了你——水银？柿子梗（据传柿子梗能让人不孕）？好歹毒，你如何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
霍去病一把捞起桌上的瓷杯，心头怒火炽烈，奋力地向着绿香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晓儿哭喊着扑了过去，扑倒在绿香的身前：“侯爷恕罪，请侯爷恕罪，都是奴婢的主意，都是奴婢的错，与夫人并无半分关系，侯爷恕罪啊，公子年纪还小……”
“哥哥！”一见这确实有些过火，霍光连忙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声道，“哥哥，收手！毕竟她们已听了劝，及时收手，况且她也说得没错，嬗儿毕竟年幼，哥哥怎能让嬗儿失了母亲？”
“母亲？”霍去病冷笑，冷冷地睨了霍光一眼，“嬗儿与雪儿素来亲厚，让雪儿做他的母亲，有何不可？难道我冠军侯府独独缺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成？”
一听霍去病说出这样的话，绿香瞳孔收缩，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声音颤抖：“不……不能将我的嬗儿带走……不能……”
“你的孩子是宝，别人的就不是了？”霍去病冷冷地啐了一口，“清瑟和雷沙的下场你见过，怎的，是想成为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清瑟，那个本以为已经淡忘了名字瞬间跳了出来，那不人不鬼苟延残喘最后屈辱死去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绿香一声尖叫，紧紧地抱住了头，痛苦地呼号起来。
“不……不！我绝不！我绝不……绝不做……哈哈哈，绝不，我的嬗儿，嬗儿啊哈哈哈……”
晓儿看着身边近乎癫狂的女人，惊慌地抓住她的肩膀：“夫人，夫人您冷静些，夫人，晓儿求求您冷静些……”
面前的女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无可自拔的癫狂，霍光不由得退后两步，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霍去病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道：“于辰，将绿夫人带下去，不得让她再触碰公子。至于那侍女，”他的视线忽然转向了窗外的天空，不禁喟然，“赶出侯府，若再在府中见到，定乱棍打死。”
“诺。”于辰对于任务的执行从来一丝不苟。霍去病点点头，却见于辰并不转身离开，不禁皱眉道：“还有何事？”
于辰的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冷冽。他猛地躬身，声音严肃地道：“侯爷，属下有事，不得不说。”
霍去病微微蹙眉，点头示意他进来。于辰快步上前，附在霍去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霍光试图偷听，但也只听到“李敢”“大将军”“刺杀”之类的字眼。
然而，仅仅是这几个字眼，却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哗啦”一声，桌上的水壶被霍去病猛地一把掼在了地下。霍光吃惊地看过去，却发现霍去病双目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怪不得，她突然间又病倒……怪不得！”霍去病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于辰的衣襟，“有多少可信，谁同你说明的？”
于辰吸了口气，声音坚定地道：“属下奉侯爷之命偷偷打探，将夫人院子里的侍女抓到，那侍女本是新来，并不识得我，支支吾吾间露了破绽。”
霍去病缓缓地松了手，于辰立即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垂头道：“属下……也见到云公子多次来回，更见到长平侯府那位紫幽夫人面色难看地离去。李敢私闯长平侯府但大将军并无受伤，夫人却病倒，属下……”
“不必多说，我已明了。”霍去病呼出一口气，抬手扶住额头。额上青筋暴起，霍光看着那刺眼的筋脉，心中一阵畏惧，霍去病的愤怒，霍去病的杀气……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
有些无力地挥挥手，霍去病低声道：“先去把她们办了，这件事……容后再叙。”
于辰应了一声“诺”，转身跑了出去。
下人们将晓儿和疯疯癫癫的绿香一并拖了出去，又过来打扫了一地的狼藉。霍去病有些颓然地倒在了一边的矮榻上，仰面闭眼躺着。霍光看着他，心中一阵情绪翻涌，脚下颤抖着想要退下。
“侯爷，侯爷——”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声通报，霍光回头，快步奔到窗边看出去，见那奔来的人身上穿的服饰却是长平侯府的模样，顿时心中暗叫不好，立即推门迎了那人进来。
霍去病一个翻身坐起来，那长平侯府的家丁猛地跪倒，身体哆嗦着：“侯爷，大小姐、大小姐她……她要不行了！”
昭雪……要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