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商蓉在此之前，看他的眼神，憎恶，怨怒，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他的血肉。
她心血来潮第一天到公司来给他送早餐时，顾琰如临大敌，特别打电话给他提醒，“爸，你当心我妈，她惦记着向家的钱，又不消停。”
当时，他哦了一声就挂断电话，却在那一瞬间，不经意地想象到，儿子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每一天所经受的折磨。
因为昊擎，微暖，上官嘉玉，他始终不愿承认顾琰是他的骨肉，但是，再如何不承认，也无法更改事实。
有顾商蓉这样的母亲，再没有人比顾琰更痛苦了。
顾琰为摆脱向家的血统，去整容，其实亦想摆脱母亲的肮脏龌龊的过往，逃离严苛的管束与利用。
所以，不到一分钟，他就挨不住心底的痛苦打了回去。
“顾琰，我不能否认，你的出生是我和你母亲犯下的错。但是，你能延续我的骨血，是我的荣幸。无论我们父子缺失了多少快乐，从今往后，我尽力弥补。”
“爸，您客气了。我刚才打电话，只是不想顾商蓉给您造成什么困扰，仅此而已。”
“顾琰，我并非客气。难道你不想和你母亲，当一对儿正常的母子吗？”
“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精，您呢，虽说不是唐僧，却是与唐僧也差不多，除非你手上有降妖伏魔的金箍棒，否则你也降伏不了她。”
他希望顾琰和顾商蓉能当一对儿正常的母子，如果顾商蓉能以得到向家的什么东西为快乐，他宁愿亲自来化解这场孽缘。
真的做起来，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与顾商蓉相互憎恨三十多年，两人独处尴尬，几乎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
从前和苏允珍绑在一起，已然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这是一场计谋也好，一场夺财暗战也罢，他非常确定一点，女人都是爱假戏真做的，如果再次中伤，顾商蓉势必会更加偏执，疯狂。
莫悠看出他眼底的复杂，不可置信地失笑，“爸，您不是认真的吧？”
向振霖无法面对儿媳澄澈凝重的眼神，对昊擎，也更加愧疚。
“悠悠，你要帮我开解昊擎。你告诉他，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们这个家，它已经支离破碎了，不能再继续破碎下去。”
“您这样的方式，只会让大家难过。我们的家支离破碎，是需要我们大家一起去维系，修复，而不是引入一头可能会把我们大家都撕碎的女人……”
向振霖眸光陡然冷凝，狐疑俯视素来善良的儿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悠悠，我以为你会赞同我这样做。”
“爸，相信我，我见过的恶人绝对比您见过的多。除非您把全部的财产都交给顾商蓉，否则，她绝对不会罢手。”
这男人已过了不惑之年许久，还是风度翩翩，俊雅不凡，就算没有顾商蓉，还会有其他女人主动贴上来，他有儿女，有儿媳，有孙儿，在这样一个敏感的阶段，年轻的女孩就算贴上来，看中的也是他的钱与权。
而顾商蓉这个岁数的女人，比年轻女孩更聪明锐利百倍，她们永远知道自己在狩猎什么，想得到什么，而且会水蛭一样，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死死咬住不放。
莫悠看出他抵触，也不愿再多劝，她也无法想象顾商蓉已经做到哪一步，跳舞只是开端，手挽手会叫他习以为常，如果她再把这个可怜的多年未碰触女人男人骗上床……向家恐怕也要沦陷了。
“爸，我对您说这些，并非顾虑昊擎的意思，我也理解，您要弥补顾琰，但是，您问过顾琰的意见吗？我由衷地希望，您能正视自己的未来。如果您和一个善良乐观的女人在一起，我和昊擎都会为您开心，但是顾商蓉……还是算了吧！到时两败俱伤，何苦呢？”
莫悠说完，就朝他鞠了一躬，道别上车。
向昊擎随即就命强尼开车，向振霖朝车子走了两步，无奈地停住脚步，就见前面一辆保镖车开路，后面两辆垫后护卫，倒是前所未见的谨慎。
顾商蓉按下车窗，“振霖，上车吧。”
“就来。”
目送儿子的车子出了车库，他才在驾驶位子上坐下。
莫悠最后那句话，却魔音绕耳，叫他凝着浓眉，始终不能释怀。
刚勾过安全带，就听顾商蓉试探问道，“莫悠是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
安全带咔一声，突兀地响，这才扣死了。
“不只是她，你也看到昊擎的态度了，就连你的亲儿子顾琰，也反对我们在一起。”
向振霖手看她一眼，目光相触，想给她一个微笑，却笑不出，于是旋即又避开。
不是她的脸不美，相反的，她风韵惊艳，霸气妩媚，更胜苏允珍几十倍。
可他看一眼都觉得愧疚，愧对上官嘉玉，愧对苏允珍，也愧对那个残缺不全的家。
从前那些相互暗害的诡计，也在心底愈加清晰。
发动引擎，把车子开出停车位，他沉默下去，再寻不到话语。
顾商蓉却不怒反笑，斜仰着唇角，揶揄道，“你呢？会因为他们的反对，打退堂鼓吗？”
是，他不只是打退堂鼓，而且，现在就想摆脱她。
“商蓉，向家的财产，我不能给你，你不曾为向家付出过什么，相反的，还对我，对嘉玉，对允珍，对顾琰，造成了很深的伤害。”
顾商蓉眉梢冷冷跳了一下，整张脸顿时惨白，却随即紧握着手包，嗤——一下，就笑了。
她给他们造成了伤害，那么她的伤，要找谁清算？
上官嘉玉死了，苏允珍入了牢，就剩下他和他的儿女了。
车子正入了马路的车流，向振霖疑惑看她一眼，“难得，你倒是还能笑得出来。”怕是心里都已经咬牙切齿了吧。
“振霖，是不是莫悠对你说，我接近你，是为了你的钱？”
向振霖摇头失笑，“……难道你是为了我的人？”
“当然。我不喜欢你，当初也不可能和你生了顾琰。我早就想和你在一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以前是莫悠的父母挑拨你，现在莫悠那臭丫头又挑拨你，他们莫家还真是不消停。”
“对于莫家，你该报复也报复过了，而且，你也叫顾琰伤过莫悠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不提，她却死咬着不放。”
“我送你回去，你冷静一下。”
她这样睿智果决的一个人，需要冷静吗？是借口甩开她吧？
“不是说好了要去参加慈善酒会的吗？酒会之后，还说要去看话剧耶，经典剧目，一票难求的。还有，你答应了再陪我跳华尔兹的。”
这还没开始呢，已经开始重蹈覆辙了！
向振霖只是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只不过，三十年前的顾商蓉，懂得撒娇，面前的女人，浑身上下却都是骇人的戾气，与势在必得的野心。
亏得莫悠刚才一番话，否则，他几天后再抽身，恐怕要难于登天。
*
而向昊擎和莫悠不愿回去与倪凌昕同处一个屋檐下，便没有回去向家。
车子穿过大半座城，经过了莫家宅邸，直接开上山，进了向昊擎原来居住的上官家。
满山遍野的火红枫叶正在凋落，整条路诗画般美丽。
四辆黑亮的车子开过去，车尾卷起大片红色的漩涡来。
车子里的向熙忍不住跪在车座上，向后车窗外看，大眼睛灿然晶亮，收拢了满满的惊喜。
“爹地，这里真美，好像童话里的世界呢！以后我们住在这里吧！”
向昊擎思忖，莫悠则揶揄看他一眼，前一刻来的时候，务必坚定，现在又犹豫地不知该如何作答，早知如此，何苦回来呢？
“我们先住两晚，如果家里没人催着回去，就继续赖在这里！”说着，她宠怜地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老实坐着，上山路不平。”
向昊擎闭目养神，没有异议。
向熙乖乖坐好，忍不住又顾虑，“不过，妈咪……从这边去幼儿园会很远呐，早上要起很早很早耶。”
莫悠嗔笑点了下他的小鼻尖，“又想看美景，又想睡懒觉，鱼和熊掌岂能兼得？！”
她刚打趣说完，就见向昊擎忙着接嗡嗡响的手机，见他神色凝重，她忙示意儿子噤声。
“这还没到家门呢，就开始催了？！”向熙忍不住咕哝。
“爷爷，您也知道，我爸和顾商蓉正在交往吧？见面太尴尬……”向昊擎似笑非笑了看了眼妻儿，伸手把娇妻揽在怀里，任由她贴在耳畔，一起听手机里老爷子的唠叨。
老爷子从自己的身体，说到半截身子入土，好不可怜。
莫悠不禁担心，如果不会去，老爷子怕是又闹到进医院。
“爷爷，您也可以和奶奶过来住两天，山上的风景很美。”
“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边如果住不开，您和奶奶可以住在我家那边，我回去就叫管家把那边的客房准备好。”
观光，赏景，还能和心爱的女子双宿双栖，老爷子当然愿意。
只不过，心里到底是别扭，就怕孙儿孙媳一去不返，外面的闲言碎语，又吵翻天。
*
自从向昊擎和莫悠搬进向家，上官嘉珠一直住在这边。
多日没回来，院子里倒是大变样。
最吃惊的还是莫悠，她没想到自己弄的那几个青花瓷水缸居然还在，缸里的金鱼也活得好好的。
而院子里的景致也全部更改了，规划设计都契合了几个水缸的古典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