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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首尾呼应的抢亲活动

中原之北,东辽国。

冬捺钵(皇帝在冬季游猎地区设的行帐)结束前的大宴上,陪猎的众家贵族少女是最大亮点。不似江南儿女柔弱可爱,数十名北地佳人在飒爽戎装包裹下,骑马射箭的身姿显得越发艳丽动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真是可惜啊,没我们的分。”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扼腕感叹。

这些明丽少女作为皇太子妃的预备人选参与此次捺钵,就是为了向挑剔的皇室展示自己的出众条件。她们中的大部分都会进入东宫,服侍未来的东辽之主。

“就算落选的姑娘也是上等货色,咱们就等着拣剩下的吧。”

“不管谁被挑剩下,我看述律夷离毕家的小姐,必然入选无疑了。”

“这还用你说?皇太子每日鞍前马后围着她打转,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亲事十拿九稳。”

“据说这位小姐不是夷离毕大人的亲生女儿?”

“那又怎样?她爹是国舅帐拔里族人,母亲出身耶律四帐,身份足够高贵了。”

“什么什么?”见有的年轻人没有听过此事,爆料人便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知道的陈年旧事。

两位八卦的中心人物自然不知道人们在私底下的议论纷纷,皇太子依然专心地围着萧丝染打转,萧丝染依然不咸不淡应对。

“听说表妹有一匹稀世宝马,为什么不见骑来参加捺钵呢,也好让本宫见识一番啊。”

面对皇太子热切的搭讪,萧丝染微微向他的方向低首,生疏地道:“那是向朋友借来之物,民女不敢多加损耗。”

皇太子听了皱眉,“本宫说过,表妹是天潢贵胄,不必自称民女。”

“民女一家早已被除籍,不再是拔里族的一员,若不称平民,那么只能是奴婢了。”丝染恭谨地回答。

太子拨转马头,拦住她的去路,用马鞭抬起丝染的下巴,欣赏地看着她北方人中少见的细腻肌肤,“若表妹是在欲拒还迎,本宫很高兴地告诉你,这方法用对了。”

萧丝染看着他,没有说话。

眼前这个年轻人,长相俊朗豪迈,有着浑然天成的霸气,性格虽然傲岸了些,毕竟身份使然,并不能算做缺点。今上只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不出意外,日后皇位的归属便没有任何疑问。一切事实都表明眼前这位她的远房表兄,实在是这世上能找到的最符合她婚配条件的人了。只要能顺利成为太子嫔妃——侧室也没有关系——父亲一家人能够脱离现在的糟糕境遇,之前的辛苦生活也可以结束,以前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能够重新回来,甚至更胜往昔。

太好的前景,又加上皇太子本身就对她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换了谁都非捉住眼前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不可吧。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是总想起呼延礼?

呼延礼比眼前的男人老,比他丑,比他穷,比他没势力,明明除了不能当饭吃的武功以外,什么地方都胜不过一国皇太子之尊。

萧丝染终于知道,人的心情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操控的东西。

以前可以完全不在乎想要嫁给常州知府,是因为不知道心中有在乎的人是什么感觉。想着只要争到一席之地,就可以给家人带来好的生活。父亲一家人是因为她生母的关系才沦落至此,因此丝染觉得自己这一生的追求,也就只是那样而已。

直到遇见呼延礼,知道了他外表粗犷其实心思细腻,知道他对别人慷慨豪迈自己不拘小节,知道他身怀绝技行事低调,知道他睡觉会打鼾,知道他什么菜都吃,只有面对萝卜时会露出如丧考妣的脸色,知道他其实不需要穿那么厚的冬衣,但因为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还是每天兴高采烈地穿上。

也没有多好,不高兴的时候也会阴沉着脸,把部属吓到面如土色;做家事很差,衣服都搓破了还没有把污渍弄掉;露宿的时候会不顾有她这个女孩子在近旁,三两下脱光了跳进水里,一边洗还一边高声唱歌。

丝染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

皇太子有些惊讶、又有些迷恋地注视着她难得的笑靥,“表妹因何发笑?”

“殿下,”丝染依然面上带笑,“民女很愿意侍奉殿下,但恐怕永远都不会用旁人般热切的目光仰视殿下您。这样的话,您对民女的关注,能够保持多久呢?”

皇太子听罢一愣,随即豪迈大笑,“本宫不需要成堆一模一样的女人!且让我们试试看,什么时候对你的兴趣能够消退吧!”

丝染轻声道:“谢殿下宽宏大量。” 就这样吧。如果她是全心全意想得到皇太子垂怜的女子,那么多半要为他的态度感到黯然神伤了。既然本来就只是抱着为了家人而虚与委蛇的心情,认真论起来,还是她比较过分一点对吧?

不远处有皇帝身边的侍从跑来,口中喊着“太子,圣上宣召”。皇太子忽然伸手牵住她的,猛力一握,低声道:“你的家人,我会请令堂妥善安置。”说完随即便策马离去。

原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自愿来参加选妃的啊。这么说来,皇太子确实是花了心思在注意无数远房表妹中的她这一个。丝染目送他挺拔的背影远去,心中不是没有感激。

东宫佳丽无数,假以时日等他兴致消退,大概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丝染想起前皇后那篇很有名的《扫深殿》,想象起日后在宫中的凄凉光景。

假设呼延礼是这样的身份,他也不可能专注于一个人的吧?假设呼延礼是这样的身份,也就没有现在这样无奈的局面了。假设呼延礼是这样的身份,他们又怎么能遇到呢?

呼延礼头戴金冠身穿紫袍的样子……丝染“噗”的一声,伏在马上笑得发抖。

早就充满妒意地注视她与太子互动的众位佳丽们,脸色更加难看——笑得这么高兴,恐怕是太子离开前,对她许下了什么承诺吧?

由于皇太子的另眼相看,在捺钵里,丝染拥有自己一个人的帐篷以及两名侍女。

夜深人不静,东辽民风开放,侍女们在狩猎当中遇到了可以陪伴长夜的情人,交代一声,便各自装扮停当离开。

根据有心人特意传到她耳里的信息,皇太子今晚也和一位贵族少女幽会去了。丝染听说后的心情,也只有“嗯嗯,这才是我们大辽国皇家青年的潇洒做派啊”——如此的评语而已,让特地伪装成“不经意暗示”的某位堂妹大感不悦。

丝染坐在炕床上,望着中央柱子上的松枝火把怔怔发呆。帐外冰天雪地,里面却很温暖,什么都不想,马上就可以沉沉睡去了吧,最好不要再做关于呼延礼突然从皇宫屋顶上飞下来,阻止婚礼然后把她劫走这种梦了。

说实话,对一个大胡子魂牵梦绕,她自己也觉得很不能接受啦。

就在这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去睡觉的时候,丝染只觉得帐内火光一缩,也没看见帐幕掀开,室内就多了一条高壮人影。

丝染恍恍惚惚地看向来人,随即嘴巴张成圆形。

“呼延大哥?”她向来不是睡得沉的人,这一会进入梦乡,也太迅速了吧?

呼延礼脸有疲色,满身的雪花,头发上都已经挂满了冰碴,精神却明显相当亢奋,他用过于炙热的目光端详丝染一身东辽便服的样子,直到后者羞赧地低下头,才从怀里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金环,放在手心伸到她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丝染看了,心中咯噔一下,忘了质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抿嘴道:“哦,这个啊。为了答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身边只有这一样东西值钱,反正回到东辽之后也没有用,就送给你了。”

呼延礼挑眉,“只是这样?”

丝染被他盯得又低下头去,费了好大的劲昂起头,故作镇定地反问:“不然呢?”

“女子出嫁时送给夫婿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出生时父母为她打造的金环——东辽国的习俗,我也略知一二。”呼延礼拿着金环到她眼前晃了几晃,待她愤怒地要来抢时,又收了回去。这只金环重达两斤有余,难怪她的包袱提起来总是沉甸甸的。

“我只是身边没有别的贵重之物可以送出手……”丝染用冰凉的手贴在热烫的脸上,艰难地分辩。她突然住口,转而从炕床上跳下来,质问道:“还好意思问我!那你那只破老虎呢?送给我干什么?”

呼延礼正了正脸色,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就也是什么意思。”要是早把事情说开,他们也没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所以他决定作为一个男人,应该首先展示出诚实和坦率的一面。

“谁、谁有意思啊?咱们是结义兄妹吧?你不是一直很热心地帮我找夫婿吗?”丝染没好气咕哝着。

“我送出去了之后,才发现你似乎对徐公子有意,我想着不能让你觉得为难,因此心里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别看他四肢发达的样子,其实脑子还是有在动的——而且好像动过头了,以至于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很复杂。

“我哪里是对他有意?”丝染白他一眼,“我是对被追求有兴趣。”

“哦,原来如此,难怪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呼延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便无言地看着她。

丝染气结。他就不能圆滑一点,说句“以后我也这么追求你好了”之类吗?

算了算了,要是他有这种曲折心思,老早就已经花名满天下,哪里会年过三十还没有找到老婆?要是他有这种曲折心思,他们俩早早地把生米煮成熟饭,也不用从此天各一方,明知相爱却不能再相见。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你可以留下我的金环走人了。”丝染用毫不在乎的口气,像是不耐烦地将挂在颈间的玉虎吊坠递给他。

呼延礼大惊,“怎、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两情相悦的美好时光吗?接下来不应该是互诉衷曲,比翼双飞的快乐结局吗?

“我要做东辽国的太子妃了。”丝染顿了顿,补充:“也许是侧妃。”朝中局势她不清楚,估计也不是皇太子看上谁,就能立谁当正妃的吧,“我有我的责任要承担,不能和你在一起。”

“鹰奴选了你了?”呼延礼眉毛倒吊起来,显得一张粗犷的脸更加骇人。

“什么鹰奴……”丝染猛地把话吞回去,大叫:“你怎么知道皇太子殿下的小名?”顿了一顿,她又发出更尖利的问话声:“你你你,你在说东辽话?!”

“你现在才发现吗?”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用过中原言语啊,这姑娘也太心不在焉了吧。

“你怎么会说东辽话?”丝染意识到刚才太大声,这回压低印量。

“因为母亲教过我。”

“那你怎么知道皇太子的小名?”丝染继续低声。

“因为他是我表弟。”

丝染声音止不住地提高:“表、表弟?”皇太子母亲是乙室乙族的人,这“表”从何来?从呼延礼的老家苏州到上京,恐怕三千里都不止吧。

“我母亲出身横帐,是东辽当今皇帝的嫡亲姐姐。”

“横帐、嫡亲姐姐……长长长公主?护国长公主是你母亲?”听到这里,丝染完全是在尖叫了。

呼延礼边点头边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得丝染一阵毛骨悚然。

“横帐”是东辽开国君主一脉嫡系皇族的称谓,在东辽国内地位最为尊崇。而丝染的父亲出身国舅帐拔里族,审密部落的乙室乙拔里族中,有许多女子都嫁入皇族成为后妃,因此被称为“后帐”或“国舅帐”。开国君主以国舅帐两位辅臣比汉代相国萧何,便有了“萧”这个汉姓。

丝染的父亲任侍卫司空,执掌御帐(即皇宫)禁卫。并非他武艺出众身手不凡,而仅仅因为贵戚的身份,才得到这个高阶闲职,本人却以风雅好文与对妻子的忠贞而闻名上都。

五年前,遥辇氏、大贺氏联手叛乱,他们派人行刺的皇帝那晚,恰好是丝染父亲当值。刺客虽未得逞,但毕竟惊了圣驾,在有心人士的拨弄下,萧父被认为与叛贼有所勾结,便被判了全家籍没入瓦里(宫廷中专门管理被除籍成为奴隶之贵族的组织)。好在他人缘不错,便有朝臣站出来为他说话,最后将处罚改为除籍驱逐,永不得返国。

萧父带着妻子儿女,辗转来到中原萧氏南兰陵郡望所在的武进,花了一大笔钱,终于说动族老将他们这家人的名字列入当地宗谱,从此以普通农人的身份惨淡度日。然而之前从云端跌落的打击太大,一家人犹如惊弓之鸟,时刻担心母国皇帝某日心血来潮,将他们再捉去问罪。这也就是萧丝染一心想在中原找到足够强势靠山的原因。

上面所说陷害萧家的“有心人士”,其实就是丝染的生母。她的生母乃皇族四帐中季文房的娇女,当初不惜以侧室名分委身萧父,得不到他的真心对待便因爱生恨,利用娘家与后夫的权位,横施狠手。

丝染生母改嫁后,成为夷离毕(官名,即刑部尚书)的正妻,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眼下皇太子到了婚龄,皇帝下令广征贵族少女入宫待选,丝染生母急于抓住未来皇帝这个最优女婿,也知道女儿的容貌在相同条件的贵族中绝对属于佼佼者,因此花了很大力气,找到隐居的萧家,要将女儿接回。谁知丝染竟然独自离家,属下便把其余四口强行带回,留了一封书信威胁丝染回去。

崇文堂常州堂口的人每隔几天便去萧家悄悄探看,时间错开未及救援,又因为都不识得契丹文字写成的书信,只能一边禀报呼延礼,一边派人追踪对方行迹。

萧丝染看了信之后随手一丢,向呼延礼要一匹好马,胡乱收拾一番便兼程北上,呼延礼自然不放心,当即派得力属下沿途护送。他也懂得东辽文字,马上弄清来龙去脉,之后更见到了丝染留下的金环,既喜且忧之下,赶紧回到苏州家中,与父母筹划解决此事的办法。

“鹰奴,这个是我的未婚妻,你的未来表嫂,我们早已经互相交换了信物,所以你不可以选她做太子妃。”

原来呼延礼所谓“万无一失”的“解决办法”,就是一掌把上来阻拦的侍卫推到两丈外,将太子从某位贵族女子的香闺中揪出来,直接撂下以上这些话。

丝染跟在他后头,久久回不过神来。

就算护国长公主当年为扶今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你一介臣子,也不应该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吧?尊贵的皇太子殿下,现在身上只勉强挂着一条虎皮裙耶!

被昵称作鹰奴的皇太子看清楚来者何人后,原本一脸的怒气被惶恐取代,敬畏注视着年长很多的表哥,唯唯诺诺地对于他所有话都表示应允,中间甚至没敢看丝染一眼。

呼延礼很满意他的态度,再度把人丢进了帐篷里,那位贵族女子的尖叫第二次响起,连帐篷上的雪都被震下了一大半。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了?”丝染简直不敢置信。

呼延礼轻快点头,“当然!”

“殿下他很怕你?”害他皇族威仪扫地,以后真的不会有麻烦吗?

“他的功夫是我教的,那时候我急着要回去跟师父习武,因此一练不好就会整得他哭爹叫娘,他已经很习惯被我欺负了。”要不是他那年在诸世子比武考校中技压群伦,皇后和太子的位置,也不一定还是这母子俩。

呼延礼与她说着旧事,脚下不停,没多久两人便到了营房前,他骑上马,将手递给丝染,“上来。”见丝染脸上仍有忧色,他道:“放心,去找你之前我已经先见过陛下,把情由对他说了,你父亲的事,他答应彻查到底。至于你的生母,我娘说她会解决。”同是皇族四帐也有尊卑之分,他家娘亲怎么都不可能搞不定非直系的夷离毕夫人。

丝染依然凝立不动。

“怎么了?”

丝染看着地面厚厚的积雪,满脸沉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呼延礼不忍催促,只能勒住缰绳,等她下一步行动。

时间慢慢流逝,连附近侍卫们都不禁好奇地往这边慢慢踱过来,想弄明白皇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大清早,跟一个手持陛下金令箭的虬髯大汉,跟这儿蘑菇个什么劲。

良久,丝染终于缓缓开口:“我最终还是没有选你。”

“啥?”呼延礼一时没有听明白。

“我最终还是为了权势,选择了放弃感情进入东宫。你不觉得不好吗?”丝染抬头,看向他的眼中有着决绝的悲伤。如果这件事情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成为两人间的芥蒂,那么她宁可现在就摊开来讲清楚,就算最后无法一起也比心中永远有刺要好。

“你如果为了我连爹娘的安危都不顾,那我才会觉得不好吧。”呼延礼笑起来,爽朗一如以往,不同的是里面还明目张胆地带了些宠溺与柔情。

丝染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其实也可以很好看,“你不觉得我和之前徐家小姐很像吗?知道你是有身份的人,才愿意跟你。”

呼延礼很快地摇头,随即有些为难地皱起眉,缓缓道:“徐家小姐没有帮我缝过破衣服,也没有给我烧过菜,更没有把最重要的初嫁之礼给我,你说一样在哪里?”

丝染的愁眉如盖住天边朝阳的云朵般一点点散开,歪头确认:“真不一样?”

呼延礼重重颔首,“自然是不一样的。”最不一样的,应该是面对她时心中的这份悸动吧。呼延礼说不出口,单是想想,脸上就热烘烘的一片,好在有虬髯遮挡,谁也看不分明。

丝染嫣然一笑,拉住他的手,一个旋身,翩然上马,紧紧地靠在他的怀中,明明以前被他用轻功带着飞的时候,也是如此贴近,但心中却觉得此刻是前所未有的亲密。

“我觉得幸运得不可思议。”她低声喃喃。

呼延礼轻笑一声。一夹马肚,良驹撒开四蹄,踏雪远去。下一刻,柔得要滴出水来的“我也是”三个字,由朔风相送,飘入众值宿侍卫的耳中。

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现在是什么状况?伟大的皇太子殿下被横刀夺爱了?情敌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随处可见的虬髯大汉?天理何在哇呀呀呀!

尾声 真容

在路上碰到需要呼延礼出面处理的江湖和经商事务,耽搁了几日回到苏州,等待他们的竟然是一场盛大的文定之礼。

鼓乐齐鸣鞭炮喧天,一进家门就被抓去套上大红衣衫倒也罢了,神奇的是爹娘和兄弟竟然也已经拾掇得一身喜气,迎接女儿与未来女婿回来,“我们也是刚到,还没拜见过长公主呢。据当值的内廷侍卫说,长公主冲到皇宫里,对陛下讲,她唯一的儿子定亲,做舅舅的自己不到场祝贺也就算了,凭什么连岳父岳母都不让外甥拜上几拜?所以陛下就放我们先回来再说。”父母的脸上也是犹带迷惘,似乎还没有搞清楚怎么莫名其妙就和国中最显贵的家族攀上了亲。

更神奇的是,道贺的嘉宾中,竟然有一位满脸尴尬的半老男子,赫然便是丝染曾经要嫁的常州知府大人,似乎是奉了“上头”谁的命令,常州知府跟着江南当地的几位官员一起,来向新人致意。丝染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其实很想说一句“多谢你不肯娶我”,不过看老人家古怪的脸色以及其他官员们看好戏的目光,丝染决定还是少惹事为妙。

“知府大人,多谢你不肯娶她。”

心里话突然被道破,丝染惊讶地看向声音来处,才刚回头,身躯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搅了你的亲事很对不起,不过我想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感受脸颊上传来的胸腔震动,听着他平稳的心跳,丝染虽因他直白的发言略感尴尬,心中更多的却是找到了归宿的满满喜悦。

知府大人灰头土脸地告辞而去没多久,兴奋的女声从后堂传来:“小染在哪里?小染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丝染奇怪地四下打量。很少有人这么喊她,如此亲热的叫法,是哪个熟人到了吗?

说话间后堂转出一位中年妇人,这妇人个头娇小,姿容清丽,然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完全与年纪不符的蓬勃朝气,一出现在厅堂之上,便有满室生辉的味道。

妇人蹦蹦跳跳地来到丝染跟前,执起她的手道:“我就说你穿这件衣服才好看,呼延礼还说要穿那种又长又大的,多土气,果然还是我的眼光好!”

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弄得丝染没法应对,只能勉强露出笑容。

呼延礼无奈地道:“娘,你能不能别一跑出来就吓到人?”

“我很吓人吗?”妇人气嘟嘟地叉腰看向呼延礼,“你长成这个样子才吓人好不好?”

“你是在变着法儿地骂我吗,亲爱的夫人?”一名和呼延礼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中年男子,将她搂入怀中,“儿子的长相可是全部随了我。”

“胡说什么,你很帅的!呼延礼才难看!”呼延夫人抓着丈夫的衣袖。

丝染深感她的形象诠释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深刻含义——等一下!丝染猛然惊觉,呆呆地问呼延夫人:“您是……长公主殿下?”这位个头小小的夫人,真的是传说中功勋卓著、连陛下也要礼让三分的护国长公主吗?她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高大健硕、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出身江南的水样佳人。反倒是伴在她身边的崇文堂主呼延禧,十足北方大汉的身材,事实上却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士。

这对夫妇的外貌与出生地域刚好完全倒过来,也算奇事一桩。

发现未来儿媳好奇的注视,呼延夫人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扔下与之腻腻歪歪的丈夫,眼睛闪闪发亮地迎上去,“小染,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丝染仔细地凝视她,非常困惑地摇了摇头。长公主身份尊崇,长相也十分出色,任是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呼延夫人眼里充满失望,撇撇嘴正要说什么,这时萧母一声抽气,颤声道:“您、您是那天受伤的夫人?”

呼延夫人大喜,疾步走到萧母跟前,握住她的手,“你说得没错!我就是那天受伤倒在你家别庄的女人啦!”

“您竟然是长公主?!”十七年前的旧事竟然成就今日姻缘,萧母深感意外。

“没错没错!”长公主努力点头,“当时仲文房不是有人要逼宫吗?我得到消息后回国驰援,中途遇到伏击,是你们母女救了我,还记得吧?”

萧母惶恐地道:“我只以为您是哪家落难的夫人,您离开的时候还偷偷塞了银子给您……真是、真是失礼了!”

“说的哪里话?”长公主豪迈地一挥手,“当时你们母女非但救了我,还冒着危险帮我逃过追兵,更别说临别赠银,这番深情厚谊,我到现在都还时时常记心头!不过小染竟然忘了我,”她委委屈屈地低下头,“亏她那时还答应过,长大以后做我家的媳妇呢。”

丝染完全没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看向两位母亲的眼中满是疑问。

萧母笑着安慰她:“阿染那时候才三岁,那个年纪的孩子不记事的。反正现在结果已经如您所愿,不是很好吗?”

“说得也是!”长公主马上开心起来,亲热地挽着萧母的手臂,“妹子,你不用称什么您啊您的,直接喊亲家母就好了嘛。”

萧母尚未回答,呼延礼忽然阴恻恻地开口:“娘,至今为止的一切事情,该不会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哪有?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叫你去看看小染过得好不好而已,是你自己喜欢上人家,还和辽宋两国的大人物抢老婆,这么壮烈的事情,可不是为娘的可以策划哦。”长公主狡黠地冲儿子挤眼。

呼延礼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确实,一开始父母的说法,只是看看丝染有没有成家。若没有,就给她找户好人家,后来的发展,是他自己陷进去,以至于由媒人变成良人了。

“结果好就好了,对吧?”丝染捏捏呼延礼的手,回过头去,冲他温柔一笑,不过笑容在看清他样子的时候便凝固住——

“你、你剃了胡子?”

呼延礼挠头,“他们说成亲的时候,邋邋遢遢的样子不好看。”

丝染怔怔地盯着他,脸上泛起红晕,随即又想到之前涂存雅说的,最近有上百个侠女正在满江湖寻找突然间销声匿迹的呼延礼。她大感忧虑,示意未婚夫低头附耳过来,轻声道:“我还是喜欢你虬髯的样子,所以明天开始蓄须吧。”

“人家都说我剃掉胡子之后好看耶。”呼延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

他这个表情简直好看到爆了。

丝染压抑住花痴的冲动,一扁嘴,嗔道:“我说蓄须就蓄须啦!”

呼延礼还没被她这么撒过娇,整颗心都要化了,连声道:“好好好,听你的!”

丝染满意颔首,“还有,你要想办法早点把胡须养长!”

“好!”真奇怪,为什么丝染和娘一样,都不乐见夫婿剃胡须呢?

丝染进一步叮嘱:“胡子养长之前,尽量不要出门!”

“好!”在家里陪陪她也好,两人都没有好好以恋人身份相处过。

“就算出门,也一定要和我一起。”

“好!”

“还有,以后出门一定要蒙面!”

“……”

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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