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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平安无恙

萧七雅咳了一声——

好像火星跃进了炸药堆,谢守立时冲过去要和他拼命,“都是你这混蛋!雁雁和你有什么仇怨,她连嫁人都不曾,小小年纪,就要被你害死——”用力掐他的脖子摇晃。

“咳咳咳——”萧七雅腿脚不便,躲避不开,被他掐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是想说——咳咳,我解不了毒——”

“你还敢废话!”谢守无疑被这句刺激到,手劲更狠两分。

“可是——咳咳,多延一个月,我还是能办到的——咳咳咳!”

袁去华两步跨过来,扣住他肩膀,目光灼灼道:“此话当真?”

萧七雅说不出话,直翻白眼,手抖抖地指着自己的脖子。

谢守慌忙松手。

“当然是真的,这点事都办不到,萧某的招牌早便倒了。”终于缓过口气来。

何庭浅跳起来,“事不宜迟,我赶来得急,什么都没带,现在写个单子,要用的都列上,还有你——”望向萧七雅,“你的腿伤需要我帮忙吗?”

萧七雅感动得要命,终于有人记得他也是伤员了,忙摇头,“多谢,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得来。”

“那好。你需要什么,也快开出单子,让他们去买。”

谢雁度眨巴着眼,拉拉她的衣摆,不太敢相信地问道:“阿浅,我真的不用死了?”

自她毒发到如今,时日其实不长,却已在生死间打了数个来回,不断地失望转希望,希望又失望,换个心思细的,只怕挨不到有生机,只那番折腾便受不了崩溃了。

“不一定,没有百分百的事。如果这期间两种毒又掺和出新的变数来,那还是会死得很难看。我以前研究过,折锦里有种毒草名浮图,它会导致人的面目无限浮肿扩大,直至涨破皮肤方休。”

答话者说得一本正经,温南闲却听得额角不住跳动,他实在很想知道,这女大夫去别家诊病,真的不会被病人家属用大棒打出来吗?

“这个,姑娘,那你实有几分把握?”

“百分之九十五吧。”

何庭浅头也不抬,刷刷刷已经在伏案开单子。

……这和百分之百有差别吗?有差别吗?

一眼扫过屋里众人全部麻木掉的表情,温南闲总算觉得,稍微平衡了。

一应事宜安置得差不多了,循单买东西的买东西,关门拔毒的拔毒,有事回金陵的回金陵,剩下的人终于能好好坐下来,梳理一下某些七零八碎的事体,并力图将它串成一个整体。

谢守先来。据他的交代,自谢雁度以“走失少女”的形象住进芙蕖阁后,他也成功潜入,在弄清楚芙蕖阁只是个花坊,而和什么风月之地没有任何干系后,他松懈了心神,守着师妹之余,也时不时溜出去在城里转转,瞧瞧风物景色。

巧得很,萧七雅化名来下毒和黑衣杀手来袭的时候他都不在,等逛完了回来,知道的已是师妹被确诊只有十八天性命的噩耗。

惊慌了半天,他总算想起离山前看到的最后一封十师妹传回来的书信,说被诳进了皇宫当御医。虽然不知道大半年过去,十师妹还会不会待在皇宫,但已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找找看。他连夜飞骑赶往京城,没头苍蝇般撞了两天,也是运气好,居然从谨王府里找到了人。当下,在何庭浅的指路下,他盗了谨王的神俊坐骑,两人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那马实是好马,多坐了一个人,回来倒比我去的时候还少用了半天时间。”最后,谢守赞道。

温南闲表情莫测,问道:“那现在马呢?”

“放了。阿浅说,老马识途,它会自己回去的。”谢守说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给自己辩白道:“我只是情急,绝没有真的行偷盗之事。”

温南闲掩扇转目——他算明白了,这和谢雁度是一个品种的,一样的白纸不染,再加上医痴,三个倒果然不愧同门之名。

“这样的好马,价值万金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若看见了,是一定不会放过的。”他笑眯眯道,“苏州到京城数百里之遥,谢兄,你猜像我这般心思的人会有多少?神马回到谨王手里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袁去华道:“既是王府中物,马身定有徽记烙印,若被歹人卖入马行,马行必定不敢再行倒卖,多半会通知官府,送还谨王殿下。”

谢守刚提起的心放了下来,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太好哄了吧。温南闲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而已。懒得再去吓他,转话题道:“去华,该你了。我一直很奇怪,你排除了君大小姐的嫌疑我能想通,她毕竟是个女流,又一直关在闺阁中,妒心发作害傻丫头一次有可能,但不至于歹毒到底,排出那样接连不断不死不休的阵势。同理,君义然好歹是宗师盟主,再是爱女心切,也没必要自践身份,对个女子下毒暗杀一起上。在没看到傻丫头那块蒙面黑巾之前,你如何确定凶手是他?”

这疑问他埋在心中已久,只是这阵子都忙着寻人救命制解药,到今天才得空问了出来。

袁去华不答,反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去找萧七雅,确定是他下了慵懒?”

“因为傻丫头只有被他划伤过嘛。”

“同样,她也只在盟主府吃过一次外食。”

温南闲直了腰,“你以此确定折锦的由来?可是证据呢?贸然找去,君义然如何肯认?”

袁去华目光微缩,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折锦是十大奇毒之一,要买到它必须经过某些特殊的途径,江南这边只有一个中间人,昔日与我有过几年交情。以君盟主为人,买毒药这等私密事必定不放心假手他人,授人以柄。但他只当亲自出面便不会有旁人知晓,却忘了,中间人也会留下记录。那晚我报出了中间人的名姓,他便知道泄露了,只有交出解药。至于那名姓是何——恕我不能言说。”

温南闲先还优哉游哉地听,等听到最后一句才突然反应过来,袁去华现在和他说的竟是个绝大隐秘。买卖毒药的中间人,看这行当就知道不一般,君义然那么个老狐狸,能放心从他手上买东西,足见此人可靠,其身份也当然是绝密,说不定连知道有他存在的人都不多。当下忙摇摇手道:“我不问,刚才听到的,出了这个门我就全忘了。不过,你怎么知道他那里会有解药——先别说,我想想看。”

拿扇子一下一下敲脑袋,边想边道:“唔,有折锦的可以理解,毕竟是下在饭菜里,万一自己人误食了,也好救得回来。不过慵懒——慵懒他直接买了别人来下毒,自己碰都不必碰,却为什么还要解药?”

袁去华暗叹,罢了,既已开了头,再留一半也没必要了。遂道:“萧七雅早年有个习惯,他以毒杀人,但下手之前,必定要先给委托人留下一份解药,委托人不接受也不行。这些年过去,我本不知他这习惯是否还在,当时只是试着提了一句,君盟主却当真拿了出来。”

温南闲扬眉问道:“既然要害人,为什么还给解药?”

“这份解药是他剩下的良心。”出乎意料,回答的竟是谢守,“这个人也不算很坏,他给自己留下了一线良知,也给买凶者留下了后悔改过的余地。好吧,如果师妹能够完好无损地痊愈,我就不找他算账了。”

“只怕会领这个情的人不多吧,杀机已动,哪是那么容易收回去的。”嗤笑一声,温南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那个君义然怎么办?虽然是罪魁祸首,可是来头太大,要扳倒他不容易吧?”

“等雁雁的伤好了再说。”袁去华垂眼看着碧清的茶水,补了一句,语声平常:“他的盟主不会再做下去。”

他行事很少做到极处,但这次实在被触到了底线,那毫不留情的连环杀手,将他多少年不见的郁怒勾动出来,哪怕是冲着他本人来都不会叫他这么急痛。偏偏是对谢雁度,他初初付出心去,还没来得及珍重对待,就险些失去,过去那时时刻刻在地狱门口打转的十数天,他再也不想煎熬第二遍,也绝不会让谢雁度再有重历一次的机会。为着这一点,盟主府必须烟消云散。

“那就让他们多喘息两天。”温南闲刷地将折扇打开又合上,在手心一敲,“你记得,去算账的时候,要让他从我们这里敲诈的银钱东西全部都吐出来!骗来的财物可没这么便宜好花。”

谢守也直起腰道:“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把师妹害那么惨,怎样也要去踹两脚出气。

一个半月后。

“卤凤爪。”

这是谢雁度从沉睡中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萧七雅顺着她的目光看回自己正呈爪状从药包里抓出药材的手掌,一下子垮下了嘴角,“完了,命是救回来了,魂丢了。”

“终于正常了!”与他的认知相反,何庭浅激动得眼眶都湿了,扑向床榻。

师姐妹两个好一番交流亲热,为了万无一失,谢雁度又按照要求,自己运功行转一遍,看真气有无滞塞之处。

袁去华接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她方行功至一半,盘膝坐在床沿,小小的手在丹田处掌心相对,闭着眼睛,表情静穆恬淡,头顶有淡薄雾气蒸腾而上。本该是很庄重的一幕,只配上她那张桃子似的脸,就莫名地有种好笑的感觉,很像是看到小孩学大人做事一般。

他看着,不由扬了嘴角。

一时功行圆满,谢雁度收了掌,睁开眼睛道:“阿浅,我觉得很好。”一句话未完,她已看到门边的袁去华,眉眼立刻弯了,向他汇报:“去华,我没事了。”

袁去华微笑颔首,“那就好。”

简单三个字,一概而过这么久以来的奔波劳累,心力交瘁。他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能见她平安无恙。

萧七雅咳了一声,“何姑娘,我们出去吧,我有个针灸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何庭浅完全听不出这只是个拙劣的借口,没有半点怀疑地答应一声,跟在他后面走了。

袁去华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伸手轻轻抱住了因这一场横祸而单薄了很多的少女身子。

谢雁度只觉得心里哗啦一声,像有朵花摇曳着盛开出来,鼻息间尽是她形容不出来的温厚男子气息,她要用细白的牙齿咬住嘴唇,才能稍稍抑住不听使唤的心跳。

好一会,她有点恍惚地道:“师兄说,师傅到海外仙山玩去了。”

低低地应:“嗯?”

“师兄说,大概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

“是吗?”

“所以师兄说,他当长辈就好了。”

袁去华这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想说什么,将她略略推开,看了她的眼睛,含了笑意道:“他这么说吗?”

谢雁度认真地点头,“嗯。”想了一下,“去华,当我没有说过成亲的事好不好?”

袁去华的笑意失了,“你说什么?”

“师兄说,不应该由我先提这个,你会觉得我比较便宜,慢慢地不再珍惜,喜欢上别的姑娘,最后给我一张休书,赶我回山上去。”谢雁度说着,抖了一下,对这前景十分恐惧的样子。

“……你师兄话本看多了。”袁去华拙于言辞,形容不出内心的百转千回,在怔愣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只能叹气着,道出这一句话来。

“所以没关系吗?”眼眸闪着光看他,“不听师兄的?”

“别的有道理的要听,这个——你就当从未听过吧。”顿了一下,选择了个比较含蓄的说法。

谢雁度毫无疑虑地选择相信,“嗯。”又道:“去华,我好像饿了。”

袁去华失笑,起身道:“我去松鹤楼定一桌酒席,大家一起去,算帮你庆祝好不好?”

谢雁度点头,喜滋滋在床沿半跪着直起身来,张开手环抱住他,把脸在那温暖的胸膛里蹭了一下,刚想离开,肩却被定住。

唇上传来全然陌生的温热触感,谢雁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放大的俊容,觉得心跳得比之前被抱住的时候还要快。她想捂住胸口,防止里面的心跳出胸腔,却全身发软地根本抬不起手来。

修长的手掌盖上她的眼帘,眼前一黑的同时,唇上的触感也消失了。

“我找何姑娘回来陪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雁度摸摸嘴唇,闭着眼睛,嘴角弯成了一弯新月。

丰盛的庆宴过后数日,谢守开始迫不及待地打给师妹报仇的主意,当他一句不停地说出第五种异想天开的方法后,袁去华才终于寻到个时机,打断了他激昂的情绪,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已经报官了。”

是的,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十分直接,那日出去定酒席时,顺带一张状纸就递上了府衙,告盟主府的三弟子讹诈钱财在先,买凶杀人在后。

那三弟子正是当日被谢雁度扯下蒙面黑巾的倒霉鬼,所以他在比武台上看到谢雁度,才会匆忙躲开换人。袁去华循着这一点微小线索,加上他早已觉得最后一个杀手来得蹊跷——君义然前后两次下手,都颇为巧妙,用的都是罕见的奇毒,而这最后一次却显然笨拙过头,他见识过谢雁度的武功,又怎么会买个身手低弱于她几倍的杀手来?

袁去华托赖于对杀手组织运作的熟悉,追查之下,果然发现了最后一次的买凶是那三弟子所为,他真面目被谢雁度看到,其杀人灭口之心比君盟主尤甚。

“告他做什么?有用吗?”谢守表示怀疑,根据他下山前众师姐们传授的经验和下山后看的那数十本传奇话本,这种时候不是该以牙还牙、躲在暗处阴暗地还击吗?

“再等等就知道了。”

这是袁去华的回答。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刚过两天,被抓进大牢的三弟子只挨了三顿鞭子两次拶指,就把师尊大人攀咬了出来。他详细交代了君盟主命亲信弟子假扮盗匪,而自己以拔刀相助的形象出现,与芙蕖阁攀上关系,以达到不断索要银钱好处的目的,其后因谢雁度这个目击者忽然出现,为怕事情泄露,君盟主数次下手加害等等事宜——不得不说他运气太差,若换个普通点的人,一份折锦就足以索命了,偏偏碰上性命出奇强悍的谢雁度,一次又一次,总也杀不死。

人证是有了,但因缺乏有力的物证,官府最终判定君义然无罪开释。这是官面上的说法,事实上君义然任盟主多年,在苏州也算枝大根深,与府衙自是有些难以明说的干系,既然没有闹出实际的人命来,府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他过去了。

谢守非常不甘心,在温南闲笑眯眯的安抚下勉强又等了几天,这次传来的,是君义然失去南武林盟主之位的消息。

“你们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张大嘴,来回看着袁去华和温南闲。

温南闲摇扇子,悠悠然的,“很容易猜嘛。君义然虽然被放了,但他犯的案子可是传遍了江湖,揭发的又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盯着他那个位子的大侠们多着呢,终于逮到个错,证据不足又怎么样?他有了这个嫌疑,一句‘日后不能服众’就足以叫他下台了。”

江湖中人最讲究的是轻财重义,仗义疏财,为钱财而买凶杀害无辜少女这种行径,是黑道的下九流手段,君义然却以白道魁首的身份做了出来,日后不会再有什么人愿意跟随他,并且下一任盟主为了自身利益,也不会还让他保留原盟主府的势力——

这些以后的事,其实并不重要了,他对江湖武林的风云并没有任何兴趣,这次会插手进去,只是为了让有危害于她的人,不再有足够的力量来与她为难,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袁去华负手下了青阶,往后面的院落行去。那里,那个稚子般的姑娘正在初试嫁衣,那才是他觉得重要的。

一步连一步,脑中自然勾勒出了那层层繁复华艳嫁衣下的桃子脸,他不由柔软地勾起了嘴角。

—全书完—

番外 君大小姐的婚事

比武招亲的最终胜出者是上官世家的四房三公子,这位三公子不只出身武功性情都出类拔萃,行事也是十分果决——君义然这里案发,他那里已遣人送了退婚文书来,一大把盐撒得毫不吝惜。

前南武林盟主勃然大怒,怒完了,也只得认了。君大小姐不堪受辱,噼里啪啦把闺房砸了个稀烂,砸完了,却不肯就此认命,乘着家里事多人乱,提着明珠剑,牵上小红马,从后门离家出走,誓要寻到背约人去给他一剑。

其实平心而论,她对上官三公子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会干出这么冲动的事,全是跌不起面子之故。她作为独女自小娇养,长大了又出落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府里一干师兄师弟们鞍前马后,将她捧得如同九天仙子一般。

君大小姐自己也自负才貌双全,将父亲挑来的少侠才俊们全不屑一顾,直到遇到袁去华,方将一片芳心下许。只因父亲设计的缘故,他们如今是不可能了——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败给那小傻子,这便罢了,招亲结果已出,她原已打算认命,反正不管嫁给谁,她都不在乎了。但——

哼!

恨恨地咬牙,姓上官的算什么东西,她都愿意勉强自己下嫁给他了,他却不识好歹,居然敢退婚!这真是她自出生以来所受到的最严重的奇耻大辱,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算了,爹爹不肯给她出头报仇,她就自己来!

以平日里和师兄们过招的经验为参照,她对自己的武功和智慧都很有信心,自以为雪耻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上官臭小子是一定肯定以及确定会被自己踩在脚下,痛哭着哀求她的原谅。

但是现在,被结结实实从头捆到脚的君大小姐,闻着房间里香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奇异味道,只剩了一个感想——

师、兄、误、我!

比武时为给她留面子让她一两次不打紧,但十年如一日地将佯败进行到底,导致她对自己的功夫严重高估,就太要命了。

居然连青楼的两个护院打手都打不过——这是她在这里被绑了三天,才终于提起勇气接受的惨痛事实。

“这死丫头老实点了没?”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回夫人,照夫人的意思,绑得好好的,嘴也塞了,她摔不了东西,也骂不得人,饿了三天,这会儿安静多了,什么动静也没闹。”

“哼,就该这样。死丫头,灌了软心散还有力气,摔了老娘三个茶壶,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那是,还是夫人有办法。”

“好了,开门吧。”

对答完毕,“吱呀”一声,门开了。

看见进来的是个衣饰华丽的美妇,君大小姐立刻瞪圆了眼,愤怒地呜呜闷叫。

美妇挥了挥罗帕,跟在后面的小丫头会意地上前,拽出了塞在君大小姐口中的布团。

“你这毒妇,快放了我,不然让我爹爹知道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美妇甚有风情地抛去一个媚眼,“你爹爹是谁呀?”

“他是——”君大小姐猛然缩口,她落到这种地方,对家里太不光彩,贸然说了不妥,“你不配知道,反正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别怪本姑娘没提醒你们,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

“放了你?”美妇陡然变脸,“老娘吃下去的肉从没有吐出来过,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乖乖地帮老娘赚钱,好处多着呢!”

她轻移莲步到桌边,从袖子里掏出个白玉小瓶,倒了一小半在一杯冷茶里,扬下巴指示小丫头,“端去给她灌下。”

“又是那害人的软心散?”君大小姐又怒又慌,“你休想!”

她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滚到了床沿边,双脚奋力往外一蹬,竟将桌子踹得移了位,美妇未及反应,被那跟着晃动的冷茶泼了大半杯在手上。

“你——来人!”

两个彪形大汉应声而入。

“把她给我按好了,敬酒不吃,偏爱吃罚酒,老娘成全你。”美妇冷笑着,重新把茶杯倒满,这回一股脑地将小瓶里剩下的药粉全倒了下去。

小丫头捧到床边,业务甚是熟练地捏住了君大小姐的下巴,迫她张开嘴。

“唔呜呜——咳咳!”被按得连手指也动不了,再没有挣扎的余地,加了五倍分量的药茶一点不漏全灌进了胃里,药效惊人地在第一时间就挥发开来。

接下来,软得棉花一样的君大小姐被扔进了浴桶里,由小丫头仔细洗刷了一遍,抹上和房间一样味道的香粉,换了轻飘飘的衣裳,虽有数层,却全是薄纱材质,还露出胸前大片如雪肌肤。

“这是什么东西,本姑娘不穿这种见不得人的衣裳,快给我换了。”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任凭摆弄的君大小姐羞怒道。

美妇倒给她气笑了,“你还真是个大小姐,这种时候由得了你做主?省省劲,等着见客吧。”

一时高耸的望仙髻梳好,再插上根垂珠摇曳的蝶戏花玉钗,小丫头的工作就完成了。

美妇满意地绕着看了一圈,“嗯,三十两银子花得不冤,打扮好了,果然更添两分姿色。”

君大小姐已要气晕了,她这辈子也没穿过这么暴露的衣裳,还被人当货品一样评头论足,更道出她被歹人骗到这里来时的卖价——三十两,她居然只值三十两!

没人理会她的无数个愤怒,在美妇的指挥下,小丫头硬扶起了她,往前楼行去。

上了二楼,进了楼梯左转的第三间厢房,还未进门,男子的纵情大笑声和女子的娇声艳语已扑面砸了出来。

“哟,众位大爷们安乐呀。”

掀开珠帘,美妇身姿婉转地走了进去。

“徐夫人,你叫本公子好等,我要的人可准备好了?”

“陈公子吩咐的事,奴家怎敢怠慢?正是为了公子的心思,要寻个上好的,才耽误了一会。”徐夫人含笑回头道,“还不把姑娘请过来?”

一屋的脂粉酒气糜烂味道,差点将被强推进去的君大小姐熏个跟头。

“哈欠!”

见到她,四五个少爷公子的眼睛顿时全都亮了,一身浮浪子弟打扮的陈公子喜得堆出满面笑来,“美人儿真是怯弱,可是吹了夜风?快过来哥哥这里,给你好生暖暖。”

君大小姐盯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徐夫人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巴不得她闭嘴,便也不去管她,笑着在陈公子肩头一拂,“我们碧水姑娘刚来楼里,还有些不懂事,奴家也没得空教她些规矩,有得罪的地方,公子大人大量,可要多多担待,别吓着了碧水。”

“这还用夫人说,”陈公子风流成自然地抚上了她的玉手,“本公子就喜欢不懂规矩,性子烈的,这调教之事,正是要亲自来才适意。”

徐夫人媚笑一声,抽了手,将君大小姐往他的方向一推,袅袅婷婷地走了。

陈公子忙接住到怀的软玉温香,笑道:“美人,本公子看你甚有几分面善,莫不是你我前世有缘,今生来续?”

“你是海天门的?”

这陈公子正是海天门的少掌门陈天越,闻言不由一呆,“美人怎么知道?”

君大小姐傲然冷哼一声,她看见这色胚子就觉得眼熟,努力想到现在,终于想起来,这人也是当日参与过比武招亲的其中一个,佩剑还被小傻子徒手折成了三段。幸亏有这段插曲,不然比武的人那么多,她还真是记不起来。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姑娘是谁?”

陈天越瞧在她艳色的分上,忍了她的出言不逊,还当真仔细打量起她来。

“你——君若影?!”

惊讶地瞪大了眼,不怨他到现在才看出来,他之前本也没见过她几面,君大小姐在家时又是闺秀之质,怎么可能穿成这副卖笑的样子,化这么浓艳的妆?气质差别也太大了。

“还不放开我?”君大小姐一颗心定了下来,“有劳陈少侠送我出了这里,日后我爹爹自有重谢。”

用词还算客气,语气却是倨傲得如同施恩一般。

陈天越哈地笑了出来,不但没放手,还伸出一根手指去抬她的下巴,“君若影,你以为你还是盟主大小姐?落到这种地方来,就乖乖听话,好好伺候我,公子高兴了,说不定就发善心赎了你回家,做个第六房小妾。”

君大小姐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就气得红了脸,等听到最后一句,已连嘴唇都开始颤抖,“呸,你们海天门算什么东西?蛮荒之地的小门小派,你敢这么对我,我爹一定灭了你满门!”

陈天越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贬薄出身,笑脸也挂不住了,甩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光,“你爹的盟主早被罢了,还口口声声拿他吓唬谁?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厉害!”“哗”地从她肩头往下撕裂了一层薄纱。

一桌男女嘻嘻哈哈着看热闹,全没人阻止。

君大小姐先被那一耳光打懵了,旋即又被撕衣声惊醒过来,她长这么大也没挨过谁的一指甲,更别提受这种侮辱,大小姐脾气立刻全面发作出来。

身上没有武器,她从桌上拿起个白瓷盘便向陈天越掷去。她中了数倍分量的软心散,近乎全无力气,虽是极怒之中,扔出去的力道也软绵绵的,但两人距离过近,盘子没有砸疼陈天越,一盘的金玉满堂却全倾倒在他身上,弄得汤水淋漓,好不狼狈。

君大小姐哪肯就此罢休,费力又拿了盘龙井虾仁,陈天越这次总算反应过来,忙猛然一推,将她推出四五步去,摔在地上,一盘虾仁全倒在了她自己身上。

两个狼狈程度不相上下的人一高一低,怒目而视。

右手边一个装束和她差不多的女子站起来,打圆场地来扶她,劝道:“你这么倔有什么好处?来好好和陈公子赔个不是,陈公子大人大量,一定不会怪罪的——”

不等说完,君大小姐便嫌恶地躲开了她的手,“脏死了,你们自甘堕落,还想拉本姑娘下水?哼,有胆子就杀了我,等我爹爹一个个寻你们报仇!”

那女子脸色一黯,退开了。

陈天越脱了没法再穿的外衣,咬着牙踱到她面前,扯着她的胳膊恶狠狠拉了起来,“想死?本公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扯着她向外走,撞得珠帘哗哗作响。

“陈少侠,留步。”

陈天越皱眉,转身。

叫住他的是个刚从隔壁厢房出来的男子,白衣翩翩,容貌俊美,眉眼带笑,“在下洛阳上官潜,不知陈少侠带着在下的前未婚妻,欲往何处?”

“哼,别以为我会感激你!”终于脱困的君大小姐愤愤然道。

上官潜温和笑笑,“在下并没有这个奢望。”

“……”君大小姐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时悲从中来,用力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珠。

她运气这么差,碰到的全是些恶人,问个路就被卖到青楼,海天门的恶贼明明知道她是谁,还敢欺辱她,还有眼前这个混蛋,背约毁信,折尽她的颜面,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

这么想着,她忽然记起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目的,伸手便去拔失而复得的明珠剑,颤巍巍直刺出去。

上官潜挑了眉,轻而易举地拨开了她的剑尖,问:“君姑娘要恩将仇报?”

“我说了不会感激你,别以为你凑巧救了我一次,我就忘了你悔婚的事!”

“那么君姑娘还是承认我救过你了?”上官潜轻笑一声。

君大小姐看他一副随意的样子就有气,又被抓到语病,更加恼怒,“那又怎么样?总之,你给本姑娘刺一剑,前仇就一笔勾销,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我就杀了你!”

上官潜沉默了一下,忽然起身,拖着她向外走。

君大小姐药性还没过,挣扎不来,怒晕了脸道:“你想干什么?”

“从何处来,就送你回何处去。”上官潜白衣飘飘,轻松地道,“救不救你我都要挨一剑,略有不从,还可能性命不保,在下何苦来哉?”

“你你你敢!”这一惊非同小可,要再回那肮脏地方,君大小姐宁可一头撞死。情急之下,她俯身张口便咬下去。

“……”无语地看着手背上一大摊的口水,而始作俑者还在徒劳无功地努力着,上官潜叹息一声,拂袖轻轻一甩,将她啪嗒甩到地上。

“脾气这么坏的女人,在下真是平生仅见。幸而家里决议退了婚,若真要与你共度一生,那实是太为难了。”

把木棍捅进马蜂窝会出现什么状况?就是现在了。

被猛虎下山般扑倒在地上的时候,上官潜不可思议到甚至忘了反抗。

“我一定要杀了你!”

那神勇一扑耗尽君大小姐所有剩余力量,但以她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个性,要就此放弃复仇行动是不可能的。

她半抬起身体,然后“轰咚”一声往下砸去。即使两败俱伤,也一定要让他脸上那可恶透顶的嘲弄消失掉!

虽然一时失察被压在底下,但对手如此之弱,没体力加没头脑,上官潜要翻盘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但,他没有动,被砸了几下之后,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腔调非常非常的奇怪——

似痛苦,又不似痛苦。君大小姐愣了一下,她从没听过这种声音,却莫名其妙地想要脸红,连心跳都快了一拍。

上官潜清咳了一声,脸色似乎也有一点微妙的变化,大掌握住她的纤腰,将她从身上拉下来,放到一边,动作居然称得上温柔。

君大小姐下意识想要骂他,张了嘴,却不知道该骂什么。她隐约觉得刚才的事情不对劲,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笨丫头。”

君大小姐的战斗模式顷刻复原,竖了柳眉,“你说什么?!”

“退婚的事,是我家里长老决定的。你知道,像这种家族,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她继续瞪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现在求饶晚了!”

上官潜摇头,意态潇洒地一摊手,“你误会了。在下是想说,像你脾气这么恶劣的女人,错过了我,很有可能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所以,我就勉为其难,接受掉你吧。”

当君大小姐终于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她只剩了一个反应可以做:呆僵如石。

糟糕的开始,多难的过程,而至于结果会怎样?

还早得很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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