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单，影只。紫瞳看他们都忙去了，自己还逗留在会议室内。她挑起双指一探茶杯——还是热的——是烨瑾！
倏尔，那黑白破碎的衣裳，那可怕的笑声，那四色的花儿都在记忆中浮现出来，紫瞳想起了米吉在会议室设下的假房间，估计是为了防止烨瑾偷偷进来。不过，烨瑾可是女妖！那障眼法对于她来说简直形同虚设。
又再一次地，紫瞳想与烨瑾见面——一次就好，她很好奇烨瑾是一只什么样的妖精，但也无奈以前总是错摸错着——这次她不能再错过了。
“烨瑾，你出来，我看见你的影子了！”紫瞳到了新祺的故居，正看见一道影子打在地板上，而烨瑾似乎躲在那面墙后面。紫瞳顺着影子走去，往墙那面望去，没有！
蓦地，一只手搭在紫瞳的右肩上，紫瞳吓了一跳，惶惑地扭头看——还是没有。她于是转过身……
“烨瑾，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什么神？什么鬼？我可是女妖！”烨瑾那双眼睛瞪得奇大——那是一张无可名状的脸，“你好，天才少女！”
“叫我紫瞳。”
“你不知道——以前新祺跟我说起你总是说是‘天才少女’，从不说起你的名字，他是怕暴露你的身份。可现在，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你。”烨瑾的眼神飘忽，明明上一秒还在盯着紫瞳看，下一秒又游离到其他地方去了。
紫瞳的眼睛却是一直深深地凝视着她，许久。
烨瑾的笑是精致的。那眉梢、那鼻翼、那嘴角的角度都是完美的。就连每个毛孔的缩放，每个细胞的排序都巧妙绝伦，它们相互配合着，汇作一副绝无仅有的表情。她的笑脸带给人的震撼，绝不会是一时的。每当你寂寞空虚时，便会想起她的笑容——如太阳般夺目！
当你发觉自己已经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这张笑脸，你再见到这般绝色、迷人、勾魂的笑容时，你无比地渴望靠近她——欣赏她的笑。不过，事物没有绝对的完美，下一秒你就会失望——你听见了她的笑声，如同疯婆子在失声呐喊的笑声——很可怕、很惊悚。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容很迷人，笑声很骇人，就是她——烨瑾！
紫瞳好久才把目光从烨瑾的笑脸里拔出来，“烨瑾，你为什么总是笑？”紫瞳问。
“为什么你们总是问我这个问题？这是我被问过次数最多的问题，没有之一！却也是我极少会回答的问题。不过，在这里，我可以回答你我现在笑的原因——因为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开心，就想笑！哈！”烨瑾一睒眼，她的眼睫毛美得夸张，仿佛黑色的翎羽，昳丽非凡。她身子往后一仄，倚在椅子上，姿势那么恣意而又不失优雅。
紫瞳又诘问道：“是真的开心吗？”
烨瑾未语先微微笑着，“早已听闻新祺的住所非同寻常，从前，想和他一起，在这里。如今，我在这里，这里却成了他的故居……”烨瑾说着耸了耸肩，衣衫敧倾，袒露出了左肩，尽显妖媚。“哈哈哈哈、哈哈！”她又大笑了起来，无比疯癫、狂妄。
“你的笑能不能不要那么轻浮、放肆？你是癫狂了吗？”紫瞳有些生气了，她不喜欢笑，她也极少笑过，而面前这个女妖却能整天笑个不停歇还乐此不疲的——她们是两个极端！
“不轻浮、不放肆，那还是我吗？他不在，我疯了、癫了、狂了……又能怎样？不过如此。”她说着一跃身跳下椅子，走到了他的画像前。
烨瑾站在他的画像面前，仿佛他真的就在眼前。
“别看画中人年轻俊朗，他的心，已经熟透了——就如同焰火，燃烧得很美，但转瞬熄灭；留下了一堆灰烬，却无法复燃了。毁灭的，再回不来了。他把风华正茂的样子留在了这里，让来者以为他有多好，他真是聪明绝顶而又狡黠无比！”烨瑾说。
“你说得略带贬义。”紫瞳说。她有些不解，在她印象中，烨瑾和新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怎么烨瑾会如此诋毁他？
“他都不在了，我怎么说他也听不见。如果对他的赞颂可以让他回来，我愿意天天守在这里作颂词！可是不然，现在我回想起来，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优秀。你如果不喜欢我这么说——”她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蛋，“你打我！”
“很想。”
“可你不忍心。因为新祺。”如羽翼一样浓密的睫毛颤动，烨瑾平静的眼睛里映着一个平静的紫瞳。
紫瞳她并没有打人的冲动，但她也没有妥协，她是把新祺当成一个朋友，烨瑾如此说她的朋友，怎么行？紫瞳问她：“新祺待人如何？当然也包括对你。”
“他待人，不真、不诚，不过是很好罢了。”
“那，新祺会说谎吗？”紫瞳这样问，好像一个人没有说过谎就是百分百的好人似的。
“他……”烨瑾笑着，笑得很干净，没有一丝顾虑，“他不仅会说谎，他还会骗人。我也会说谎，但我从不骗人。”
“那是因为你说了谎，没人相信而已！”
紫瞳这么一说，烨瑾也没有生气，只是又笑出了古古怪怪的声音，说：“是呀，不是谁都像你，他说什么，你都相信。他骗了你。他说过的话，即使只是开开玩笑，你都相信！紫瞳，你是有多相信新祺啊？他胡说，他妄言，你都当回事？”
紫瞳怔住了。她本想让烨瑾知道新祺是多好的一个人，但现在却是她自己动摇了信念——对于新祺，她此时联想到了“老奸巨猾”。他的心思那么缜密，或许一切都是他计划、策划、规划好的！她从未与他相处过，梦里的一切——他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次眨眼都可能是他早早想好的。——可烨瑾说的话，她说，她就要信了吗？
紫瞳很想见到烨瑾，可现在，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在烨瑾眼中，新祺是那么的平常，平常得让紫瞳意识到自己的天真、自己的信任是如此可笑。
见紫瞳不说话，烨瑾双手伸向那幅画，像是变魔术般，她从画里拿出了他的披风——不，当然不是画里的，而是她凭空变出来的。她一摇身，一袭黑色披风飘扬，“我穿着他的衣服，像他吗？”烨瑾没有问好不好看。
紫瞳瞄瞄画中的新祺，又看看眼前的烨瑾，他们宛若一对孪生妖精。
不不不，新祺是除妖者。只是，新祺和烨瑾，他们相知又相离，情感的枢纽经过岁月的磨损，烨瑾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睹物思人，如今，紫瞳睹衣如见人，她多么盼望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他，不是在画中，不是在梦中，即使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和他共处，她也满足。她很想知道真实的新祺是什么样子——是像常人眼中的那个伟大的天才，还是像烨瑾说的那么平凡不堪？紫瞳遐想着，但理智又鞭挞着疑问，“为什么，你也会有黑色的披风？”紫瞳问道。
“他的衣服，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找他也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找到了这黑色的披风。”烨瑾娓娓道来，脸上的笑，那么轻松。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是一个如何的概念？紫瞳心里是明白的——新祺再也回不来了。四色花开，名唤思念，而你不回来……这才是烨瑾最真实的情感吧？紫瞳心里犹豫，还是问道：“烨瑾，你喜欢新祺，是吗？”
“烨瑾不喜欢新祺，因为烨瑾只爱新祺。如果把喜欢和爱都给他，他会受不了的，我也一样。新祺不属于烨瑾，但烨瑾只属于新祺。”
紫瞳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女妖的口中倾吐的话语——那么深情而又脱俗的告白。烨瑾她真的是妖精吗？
“烨瑾。”紫瞳说，“你是女妖，是妖精。你把尾巴藏哪了？”
“尾巴，是个强大的武器，也是个致命的弱点。当然不会轻易显露。”烨瑾说着挑起了手指，抚弄着辫子——那浓密的淡紫色的秀发。
在发丝间，烨瑾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指环上镶嵌着一块紫色的宝石，缕缕云鬓根本无法遮盖它的光芒——没有平常珠宝的华贵与俗气，它是极具穿透力和震慑力的！
紫瞳看着那指环，入了神。
“喜欢的话，我送给你。”烨瑾说。
紫瞳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淡然地回答说：“不需要。我只是喜欢看它在你的手上绽放光彩的样子。”
“那好。有一天，你需要的时候，别来求我！”烨瑾狂妄地说着，忽地，她的眉梢一颤，“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哈哈哈……”瞬息，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疯狂的笑声在回响，她还会回来的——只要思念还在，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烨瑾离开了，紫瞳感到百无聊赖，回到了新宿舍。她看看窗外，已是昒昕。
“天快亮了，凌骏翊，你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凌骏翊……”明知道他离开了，她还是拉开抽屉，看见他不在，她的心也不好受但也没有更难受。如果凌骏翊从未出现——他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他就是似有似无的，但没有他在，又感觉少了什么东西。
没有事情可做，她于是拿出了纸笔，在纸上写了一句：“在广陵，和凌骏翊分别。”
句短情长，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蕴藏着她写不出的心情。
或许离别就是这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逢，但每天都期盼着晤面。
紫瞳想着想着，又是连连摇头叹息：“凌骏翊，如果你有一天要离开，当初就不要到来！想要我开心快乐，最后不还是伤我的心？！”——人总是理所当然地埋怨：为什么我不想你在你却偏偏出现，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
紫瞳怀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心情，睡去。
灯一个接一个亮了，顺着灯路，她找到了他。也许是一天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本该见到的，却觉得好久不见。新祺的面容有些陌生了。
她此时的精神已经是空虚无聊至极，她冲他发火了：“新祺，你让我找灯，我找了，你让我找剑，我找了。以后，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去做了！你又不是我的信仰，我为什么要像奴隶般服从你？！”
她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后悔了，她想起了那天哭着看的书上有过一句话：“我能为她做的事都为她做了，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新祺，他心甘情愿为她操劳。而他未完成的事，只能由她去完成的事，她怎么还有理由推脱？
紫瞳平复了心情，甚至为自己的颟顸感到轻微的愧疚。她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看看新祺——他的脸上竟是略无愠色。
他说道：“那么，你应该懂得凌骏翊对你的感情了。你是他的——信仰。”
信仰？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