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头颅?”眼下林夕茜最关心的便是再次出现在寝室的女尸头颅,“是要继续把它送回后山吗?”
杨雪微摇摇头,她也在考虑这事儿:“如果人家是有心要把头颅放到我们寝室,就算我们再送回去,她也会再把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来。我看,找个隐秘的地方埋了,一了百了。”
林夕茜默许,表示赞同,赵洁余悸未定,估计还在想着自己穿过旗袍的事,既不反对也不赞成,杨雪微就当她是认同了。
杨雪微站起身,将沉甸甸的头颅塞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夕茜,你陪着赵洁呆在寝室,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离开寝室,知道吗?我去把它处理掉。”说着径自开门,提着塑料袋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杨雪微之所以特意嘱咐林夕茜,是怕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凶手又出现。不过她坚信凶手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女生公寓里行凶!
杨雪微没有告诉她们埋藏头颅的地点,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打算告诉她们,因为她知道有一对眼睛在暗处盯视着502寝室的一举一动。她独身一人前去埋掉头颅,至此,除了她自己再不会有人知晓头颅的去处。
“我好饿啊!”就在林夕茜凝神忧思之时,赵洁蜷缩在书桌底下,双手抓着什么东西,津津有味地啃嚼着。咀嚼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漾开,她在吃什么?
林夕茜走到她背后,俯身低头:“赵洁,你吃什么呢?”她尽量保持着清浅的微笑,语气柔和。
赵洁顿了顿,继续往嘴里塞食物。林夕茜凑近了些,赵洁猛然扭头,死死地瞪着她:“你想干嘛?休想抢我的东西!”
赵洁手里握着的是……晓冉头七还魂夜未燃尽的白烛,她,她在嚼蜡!她有那么饿吗?竟然躲在桌底啃食祭祀用的蜡烛!
林夕茜面如死灰,耳边是雷声轰响,要将她彻底击垮、击碎,击得血肉模糊!
赵洁的唇角粘着细碎的蜡烛屑沫,白色的颗粒,大小迥异,分布在两侧。她对林夕茜怀有敌意,戒备之心骤然增加,生怕她会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争抢她的美食,殊不知林夕茜的腹腔早就开始滚涌,几欲作呕。
赵洁加快嚼食的速度,她要在林夕茜扑迎过来前享尽自己的大餐,就像一个从饥荒年代穿越过来的难民,见到什么都不假思索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疯狂进食。她鼓胀的口腔像个充气的皮球,已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更多的东西,林夕茜试图阻止,拉拽赵洁的衣物,她却躲得更深、更隐蔽。
“赵洁,你先出来好吗?”林夕茜的叫唤对赵洁已然无效,她充耳不闻地继续捡起地面上的一摞冥纸,一张张撕碎,或者直接放入口中生吞硬咽,她的咀嚼肌在吃力地工作,双眼更是挤出了泪液。“赵洁,别再吃了!”
杨雪微将头颅带到后山一处无人的荒草荫蔽的地方,掘了一个坑,掩埋了那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埋完头颅后,她又用脚踩实松软的泥土,覆上杂草,使其基本上恢复原状。她拍掉手上沾染的尘土,环顾四处,确定除了自己再无他人才匆忙赶回寝室。
推开502寝室的门,首先映入杨雪微的眼帘的是呆若木鸡的林夕茜,她愣愣地立在赵洁的桌子前,旁边的座椅横在屋子中间。林夕茜捧腹捂嘴,一副想吐又尽力忍住的痛苦模样。
“夕茜,你怎么了?赵洁呢?”
林夕茜听到杨雪微亲和的声音,心里稍稍安了些许,但从她的眼神中杨雪微还是读到了一丝惊恐,她指着阴暗无光的桌底:“在那儿!”
“赵洁怎么跑到桌子底下去了?”杨雪微顾不得去冲洗沾满泥土的手,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前。赵洁蓬乱的头发遮掩着整张脸,仇视着林夕茜以及杨雪微,为了节省时间,她干脆将一叠的粗糙劣质冥纸填塞她的嘴。杨雪微再看不下去,伶俐地拽住她的衣襟,将赵洁猛地拖了出来,“我们送她去医院。”
话音才落,赵洁趁着杨雪微不备从她手中挣脱,一溜烟蹿出寝室,奔向走廊。杨雪微和林夕茜不得不迅速跟随,赵洁跃下五层的阶梯,直接转向四层的楼道尽头。她右手的指甲抓着斑白的墙壁,一边呕吐一边趔趄。402寝室门口,她徐徐抬头,目光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她在看什么?”杨雪微亦步亦趋,逐渐靠近赵洁。
林夕茜沉思了稍许,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浮现:“晓冉……曾经也这么呆呆地站在这儿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还……用手指着那块黑色的印迹说是……人头。”林夕茜把“人头”两个字说得极轻。
杨雪微扶住赵洁的肩膀,一来是怕她再次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二来是给她一些安全感。她顺着她们的视线淡淡地扫了一眼,新盖的女生公寓,按理说天花板不应当会有这种脱皮的现象,也许是受到雨水浸湿的影响,开始卷翘而即将剥落。
“你看,人头,女人的头颅!”缄默的赵洁咧开嘴冷冷地笑,肌肉抽动,她还抓住杨雪微的手,抬到一定高度,“就那儿,看到了吗?”
“人头?哪有什么人头?”杨雪微示意林夕茜赶紧帮忙一块儿把她带下楼,送往医院。两个人一人一边托着赵洁的手臂,生拉硬扯地将她拖到一楼。
赵洁也不反抗,更不嘶吼,只是痴痴地冷笑。诡谲的笑声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倒不像是赵洁说的:“后面有个穿白旗袍的女人!还有个小孩子……呵呵……”
杨雪微原是想立刻送她去医院的,林夕茜建议再观察几天,先看看情况。杨雪微也就同意了。
她们的校园生活平静如初,每日往返于教室、食堂、寝室之间。
赵洁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阴晴不定。好的时候能跟林夕茜聊上几句,不好的时候就坐在某个地方发呆,操场、女生公寓楼梯口的台阶、寝室的床上甚至教学楼的女厕……
林夕茜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赵洁,赵洁去哪儿她就去哪儿,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一般。她真担心赵洁哪天会意识模糊地去到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方。
雪微的行踪诡秘,除了上课在教室以及晚上回寝室能见到她,其他时间基本上很难看到她的踪影,神龙见首不见尾。林夕茜对杨雪微的身份不是没有做过假设,尤其是她在面对尹晓冉的自杀、夜访后山、独自处理女尸头颅时所表现出来的惊人冷静和镇定,让林夕茜不得不怀疑她的学生身份是真是假。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林夕茜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一切会不会是杨雪微搞的鬼?她的到来也伴随着接二连三的鬼怪事件。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栖身在她体内!那次的后山之行,是她逼着我们带她去送回头颅的,一颗头颅随便埋哪儿都可以,为何非要送回红棺?而当我和赵洁静坐在坟头等她时,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完全可以换上高跟鞋,再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吓唬我们。我和赵洁都受了伤,唯独她安然无恙,太奇怪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大费周章地做这么多,总该有个目的啊,林夕茜百思不得其解,她狠狠敲打着自己的头,想破脑子也没有一点头绪。鬼上身!唯一解释得通的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赵洁的怪异行径是否说明潜藏在杨雪微体内的东西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会步尹晓冉的后尘?
漆暗的穹窿下,一排幽微的路灯洒落在校园的小径上,三个扭曲的人影在地面上拉长缩短。学校的大门已经落了锁。
南文学院地处偏僻,学校考虑学生的安全,十一点以后就会封锁大门禁止学生出入。
传达室里灯火通明,保安静静地靠着座椅打起了瞌睡,波澜不惊的校园也没什么大事情会发生,因而保安的工作比较清闲,偶尔偷个小懒也是人之常情。
赵洁的怪异举动还是让她们决定送她去医院。
杨雪微轻轻叩响传达室的透明玻璃,窗内困倦的保安听到“砰砰砰”的声音,立时清醒,见到两个女学生大汗淋漓地扶着另外一个丰腴的女生,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探出头蜻蜓点水般问了一句:“什么事儿?”他是在怪杨雪微惊扰了他的美梦吧,一脸的愤恨。
“她病了,得马上去医院。”杨雪微侧开身,使得保安能够一眼看见面容憔悴神不守舍的赵洁,证明她没有撒谎。
保安斜斜地觑了一眼,她的精神状况是有些欠佳,而且还喃喃呓语。保安伸出手,问道:“有学校领导的批条吗?没有的话,我没法开门让你们出去,万一你们出了事,责任谁负?”
杨雪微摇头,都这样了还要什么批条?校规是死的,人是活的,要不要那么古板!杨雪微真想冲进传达室甩他两巴掌:“事出突然,我们怎么可能会有校领导的批条?”
“那就等你们弄到批条了再说吧。或者等明天早上,门自然会开的。”
杨雪微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林夕茜插上了话:“我打电话给政教处副主任杨老师吧。”
杨小青深夜接到林夕茜的电话甚是惊讶,听完林夕茜描述赵洁的状况更是愕然。林夕茜把电话交给保安,杨小青直接和他进行通话,几秒钟后,学校的大门缓缓打开。
医院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杨雪微和林夕茜的衣物缝隙,残留发间,渗入皮肤。白色的墙壁,幽深的长廊以及昏暗的灯光,加上浓重的消毒水味肆无忌惮地袭来,令林夕茜感到异常压抑,情绪也开始有些紧张起来。杨雪微注意到林夕茜脸色的变化,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林夕茜勉强一笑,“没事。”继续扶住赵洁前行。
杨雪微和林夕茜始料未及的是赵洁的病症比她们想象的要更为严重,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辗转到了市人民医院精神科的病房。
她疯了!
疯了?简直不可思议。一个好好的大学生,瞬息之间就变成了精神病人!
杨雪微原以为她不过就是受了点惊吓,情绪不稳定,疑神疑鬼而出现幻觉罢了,没想到她在医院竟癫狂发疯了!
赵洁的口中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白旗袍,红旗袍,滴血割肉染旗袍,扯下长发穿针线,一针一线绣锦袍……”她又慌慌张张地从床上下来,蜷缩在墙角,嘟囔着,“为什么跟着我?走开!走开!”
谁在跟着她?她不止一次看到的那个穿白色旗袍的女人和孩子是谁?
政教处副主任杨小青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询问赵洁的情况。
“医生说赵洁是因为受到外界刺激而引起的精神失常,比如受到惊吓、恐吓,等等,她的病症应该不止一天两天了,否则不会这么严重。”杨雪微淡淡地回道。
病房里的赵洁衣着凌乱,头发披散,俨然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哪里还有学生的朝气。
“赵洁,你还认得我吗?”杨小青放慢脚步靠近赵洁,赵洁惊惧地缩紧身体,抱着双膝,唇齿磕磕碰碰地吐出几个字,“别……别过来。鬼。女鬼!穿旗袍的女鬼!”
林夕茜轻和温柔地说道:“赵洁,别怕,杨老师来看你了。”
赵洁害怕她们接近,瞪视着她们仨,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跟墙合为一体。她自顾自地絮语:“旗袍,你们把旗袍藏哪儿了?把旗袍还给我。只要把旗袍送回去我就不会死。旗袍,旗袍呢?”
赵洁蓦地站起来,掀开白色的被褥,扯掉床单,不懈地翻找旗袍。她猛地牢牢抓住林夕茜的手腕,疼痛让夕茜想迅速挣脱,但越是如此她越抓得紧。
“旗袍在哪儿?告诉我。我不想死!”赵洁将手伸进林夕茜的衣物,翻掏摸索,“她找我要旗袍,如果不还回去,她……她就要用我的血重新染一件旗袍……还我,快还我!”
“赵洁,你先松开手。”林夕茜央求道。
杨雪微用力掰开赵洁死死扣住林夕茜手腕的那只手,一把将她推向床边。
赵洁吃了兴奋剂似的狠狠推开杨雪微,不依不饶地掐住林夕茜:“我已经藏好旗袍的,怎么不见了?是你抢走了我的旗袍,对不对?你一直觊觎那件红旗袍,想据为己有,休想!快把旗袍还我!旗袍是我的……是我的旗袍!”
林夕茜就要窒息的一刹,眼前开始浮现幻象,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入水中,咸涩的水不停地呛入鼻孔和嘴里,她拼命地挣扎,挣扎,她睁大双眼仇视着那双手的主人,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有着一张模糊不清的冷酷绝艳的脸。而那个噩梦中出现的小女孩,再次扯住了她的腿……
疯了,赵洁已然疯得连她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若非杨雪微身手敏捷,及时按住赵洁,估计此刻需要急救的就是林夕茜。医生见状,立刻给赵洁打了一针镇静剂,又敦促杨雪微等人暂时不要接触病人,即便探视也只能在门外。
医院走廊贯穿的风瑟瑟阴冷,杨小青来回踱步,林夕茜搓着手为自己取暖。杨雪微则贴着门上的小窗观察着病房里焦躁不安、情绪波动的赵洁,她在思虑赵洁混乱的言语。为何赵洁反复提出要那件旗袍?还认定是她们把旗袍藏起来了?难道她什么时候又单身一人去了后山,而红棺里的旗袍不见了?她说只要把旗袍送回去就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谁给了她暗示?
镇静剂的药效使得发狂的赵洁安然地睡着。杨小青的双手紧紧抱着胸口,突然发问:“你们晚上做了什么?赵洁怎么会莫名其妙疯了呢?”
林夕茜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赵洁的离奇举动也非一日两日了,自从她穿过那件旗袍就像真的受到诅咒一般,性格开始发生巨大变化。
杨雪微从容地回道:“事情要追溯到晓冉头七那天晚上,我们在寝室的阳台外面找到了后山红棺里的女尸的头颅,于是我就让她们俩带路将其送回后山。在后山的坟地,我们发现红棺里的女尸不见了,就只剩下一件红色的旗袍。我在一堆未燃尽的灰烬里找到一块人皮碎屑,推测女尸可能刚被人焚毁,就四处追踪,而我离开的那段时间赵洁和林夕茜都受了伤,赵洁更是穿上了红旗袍躺在红棺。”
“你们去过后山?”杨小青惊讶地望着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林夕茜刚想将那晚遇见的事详述一遍,杨雪微扯了扯她的袖子,抢先说了声:“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学校明令禁止上后山,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尤其是你杨雪微,为什么不通知校方来处理,你以为你是谁,胡作非为!”杨小青痛斥杨雪微,“赵洁她晚上是平白无故地就发疯了?还是你们又做了什么?”
“赵洁的手机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已经死了的尹晓冉打来的,而她的手机铃声就是晓冉临死前哼唱的那首歌谣。更让人费解的是被我们送回后山的女尸头颅再次出现在寝室。”
杨小青质疑地瞥了一眼杨雪微,“你是在编故事吗?”
杨雪微预料到她肯定不相信自己所说的,任是谁都难以相信一个已经入土为安的人会拿着手机给你打电话,一颗没有生命的头颅会自己长脚跑回寝室。
林夕茜接着陈述:“雪微一个人去处理掉头颅的时候,我和赵洁就呆在寝室,后来赵洁一直喊着饿,还躲到桌子底下吃起了祭祀用的香烛冥纸。最后又趁着我们疏忽冲出寝室跑到四楼的走廊尽头,站在402寝室门口仰望着天花板,就跟尹晓冉……曾经的情形如出一辙,也指着一块黑色水渍说是人头。”
“一派胡言!你是想告诉我赵洁中了邪,还是被鬼上身?”杨小青冷眼扫视着林夕茜和杨雪微,“赵洁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们先回学校。记得开学初校长嘱咐过的话吗?”
林夕茜绵软地点头,怯懦地说道:“记得,我们不会乱嚼舌根的。”
“记得就好!以后不准再去后山,否则按校规处置!”
杨雪微对杨小青的话语并未太在意,她甚至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她必须得再去一次后山,而且打算瞒着林夕茜。
孤身前往荒凉幽寂的坟冢,一路上她都在想着打开红棺后还能不能看到那件娟秀华丽的旗袍。正如她担心的,移开沉重的棺盖,狭长的木棺里空荡无物,唯有森冷的寒气迎面逼来,压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赵洁吼着要找到旗袍送回去,是因为旗袍不见了,那么她是怎么知道旗袍失踪了呢?
月影中,苍老的古木的虬枝上停栖着几只觅食的乌鸦,凄凉的叫声让荒野变得宁寂恐怖。
杨雪微恍若进入了一幅刚从地底挖掘出来的古老卷轴,迷失在黯淡无光的背景中,一场诡异血腥的征途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