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缓过来一口气,眼睛就瞪着他,眼中寒光如同锋利的尖刀,扎进他的心里,又狠狠地抽出,然后再扎的深一些,这么多年,一遇上她,他的心就变得柔软起来,之前不见她还好一些,可一旦见了她,自己那颗早死透了的心,便又隐隐活了起来,仿佛之前没有她的日子都是无声的,黑白的。
他让她亲眼瞧见她所嫁之人与夏娴衣纠缠在一起,不止背叛了她,还背叛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看到她眼里迸发出的恨意,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扭向自己,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只有我对你是真心实意!
她挣扎着起身,一定要问个明白,随从过来向他禀告宫里的事,他走开了几步,低声交代,她那般在意的亲人,他怎么会去伤害?
再回头,就见她倒在血泊中,他原本从容淡然的姿态一下子瓦解崩溃,他几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大声喊:“去叫御医!”
随从匆忙去请御医了,只剩下湖边那对男女,夏娴衣一脸讨好的看着他……
他冷冷的看着夏娴衣,眼中的狠戾将她吓得闭上了嘴,“滚!”
她所嫁之人却缓缓抬起头,声音冷然:“请将我的妻子还给我!”伸手就要抱她,被他侧身避过。
他没记错的话,这人是诚伯候府的七爷,叫什么简安杰的,你既然要用她来换你诚伯候府的荣华富贵,就休想再碰她一下!
“虽然你是王爷贵胄,可晚照已经死了,即便是得罪过你,也该抵消了,死者为大,你将她还给我,我……”那人哽咽了几声,又义正言辞,“她是我的妻子,也该由我来安葬她!”
他嘴角挂着冷笑,抱起她往暖亭走去。死?她怎么会死,就是死了他也要救活她,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上,究竟谁对她才是真心的。
可是,她的身子再也暖不过来了。
他的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大块,风一吹,生生的疼,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这样努力的让她看到自己,让她不敢再轻视他,可是直到这一刻,她再也不会对他说那些戳刀子的话,再也不会用蔑视的眼神看他,他才知道,哪怕她一直对他那般冷淡,只要能看到她,只要能碰触到她,他便无所求了。
俯身,唇贴上她冰冷的唇,眼泪落进她乌黑浓密的发中。
手心紧紧攥着她四岁时送他的玉蝉,想到那个通身气派的小娃娃,站在广安寺的花树下,歪着头对他笑,不仅不嫌弃他一身的脏乱,还分点心给他吃,最后分别时,将锦囊中的玉蝉塞给他,奶声奶气的说:“晚晚只有两个哥哥,还没有弟弟呢,这个玉蝉给你,你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可再见到她,她却已经不记得他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从六岁开始,心里就有了你,可你却一直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王爷,诚伯候府挂满了白幔,说是给七奶奶办后事。”
随从隔着琉璃窗小声禀告,他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她安静的容颜,我不会再将你让给他,哪怕你已经死了,也绝不许你冠了他的姓氏。
“你去告诉简安杰,他若是不想诚伯候府除爵,就把和离书送过来,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的手指一寸寸的点过她的眉眼,倾身亲吻她的容颜,眼泪打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模糊了她的轮廓……
猛地,他一蹬腿,身上似乎发了一层虚汗,坐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在夏府,伸手擦汗,心中感到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他手心贴在胸口,贴上那只挂在脖颈间的玉蝉,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梦真实的很,他抬头看着已经隐隐发白的天际,难道这个梦预示着,他跟她终究还是要错过么?
这样一想一下,心口就痛的难以忍受,他赤足下床,长身玉立的对着东方跪了下去,虔诚的拜了三下,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他什么苦都吃得,希望菩萨保佑他,让他们千万不要变成梦中那般。
他再躺到床上,却了无睡意,辗转着到天光微亮,夏琪来唤他起床,他起身梳洗着装,去福寿堂给老太太问了早安,又在云起院吃了些早膳,便到了马车上等着她。
女孩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丫鬟锦瑟叽叽喳喳的声音,“小姐,咱们应该把那匣子桃酥也带上,您最爱吃那个了。”
锦屏却道:“出门一趟你就知道吃,车里这般颠簸,桃酥带过去就都碎了,还如何入口?一点脑子也不动!”
然后就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我们今日是去看大哥哥比武的,你们两个为了一匣子点心争执,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他一把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叫了声:“姐姐。”
婵衣抬眼就看到那个昳丽的少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琥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隐隐闪动,无意之中隐约带着绝美的风华。
她侧过头不去理会他,锦瑟在马车下面放好小竹踏,方便婵衣上车,就见夏明意在车里俯身下来,修长的手指伸向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姐姐,抓住我的手。”
婵衣正对上他凝望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发觉她无法真的对他冷硬到底。
手指搭上他的掌心,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进马车中。
锦屏跟锦瑟也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碾过府外铺的石板路,沉重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一声一声的像是打在心上,让人心口发闷。
夏明意紧紧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婵衣如何用力都缩不回,气急之下瞪了他一眼,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昨天都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当做没听见,转过头问锦屏,“东西都带好了么?”
锦屏看了夏明意一眼,怎么感觉三爷此刻像是一只被主子遗弃了的京巴,尾巴垂在地上泪眼汪汪的看着小姐,想到这里她大窘,忙打住思绪,垂眼答道:“小姐放心,披风、暖手抄、风帽都带齐了,今儿一早大爷房里的碧月姐姐就将大爷的大氅备好了,大爷不耐烦带着,碧月姐姐都让奴婢帮忙收着了,倒是二爷怕冷,一早就穿戴好了。”
婵衣点头,却不看夏明意一眼,自言自语道:“大哥哥跟二哥哥走的急,也不说等等我,不知他们接到安礼公子了没有。”她伸手挑起车窗上挂着的窗帘,向外望去,日头初生,阳光洒在挂满白霜的枝干上,投下一路斑驳的阴影。
夏明意有些懊恼,他就知道她今天定然不会理他了。
手心里那只滑嫩的小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忽然想起昨夜的那个梦,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直到现在一想起来,心口还隐隐的不适,他害怕梦中的事会发生,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姐姐…姨娘她不是我的生母……”
婵衣挑眉,她当然知道颜姨娘不是夏明意的生母,她还知道半年后他会以三皇子的身份回宫,之后建功立业,称王夺嫡,再不会是现在这样。
夏明意犹自说道:“…当年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却是记得的,皇后赐给母妃一碗参汤,让母妃选我活还是她活……”
婵衣大惊失色,伸手就去捂他的嘴,夏明意是疯了么?
她斥道:“你做梦魇着了?这种胡话也说的出来!”转头看了锦屏跟锦瑟一眼,她们二人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到刚刚他的话,“锦瑟、锦屏,你们去外头坐一会。”
两个丫鬟乖顺的掀了帘子坐到外头,跟车夫闲聊起来。
车厢内只剩他们二人,夏明意琥珀般的眼瞳染上深色,抑制不住心慌的伸手将她抱了满怀。
“……昨天姐姐说姨娘这般的生母,姐姐说错了,母妃用她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我,而姨母为了我,宁可委身给夏大人做妾,这份恩情我不能忘记,姐姐,对不起……”
婵衣挣脱不开,扯了扯他绣着卷云纹的衣摆,有些气急败坏,“你胡说些什么?颜姨娘就是你的生母,你七岁进的夏府,是夏府的三爷,记住了么?疯言疯语的,当心祸从口出!”
夏明意自小聪慧,听话知音,心中隐隐明白,她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头一偏轻轻吻上她的侧脸,用力抱紧她。
婵衣察觉到夏明意整个人蒙上了一片阴暗,闭了闭眼,有些明白母亲为何说他不容易了,背负着这样的仇恨,在夏府虽然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可终究是不见天日,更别说报仇雪恨,不觉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她伸出手拍抚着他的背。
“好了,我不怪你,别难过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女孩儿轻柔的嗓音软软的安慰他,就像他六岁那年跟着姨母到广安寺祈福,他在广安寺里被其他孩子欺负,她忽然出现一样,猝不及防间,就进了他的心里,从此再也放不下。
“但是。”婵衣拍了拍他紧拥着自己的胳膊,“你也不小了,可知道男女大防,你若再这样像小时候黏黏腻腻的歪缠着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这样动不动就喜欢抱着她,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这样的举动已经超过了姐弟之间正常的亲昵,让她不知所措。
夏明意听她说再也不理自己,忙将胳膊缩回。
……
到了夕柳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高高架起的比武台,比武台两边是临时搭起的避风棚子,每隔几步摆放着烧的正旺的炭盆,是给勋贵子弟取暖用的。
夕柳营平日是燕云卫的练武场,无数黑底金边的旌旗在空中呼啦作响,激昂的击鼓声传进耳中,让人忍不住心神一震,他们的马车刚停下,鼓声就停了。
婵衣将帷帽戴好,与夏明意一同下了马车,侍卫前来接引,将他们带到比武台北边的一个棚子里,夏明辰、夏明彻跟简安礼此时都坐在棚子里避风取暖,萧沛在一旁边擦拭他的木槊,边跟夏明辰说着话,抬眼看见婵衣,眼睛一亮,少年的声音十分俊朗,笑着跟她打招呼:“二妹妹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