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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金星——逆向旋转的星球(1)

一次成功的变性手术,让她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折;一个偶然的机缘巧合,让她尝到了初为人母的快乐。时过境迁之后,面对磨难永远坚韧勇敢的金星,依然对生命充满了感激,她说:“做女人,我想过;做母亲和做妻子没有想过。所有这一切,我觉得都是礼物。”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金星是异类。但她很勇敢,敢于把自己从七尺男儿变成女人。与她的勇敢相比,倒像是我们,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接受她。

鲁豫:现在你的生活中,还有用异样的眼神,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吗?

金星:没有,几乎没有。

鲁豫:是没有还是你不太在意?因为你的心态非常好。

金星:对,我不在意,可能是我不在意,因为我觉得人们说是太正常的事了。因为人们要说他们生活中很特殊的一件事。谈到金星,人们可能会说,啊,听说过,金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我觉得这个是很正常的,人们有评说的权利。我就经常跟我自己说,你向生活、向生命讨了这么大一份自由,你还不把评述的自由给别人?他们说的不影响我任何事情。我这个心态,可能从迈出医院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培养了。有一次我坐出租车,司机问我:“你的声音好像是很低沉嘛。”我说:“是啊,以前我是个男孩子,现在是个女孩。”他说:“你开玩笑吧?”我说:“不开玩笑,怎么就不会呢?”他说:“是嘛,哎呀,那挺好的。”其实我觉得很简单,没有什么可回避的,也不把自己弄得特别尴尬。

鲁豫:你现在坐在我面前讲话,这种讲话方式和言谈举止,是你作为艺术家把它塑造出来的?还是就是你很自然的表现?

金星:我以前就是这样子。我说话的声音、语速、手势和眼神,跟以前一模一样。所以,了解我的人,包括我的同学,见面之前都想,哎呀,金星现在是不是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特别紧张。但见到我以后,不到两分钟,就都觉得,哎呀,她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所以我在同学圈里头有个外号叫“玻璃鱼”。

鲁豫:“玻璃鱼”是什么意思?

金星:全透明的,特别透明的,骨头肉全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我没有想到要塑造一个什么样子,我现在的样子就是我自己最舒服的样子。全世界有很多做了变性手术的人,我知道在欧洲有一些还是比较优秀的,有些从女性做到男性,他们做到非常成功的律师、议员,还有电视台节目主持人。但在亚洲,可能人们受到泰国文化的影响,很多人做了变性手术,却可能追求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所以当我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我这个人该怎么面对社会,而是应该清楚,在日常的社会概念中,做了变性手术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很多人在听到金星以后,没见过我之前,想象金星肯定是浓妆艳抹,夸张的服饰、鲜红的嘴唇、长长的指甲,走起路来特别忸怩、特别夸张的那种女性形象。当很多人见到我的时候都觉得,哎,她不是那样的啊,失望的同时可能也就接受了。我说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种夸张的化妆、那种特别的装束。虽然行为上我做了性转换手术,但是我从生活的态度上和生活的定位上完全是一样的。

1969年,金星在辽宁一个小县城出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但他从小特别喜欢唱歌和跳舞,喜欢所有女孩子关心的事情。9岁时,金星考入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1984年曾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深造。19岁时,金星作为中国第一位现代舞演员,去美国研习西方现代舞。1993年,金星修炼成舞蹈大师,并带着一个重大的决定回到中国--他要改变自己的性别,从此做一个女人。

金星:其实我的这种想法,在我19岁到美国的时候就有了。但是从19岁到28岁这么长的时间,其实我是在思考,在调整心态。手术很简单,在医院待上几个月,或者个把小时,你就解决了这个Physical的问题。但最难的并不是在医院的那个过程,是你走出医院开始面对社会,这个心态我准备了八年多时间。我觉得我的社会能力、待人处事和我的事业不会受到影响,可以继续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最后我才走向这一步。

鲁豫:那这八年等于你每天都自己跟自己对话,一个人说做,另一个人说不做?

金星:对。而且这两个人像个天平一样,每天把这个筹码,放这边一点,放那边一点,到底哪个更重要?而且考虑你从小从事艺术,你对生活,包括对自己有一个很完美的要求。如果我自己是一米八几的个子,膀大腰圆的,我可能会放弃这种想法,找另外一种方法去平衡我的心态。但是我觉得上帝给了我这么好一个条件,从我的事业角度上,可能只会拓宽。如果我自己把握得很好、做得很好,在我的事业角度上,以前只是做一个男性舞蹈演员,现在作为女性舞蹈演员,我除了演舞蹈以外,演活剧、演电影,各个方面都可以拓宽。所以我觉得,好,我就走这一步。

鲁豫:我知道在做这个手术之前,医生会问你很多问题,来综合考虑你适不适合做这样的一个手术。但是也有很多人做完手术以后,因为很痛苦而后悔。你在痛苦的时候有过后悔吗?

金星:没有。进手术室的时候,医生问我说你有多大把握,我说50%。

鲁豫:是什么意思?

金星:他的意思是说自信心有多少。鲁豫:能够承受多少?

金星:对,承受多少。他说:“50%你就敢做这么大决定吗?”我说:“另外50%我扔到天上去了,看上帝怎么处置我了。”当时我进手术室并没有紧张,整个变换过程需要几次大手术。我每次上台的时候,有很多朋友都拿摄像机来拍整个过程。

鲁豫:我看过一些。

金星:我进手术室的时候,不像一般人进手术室就几个无影灯照一下完事了,而是打了很多灯,有进了摄影棚的感觉。我说又上台与当年内地的思想状况和大多数做变性手术的人相比,金星在心理上保持着更为健康的状态。手术的疼痛自然难免,金星咬着牙关挺过来了。在她的脑海中,一幅术后生活的蓝图已经构成,然而命运再次和金星开了个玩笑。

鲁豫:你当时做完以后有一阵儿,医生说你的腿不行了,跳不了舞了?

金星:我腿残废了,可以申报二级残废的。鲁豫:现在还是吗?

金星:现在左腿照右腿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只有70%。

鲁豫:当时是怎么回事?

金星:跟我的变性手术一点关系没有,当时手术16个小时,护士们没有照顾到,左腿托在膝盖窝那个托架滑落了,滑到我小腿上了,小腿全部肌肉痉挛,从小腿以下到脚之间的神经全部坏死。

鲁豫:那是怎么恢复过来的呢?

金星:我比江姐厉害多了,腿上插的所有针通上电,每天得电击。我坐轮椅坐了两个月,拄双拐拄了一个月,从双拐又变成单拐。医生当时诊断说我就是好了也是个瘸子,跳舞想都别想。但我相信不会的,当时我在医院里就跟自己讲,好事多磨,如果再能站起来,那我就是真正的强人,我真是有能力的女人。

鲁豫:但是你有没有觉得我可能这一辈子就跳不了舞了?

金星:我不相信。真的,我当时就不相信。医生就在隔壁诊断、开会,我妈妈哭得呼天喊地的。我的朋友从美国过来专门给我打官司,准备起诉,讨回一千万的赔偿。但是我觉得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我躺在床上,一个星期以后,我突然看到我的左腿之间微微动了一下,我赶紧打电话说,撤诉,没问题,我这腿能恢复过来,就是可能得吃很多苦。然后我就开始每天拖着身体,带着伤口到医院针灸,通上电。这样反反复复三个月以后,当我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可以算是个奇迹了,医生怎么都不敢相信。但是只有我自己和我的舞蹈演员知道,我这个腿还没有恢复好,因为左腿的温度是冰凉的,右腿是正常的。所以我把舞蹈动作全放在右腿上了,观众看不出来,但是我自己知道。

鲁豫:那时候你从来没有绝望过?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吃了那么多苦,却有可能跳不了舞了。你从来没有这种怀疑?

金星:我没这么想过。当时我只是对自己说,你要求的东西和你付出的是成正比的。我觉得老天爷还比较照顾我,坏的是肌肉和神经的东西。我毕竟是搞舞蹈的,从小就知道怎么恢复它,怎么面对这个问题。任何一个手术都不是百分之百成功的,在我的性转换手术上,我是非常成功的,没有任何遗留症,留下一个东西是给你的腿留个记号,你做了一件特别与众不同的事情。能不能承受住它,这真是对我的挑战。第一天在保利大厦谢幕的时候,我掉下了眼泪,很多我的同学和老师们,都在掉眼泪。因为三个月以前,他们认为金星差不多残废了,没想到我还能跳舞。所以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觉得人别跟别金星的确是命运的宠儿,不过,上帝似乎只帮助那些乐于自我努力的人。金星不但没有变成残废,而且再次在她钟爱的舞台上赢得了掌声。1996年年初,金星在出院第3个月便拖着没有温度的左腿演出《红与黑》专场。这是内地第一次公演现代舞专场,一时座无虚席,但很多观众不是来看金星的舞蹈,而是来看金星变成了怎样的女人。然而,演出结束时,金星技艺精湛的舞蹈已征服了他们。

鲁豫:我觉得你的家人也很了不起。

金星:很感谢他们,我觉得他们对我的事情可能理解不到多少,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爱在支持着他们所有的想法。

鲁豫:我觉得接受就很好,你让老人去理解这些很难。我想知道他们的称呼从什么时候改的?是突然就改过来了吗?

金星:从我住院那一天开始就变过来了。鲁豫:后来就没有再出过错?

金星:出过错,出过错,但现在很自然。我觉得自己生活改变了,也让他们改变了很多,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他们。好在他们理解我,尊重我的个人选择。其实我当时最担心我的父亲,我父亲特别传统,军人家庭出身,他本身又是个军人,特别正统的。而且在我父亲这一家老金家中,大爷、姑姑、叔叔这一辈当中,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孩,所谓老金家就靠我传宗接代了。当时我把这个想法提给父亲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很不理解或大发雷霆,但他很安静。他点着烟看着我,说:“终于对上号了。小的时候我就看你像个女孩,比如玩的东西,比如做事,二十八年后你找到你自己了,祝贺你。”我跟母亲沟通特别多,母亲只是担心这么大的手术,不要留下后遗症才好,做男做女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我的孩子,只要你自己幸福就好。我父亲好像比我母亲更坦然,是他亲自到派出所给我换的身份证,然后把我送到北京,才做的手术。家里的支持,我觉得比什么都重要。

父母的支持使金星完全没有来自家庭内部的压力,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她所迷恋的舞蹈事业中。她创办“北京现代舞蹈团”,在内地成功举办了一系列轰动的现代舞演出。在这个过程中,她把自己的舞蹈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还培养出了一大批舞蹈人才。然而,对于一个做过变性手术的人来说,金星情感世界的秘密似乎更加令人好奇。和金星谈话实在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她让我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因为她非常坦然,心态又那么健康,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条“玻璃鱼”。我们谈到了她多彩的感情生活,这个时候她又变成了一条“玻璃鱼”。

鲁豫:你的感情生活特别丰富多彩?

金星:比较丰富,对感情永远是个孜孜不倦追求的人,而且在我生活中也充满了“再见”,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鲁豫:为什么呢?

金星:分手是很正常的,也是挺自然的一件事情。

鲁豫:两个人相爱是为了在一起,不是为了……金星:是为了在一起,但分手都是很理性的分手。我觉得我老了以后可能还是孤独地一个人过,但是没关系,起码我有很多的回忆,每一阶段我都可以回忆,哪怕我们只相爱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起码是我真心付出的,我不珍惜他的感情,我还珍惜我自己付出的感情。所以每次我和男友分手的时候,都是心平气和的,大家可能做不了恋人,但还可以做朋友,或者是朋友很难做,那没关系,把那段留在那里。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我还有很多的回忆。

鲁豫:你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吧?金星:没有。

鲁豫:以前是男孩子的时候也没有交过?

金星:没有,连女孩子的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鲁豫:所以你从小就是一个纯粹的女孩子,看到女性都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金星:看到女孩子就觉得挺好看的身材,我觉得我也会有的,只是今天还不是时候。

鲁豫:有最让你刻骨铭心的一段吗?

金星:初恋是19岁的时候,和那个得克萨斯的牛仔,为了他我搬到得克萨斯,跟他放牛放了三个月。当时特别疯狂,觉得爱情是第一位的,事业都不重要,什么舞蹈不舞蹈,就放弃了。后来我又回到了纽约,因为他觉得我还是属于纽约。

年轻冲动的金星曾为爱情牺牲过事业,但这种疯狂的状态很快随着岁月流动一去不复返了。金星向往欧洲的浪漫,他便从纽约搬到意大利,与一位心理医生开始了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金星变成女人后,对爱情的投入同样执着,而她的坦然,让她变得更加娇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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