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预料失误的时候吗?”李陵问。
贾襄正在打量房内的摆设,听到李陵的话,视线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可以给我拿一盏油灯来吗?”
“……”这个女人未免也太淡定了!“这里是机关高手石二先生设计的。世上无人能破解,即便是你的丈夫东方不败,也不曾破解过。”李陵提醒她不要太乐观。
贾襄完全无视他的话,强调道:“我要的是油灯。照明用的。”
“……我在提醒你,进了这里,除非与王爷合作,否则一辈子也无法逃出生天。”
哎,真是碰上对手了。贾襄忍不住说道:“聒噪的男人,福气通常不会太好。”
李陵嘴角微颤,道:“你从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吗?”
“一盏油灯,这才是我需要的好意。”
“……”李陵觉得自己的思维与她的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再多的对话都等于鸡同鸭讲。摇了摇头,他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油灯。”
在拿着油灯返回的路上,李陵忽然一拍头,扔下油灯加快步伐朝地牢走去。
“你还在?!”惊讶过后,李陵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贾襄奇怪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在等你拿油灯回来。”
李陵楞了一下,接着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把油灯扔在了半路,正欲回去找,一转身他又想起心中的疑惑,“你是不是知道该怎么破解这里的机关?”
贾襄任眸微动惊了一下,然后笑而不语。
果然如此!得到答案,李陵喃喃叹道:“难怪你那么淡定……”
贾襄道:“我淡定不是因为我懂得如何破解机关。”
李陵不解,“那是为什么?”
贾襄微微一笑,道:“你也在江湖上混过,难道没有听说过,石二先生现在是贾府的瓦匠吗?”
“我知道。但是他现在投靠了小梁王。”
贾襄垂眼望着杯中在滚烫的水里慢慢展开的茶叶,喃喃低笑:“我贾府的人,又怎么会投靠别人……”
“但是……”李陵正想辩解,倏地思绪飞转,大惊道:“难道……石二先生是假降?!”
贾襄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向王爷告密?”李陵问。
贾襄抬眼看向他,“你会吗?”
“会。”
闻言,贾襄垂下眼继续看杯中漂浮的茶叶,浅笑盈盈,“你不会。”语气虽淡,却十分笃定。
李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竟将一切都算好了!连人心,也逃不出她的法眼……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李陵不甘心就这样被看穿。
“你若会告密,方才去拿油灯时,就会去通知罗夜离了。”贾襄解释道。
“你派人跟踪我?”惊叫一声,李陵看向屋内的两名白衣男子,心有余悸。还好自己方才没有去向王爷报信,否则,此时恐怕已身首异处。“你果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不,我做过一件。”说到这句话时,贾襄的侧头看向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听大人讲话听得津津有味的小贾,但那一抹温柔的焦点,却未落在小贾身上,更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哪一件?”李陵好奇地问。
贾襄勾了勾唇,没有接话,也不打算接话。那件事,现在已经成为了她最有把握的一件事。
杀气,浓浓的杀气。
石二先生只觉背脊一道道凉气直往上串,浑身上下能够感受到刀子般的寒光。“东方不败,我好心来给你传信,你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石二先生挺直腰板说。
“你明知道我打不开你的机关!”东方不败一脸阴郁。
“呃……这个……你的女人打得开,你在外面敲门……”
不等石二先生说完东方不败就一口否决:“不行。”
石二先生:“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石二先生实在想不通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别扭。尤其是眼前这一个,毫无理由的别扭。
东方不败想了想,道:“把地牢的图纸给我。”
“不行。”这回换石二先生一口否决了。
“命或图纸,你自己选一个。”
“……”石二先生翻个白眼,道:“我现在是贾府的人,你不能随便杀我。”
东方不败狭长的睫羽微微抬起,砸给石二先生一记冷眼,道:“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杀你,我会很认真地杀你。”
听到带着咬牙切齿的‘认真’二字,石二先生的脑中立刻浮现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之类的词……“你还是随便点吧。”石二先生心有余悸地说。
东方不败白他一眼,重复道:“图纸。”
“不行。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有行规的。就像你们日月神教杀人从来不留活口一样,我们造好机关,也不会把图纸留下,更不会外传。”
“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我让你马上改行?”东方不败加重语气。
“……我已经改过一次行了。从机关高手到瓦匠,打击已经够沉重了。你们东方家人就不能仁慈一点吗?作孽太多,是会断子绝孙的。”石二先生叹道。
东方不败闻言莫名一笑,道:“你放心,我已经有后了,不会断子绝孙。”
“不是还没满一周岁吗?不满一周岁的孩子,最容易夭折。”
顷刻,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东方不败阴阳怪气地重复他的话:“不满一周岁的孩子,最容易夭折?”
石二先生见状立刻后退两步,特谄媚地说道:“那是对一般小孩来说的,一般小孩。你的孩子,一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命硬得很,不能一般化。”
“想不到你也学会奉承人了。”东方不败揶揄道。
“呃……”石二先生僵住了。猛然惊觉,自从改行当贾府的瓦匠后,自己说起阿谀奉承的话来竟越来越顺口了。怎么回事?莫非是……耳濡目染了?是了,一定是。身边接触的全是马屁精,他是被影响的,被影响的。
东方不败又道:“不过你这话我爱听。我的儿子,自然是会长命百岁的。”一想到小贾,东方不败的眼底立时露出骄傲之色来。“他三个月大时就能解开被我封住的穴道了。长大以后,不知会有多厉害。”
神智刚恢复正常的石二先生再次僵硬。他虽然姓石,但毕竟和石头不是一个祖宗,经不住吓啊!“你这是恐吓吗?”石二先生问。
“你放心,等他长大成人时,你早已作古,祸害不到你的。”东方不败笑容可掬。
石二先生两条不长不短的八字胡狠狠地抖了几下,黑着脸道:“我最起码还能活二十年!”
“我却觉得你只能活二十秒。”东方不败的脸色又沉下来,“图纸。”险些被他转移话题了。
他怎么还记得这茬儿!石二先生无比挫败地叹一口气,道:“图纸我真没有。不过我可以教你怎么破解机关。”
“说。”
“……要到现场才能教。”
石二先生悄悄来向东方不败报信的同时,贾襄正在‘接见’罗夜离。
在走进石牢之前,罗夜离想了许多种开场白,可当他走进门见到贾襄之后,事先准备的所有台词都忘了。脑中,只有她清丽的容颜,以及面对他时永远不咸不淡的表情。
上次蜀中一别,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她了。这一年里,他没有那一晚不在刻骨的思念中辗转反侧不能眠。明知道她的心早已全部交付给了东方不败,他还是宁愿执迷不悟,将满腔的爱意植入骨髓,刻骨铭心。
今日,他要亲手结束这场看不见尽头的炼狱。
罗夜离垂下眼,藏起全部的深情,再抬头,眼底已是风平浪静。他抬步慢慢走向前,走到她对面坐下。
罗夜离还在思索着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就听她淡漠的声音响起,“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愚蠢。”
愚蠢……是啊,愚蠢。他若不愚蠢,又怎会痴恋一个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女子?罗夜离在心中苦笑,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淡淡道:“我说过,我要留住你,不管用什么方法。”
贾襄没有立刻接话,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杯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他,道:“这一路,我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想通,聪明如你,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样地错误?我想,你身边一定有不少清醒人提醒你不要走这条老路,而你定然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你明明是个知贤善任、广纳谏言的人,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坚持己见,一错到底?”
想不通么?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通?你若愿意认真地看我一眼,哪怕只一眼,便会发现,我的偏执,是多么的理所当然。罗夜离黑眸轻动,沉默了许久,才低喃道:“或许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只有不断的犯错,心里才会痛快。”
贾襄闻言心一颤,眼底闪现几许惊诧,忽然之间明白了罗夜离的所作所为因何而起。她也曾,在对东方不败的感情上,明知故犯,执迷不悔。不同的是,她的感情有路可走,而罗夜离的……注定走投无路。
再抬眼,贾襄头一回看到了罗夜离眼中的深情,尽管它们被藏得那么深、那么暗无天日。“你大可……不必如此。”贾襄的语气好了许多。
她知道了?!罗夜离微惊,随即又低下头,很无地自容的样子。“我知道。你也不必再感到困扰,我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贾襄很高兴听到他这样说,洗耳恭听他的下文。
隔了半晌,罗夜离才重新开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冷漠的脸庞散发着让人心疼的痛东方。“江山与美人,我选择江山。”因为美人,终他一生也无法得到。
“那么,你打算放我走了吗?”尽管只要她想,随时可以离开这里,不过她愿意给罗夜离一条后路。只要他亲自将她送到东方不败面前,她便与他一笑泯恩仇。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贾襄已经将凡尘恩怨看淡了。人活着,要懂得分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对罗夜离来说最重要的是江山,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一家三口永不分离。只要不再有分离,什么都值得原谅。
让贾襄失望的是,罗夜离拒绝了她的提议。
“现在还不能放你走。”罗夜离道。
贾襄垂下眼,不再说话。
“我需要与东方不败见一面。等我与他见过谈过之后,他会来接你走。”
“多谢。”
罗夜离嘴角动了动,转身离去。走出地牢的那一刻,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了四个字——帝王无爱。
当晚,夜深人静后,东方不败便悄悄潜入罗夜离大营下的地牢,石二先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石二先生:“我可以问你……”
“小声点!”东方不败低斥。
石二先生一愣,道:“上面听不到声音。”
“我知道。我是怕她听到。”东方不败指着面前的一面石墙说。
“你本来就是来接她的,让她听到了又如何?”
“谁说我是来接她的?”东方不败挑眉道:“我今天是来熟悉机关的。”
“……”
“明天再来接她。”
“……请问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多此一举吗?”
“不可以。”
“……”石二先生翻个白眼,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像你种不管做什么都力求惊天地泣鬼神的人,久别重逢,自然想在自己儿子面前露一手。”
东方不败下颚一抬,挑眉不语。
果然是。石二先生很无语地摇了摇头,道:“他才八、九个月大,就算你爬着去见他,他也不会瞧不起你。你至于这样吗?”
东方不败压根就不理会他的话,催促道:“快点。”
石二先生拿他没办法,刚想告诉他第一个机关的位置,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灵般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我们谈一谈。”
不等东方不败反应,石二先生立马举双手表明自己的清白,“我不知道他在这里!”
东方不败不爽地瞪了石二先生一眼,然后转身面向罗夜离,昂起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拦不住我。”
罗夜离道:“我不想拦你。谈完,我就亲自为你打开石门,送你们离开。”
“有什么话,战场上见面再说。”
“必须现在谈。此时,此刻。”罗夜离强调道。
“东方不败你就与他谈一谈吧,反正与他讲几句话又不会少块肉。”石二先生劝道。
东方不败沉吟了一会儿,也觉得他与罗夜离之间,的确需要有个了结了,于是看向石二先生,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这小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石二先生无奈地叹一口气,举步离开。
屋内,只剩下东方不败与罗夜离。一墙之隔的另一边,贾襄正抱着小贾侧耳倾听。其实贾襄是非常不愿意做这种事的,可是没办法,小贾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晚上一直不肯睡觉,这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东方不败的声音,更是兴奋得不得了,手一直朝石门搭啊搭,跟招魂似的。
她带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如此热情过。东方不败虐了他几个月,他还对他死心塌地。
真是一小白眼狼!
东方不败与罗夜离面对面,相对无言。
良久,罗夜离先开口,“我的亲生父亲不是梁王。”
东方不败动了动眼眸,心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与我何干?
罗夜离顿了几秒,又道:“我的生父,是天成皇帝。”
东方不败大惊,幽深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罗夜离垂下头,低声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你是我的亲兄弟……”
“我不是!”东方不败猛然打断罗夜离的话,不愿再听他讲下去。
而墙的另一边,贾襄恍然大悟,难怪罗夜离与老梁王的感情不深,难怪梁王妃坚持要罗夜离造反!
罗夜离闭上眼,试图将痛苦关进心房,却徒劳无功,眉宇间那抹浓郁的悲伤,怎么藏也藏不住。
母亲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中。
“不要再对付东方不败了,他是你的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梁王,是天成皇帝。”
“我听说东方不败是天成皇帝与月贵妃的儿子。月贵妃是我在宫中的好姐妹,也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
“当年月贵妃与先帝私奔前,曾对我说,先帝为一个女人抛弃江山,这对皇家来说是天大的丑事,太后和新皇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一定会向外宣称先帝病逝,届时,后宫所有被先帝宠幸过而无子嗣的妃嫔,都会被活埋于皇陵之中,为先帝陪葬。那个时候正好你父王对我有意,所以月贵妃就让先帝在退位前下了最后一道诏书,将我赐予梁王为妃。”
“我对你父王本来就没有感情,嫁入梁王府后我又发现自己肚中已有先帝的骨肉,所以这些年来,对他一直很冷淡。”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他三番五次对东方不败赶尽杀绝之后,让他知道这么残忍的真相……
老天,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他?
“啊啊啊啊——”罗夜离再也控制不住地嘶吼一声,一拳打在墙上,血肉模糊。
东方不败很想笑,非常想。可是他笑不出来。他最想置之死地的情敌,竟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兄长。老天果然很爱与他开玩笑。可是老天,这一次,你的玩笑开得太大、太大了……
突然,地动墙摇,石门缓缓开启。
东方不败迅速回头看去,只见贾襄正抱着小贾,与他四目相撞,明晰的眸子里,有柔情、有心疼、有千言万语。
“襄儿!”东方不败低唤一声,疾步走上前将贾襄母子一齐拥入怀中。
这一幕久别重逢,罗夜离没有看,也不敢看。“你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会再追杀你,没有人敢再追杀你。”声音中充满了矛盾与痛东方。
东方不败松开贾襄,望着她,征求她的意见。
贾襄也凝视着他,认真地说:“你走,我就走。你留,我也留。”
东方不败心中一阵感动,“好,我们走。”说罢,将小贾接过来,一手抱小的,一手牵大的,离开地牢。
罗夜离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猛地转过身追出去,望着早已走远,远得背影模糊的一家三口,潸然泪下。
今宵别离,再见无期。
放东方不败和贾襄离开,是罗夜离最后的温柔。从此,世上再无感情用事的罗夜离,只有冷血无情的小梁王。
月色下,还有另一个人,见证了一代霸主的蜕变。望着矗立风中的罗夜离,徐斛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欣慰的笑。
铁骨,柔情。
执手漫步于夜色中的一家三口,把月色都染上了一层幸福。
“你还恨他吗?”贾襄轻声问。
东方不败沉默少许,道:“我分得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贾襄闻言心中一暖,尔后又明知故问,“那你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东方不败哪里会不晓得她是故意的,不过他很乐意将答案说出口。“你。”他不疾不徐地吐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字。
与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放下仇恨才能与你静静相守,我愿意包容全世界。
“那小贾呢?”贾襄笑意满面,故意为难他。
东方不败挑眉想了想,道:“他是拖油瓶。”
“……”
顷刻,一声凄厉的啼哭划破天际,紧接着戛然而止,过了许久啼哭再次响起,随即又戛然而止……如此循环。
看着身旁‘斗智斗勇、相持不下’的两父子,贾襄非常无奈而幸福地笑了。
这一世,他还是爱上了她......
眼前一黑,再次熟悉的光芒袭来。
若离看着她,笑得格外亲和:“襄儿。”
贾襄看着他,眼角渐渐湿润,一张张清晰的脸逐渐汇聚到一起,成了眼前这人。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他:“你怎能忍心,这么久不认我?”
若离将她抱住,眼里充满了怜惜:“一次次将你送走,就算那些只是我的一部分,我也会心疼。但是襄儿,只有你能唤回真正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又怎么能拥有你?”
九世情缘,九九离歌,魂归一体,她终于在天地之间,再次寻得你。
温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