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升空,星辰暗淡,就连街上的灯火也显得不再那么夺目。四个追逐打斗的小孩子闯进了这间酒馆。
孩子们都是五六岁的年纪,被其他三人追打的一个跑进店里就喊道:“阿姐!你在吗?阿姐,你出来!”
当他发现女侍叶子后,一头扑到叶子的怀里。叶子慌张的捧起小孩的脸,孩子的脸上带着几处瘀伤。
“怎么了叶子!发生什么事了,和阿姐说。”原来,她的弟弟也叫叶子。
三个追逐着的孩子,看到小叶子有大人撑腰,也不敢贸然冲过来,但仍是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看。
“他们说我偷拿了宝石,我没偷!”小叶子委屈的哭诉。
“就是你偷的!宝石藏在哪儿,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不是你是谁?”为首的龅牙小孩说。
叶子气愤的问:“那怎么不说是你们三个中有人拿了?偏偏咬定是我们家叶子!”
小龅牙理直气壮,“我阿爸说过,我们四个孩子里只有叶子家最穷,不见了东西,一准儿是他拿的!而且我们都记得,他说过宝石真漂亮,真想带回家给阿哥阿姐看看。”
小叶子指着龅牙小孩身旁的小胖子说:“戴?尔迈也说过的,想把宝石拿回家一晚,你们怎么不去问他要!”
小胖子颤颤巍巍的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老者坐在桌前吮着蟹肉,“那孩子被冤枉了,你不去帮帮他?搞不好是你将来的小舅子!”
桑用手拨弄着那只生蟹,他真想不到,堂堂裹角部首席大祭司会这样爱看热闹。
酒案后面的老板,对叶子今天的表现已经很是不满了,所以他不耐烦的对叶子喊:“把你弟弟和那些小孩赶出去!咱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叶子左右为难,现在把弟弟赶出去,还不被那三个小鬼欺负死,但老板说的也对,现在正是客人多的时候,任由他们在这里吵闹也不是办法。
“几个小朋友,是什么宝石不见了?能不能跟叔叔讲一讲。”桑还是没能沉住气,把几个小孩喊了过来。
几个孩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桌上那些大个头螃蟹出神。
“前几天,我们去野外玩的时候,一起捡到了那块大宝石,就和你这岩蟹一样大,很漂亮的。”小龅牙舔舔嘴说,“我们把它藏在一个树洞里,那个树洞在哪儿只有我们知道。刚刚大家一起去看时,宝石就不见了。一定是小叶子偷偷拿去了。”
桑点燃了一支烟后,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打火机发出一声厚重的金属嗡鸣声。桑笑笑说:“不对,既然你们四个都知道宝石在哪儿,就都有可能瞒着其他三个人去偷走宝石。”
小龅牙说:“就是小叶子!因为昨天下午宝石还在,而今天一整天,除了他以外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
桑弹了下烟灰,和蔼的说:“你怎么就知道宝石一定是今天丢的呢?为什么就不能是昨天晚上?”
小龅牙恍然大悟的一拍头,“有道理!那到底是谁偷的呢?反正不是我!”
桑微笑着,拿起桌上的那只生蟹,“你们看,这只蟹同样和其他的蟹放在一起煮,但他不但没有被煮死,反而舒服得快要睡着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几个小孩同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普通的蟹,而是天上的巨蟹座精灵!他呀,没有别的本事,但却能判断出谁在说谎!看到他这两个威风的大钳子了吗,谁要是在他面前说谎,”桑突然严声厉色的说,“咔嚓一下,就把你的手指钳断!”
四个孩子中的小胖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酒店里的酒客们,不约而同的收敛了声音,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桑和几个小孩那里。
桑托起生蟹,“小叶子,先从你开始!证明给伙伴儿们看,你没有欺骗他们!”
小叶子看了看其他人,又看了看生蟹,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一根手指放到蟹钳上,“我没有偷走宝石!”
生蟹在桑的掌中一动不动,其实它现在连吐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了,你是清白的!下一个。”桑对其他三个孩子说。
几个孩子一一试过,最后轮到了那个小胖子。他扭扭捏捏的上前,犹豫不决的伸出手来。
桑笑着说:“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精灵大人只能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但他判断不出这个人是邪恶还是善良。”
小胖子险些哭出来,但他还是将手指放到了蟹钳上。
桑问:“是你把大家共有的宝石偷走,想占为己有吗?”
小胖子小心翼翼的摇头。
“说‘是’或者‘不是’。”桑步步紧逼的说。
小胖子大声回应:“不是!我从没想过把宝石占为己有!”
这是个老套的成人戏法儿,估计在场的许多人都看明白了。
桑将生蟹放在自己耳边,装作在和它交流的样子。孩子们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小胖子,然后又都惶惶不安的等待着岩蟹精灵大人的最终判定。
桑轻声的嘀咕着,“嗯,嗯,哦!原来是这样!”他将目光锁定在小胖子身上,小胖子早已满头大汗了。
“精灵大人说,偷走宝石的人是……”桑伸出指头,在几个孩子间转来转去,孩子们的心都揪成了一团。虽然有的人深知小偷不是自己,但也猜测着可恶的贼到底是谁。
“就是他!”桑的指头落在了手中的生蟹上。
孩子们瞠目结舌,留意着他们的酒客也都是满脸疑惑,偷走石头的是谁,大家都已心知肚明,为什么这个桑不安套路出牌呢?
老者瞧出了端倪,笑着饮了杯酒。
桑说:“精灵大人说,是他自己看到你们的宝石太漂亮了,所以就偷偷的把宝石拿去玩了。本来想今天就还回去的,可是天神看到他偷东西,便惩罚他在这里等着你们,当面给你们道歉。明天晚上之前,他一定会把宝石放回原处的,请大家不要担心。”
孩子们高兴起来,小龅牙抢着问:“他真的会把宝石还给我们吗?”
桑看着小胖子,神情笃定的说:“会的!一定会的!对吧。”
小胖子垂着眼睛,用力的点点头。
“还有!”桑接着说,“因为精灵大人的贪念,让你们中的一个伙伴受了委屈,所以他要补偿那个人!”
桑在桌上挑了四个大个儿的螃蟹,全部放到了小叶子的怀里。
小叶子吞了吞口水,对着桑手中的生蟹说:“谢谢精灵大人!”然后把螃蟹分给了其他孩子,每人一个。
三个孩子愧疚的向小叶子道歉,说不该怀疑他。
女侍叶子走过来,对桑说:“谢谢您!客人!”
桑笑着点了下头。
小叶子也凑上来说:“谢谢您,叔叔!”
叶子压着弟弟的头,说:“该叫哥哥!”
“谢谢哥哥!”
老者好笑的把脸扭向一旁。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桑说。
叶子看了眼跑出门去的几个孩子,“我真不知该怎么谢您才好!”她深情的凝望着桑。
看热闹的一个酒客喊了声:“亲一个!”
叶子便再一次的红着脸走开了,松散的裙摆摇曳生风。
这个小事件,被桑处理得很巧妙,他不是在几个孩子中揪出真正的小偷,而是不留边际的掩盖起了真相,找出贼来当然容易,但从此,猜忌之心便会在几颗幼小的心灵中破土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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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对面的豪华酒楼上,倚窗而坐的亲王殿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通过嵌在左手上的水晶,将桑刚刚的经历听得真真切切。他把玩着手中的琅铁酒杯,看着对街窗后的桑出神,自言自语道:“这个还算像模像样!”
言罢,他拿起丝绢帕子擦拭手背的水晶。酒阁的帘子外面赶过来一个清秀妇人,谦恭的对阁中亲王说:“主上,夫人说今晚风疾,差我为您送来了一袭披风。”
亲王放下丝绢,浅笑道:“拿进来我看!”
妇人走进酒阁,双手托着洁白的兽绒披风,低着头走近亲王身畔。
亲王看了一眼,然后大笑着戴上手套,“是她亲手做的那件吗?”
“正是夫人亲手所做!”妇人恭敬的作答。
“那丫头的手艺还是这么烂!”亲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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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突然射出三枚明艳的符火,破空呼啸,异彩纷呈,将整座城都耀得璀璨。
酒馆中的老者看着窗外漫城的符光,一面用手帕擦手,一面对酒桌对面的桑说:“桑!看来今天晚上注定咱们要奔波忙碌。”
桑放下杯子,先是面露疑惑,随后释然微笑。窗外的符光弥漫,街市上的游人笑语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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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枚符火,是裹角部对城内首席大祭司的急调令。这是宗室内出现重大事件才会释放的符令。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准星将需要得到守护祭司最大力度的保护,所以,这次的急调令可以理解成,大祭司偕同准星将一并前往裹角宫集结。
今晚的裹角部宫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十个青年男女祭司,在宫殿林立的石柱间穿梭忙碌,他们捧着稍显硕大的檀木册子,往来于殿中的各个房室之中。教会的主祭与代理枢机早已去了时雨祭典的会场,祭典结束之前,不会轻易折返。
主祭大厅中陈设了一张木制考究的长桌,桌上摆放着灯盏、鲜花和种种食器,长桌的两旁坐满了人。不难看出,除了伴在其中的桑、剑少和蜜儿之外,其他人便都是裹角部的大祭司了,若是将珍瑟与朱雀也算在其内,长桌上的大祭司一共有七人。
剑少斜眼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桑,又看了一眼自己盘子里咬了一口的烘饼,他觉得今晚看什么都不大顺眼。
提供苦茶与烘饼,是教会急召大祭司后素有的惯例。这些食饮,一来可以果腹充饥,二来可以沉淀风尘而来的大祭司们躁动的心神。但这种做工粗糙的烘饼,不咸不甜,让人难以下咽,苦茶则更是让人如饮黄连。
坐在剑少下手的蜜儿低低的问:“大饼的味道怎么样?”
今晚蜜儿仍穿着她那件大大的编制罩衫和铅笔裤,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更换这里的服饰。
剑少艰难的吞了下口水,“这厨子该拉出去枪毙!我就是干吃面粉也比它有味道!”
蜜儿的眉梢透出了些许的幸灾乐祸。剑少稍稍舒活了一下肩膀,他身上的关节运转起来还好,但当静下来不动时,却反倒透着彻骨的涨痛和酸疼。从十字架上解放了以后,剑少感到最舒服的姿势,就是双手抱膝蜷成一团。法老也混得不容易啊!
珍瑟坐在剑少的上手,此刻的她显得神情恍惚。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当口急召城内的大祭司呢?她在心内暗自思忖,难道是因为剑少受到的伤害吗?前些时候那场剑少与亲王的对战中,毫无疑问,是剑少体内的封印出现了松动,虽然自己及时赶到,为封印打上了补丁,但星将的力场在那一刻一定暴露无遗了。
如果芽兽回到了恒琅世界,绝对会有所察觉的。现在的剑少他们,连星将的册封都没有开始,这场诛魔之战,己方竟然输在了筹备初期。唯一能与芽兽抗衡的济世九神星将,竟然在力量形成之前便暴露了行踪,这是一个多么严重而又不可原谅的错误啊!
“我真是千古罪人!”珍瑟忧伤的闭目低叹。
“你怎么了?白虎!”坐在珍瑟另一侧的一个中年女人发现了她的异常,低声关切的询问道。
这是个年至中旬的乌发女子,她有着干净的脸庞和浓密的睫毛,在她红艳的唇角长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许多女人如花一样,将美丽在最为烂漫的季节里绽放。也有女人如酒一般,走过了署寒,出落了流年,却能挥散出幽沉的醇裕,历久弥香。正如这个中年女子,虽然走出了最为清纯的岁月,却留住了成熟庄重与温婉迷人的风韵,她只需一个温温默默的眼波,便可让人暖彻心扉。
珍瑟连连摇手,稍显难堪的笑起来,“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而已。”
然后她将脸转向了剑少这边,“剑,蜜儿。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在座的诸位前辈。”
珍瑟觉得,既然是福祸难料,自己还是洒脱一些的好。多说些话,会冲淡自己的紧张,也会让自己暂时忘却那些忧愁苦闷的猜想。
她将手摆向身侧的中年女子,“这位美貌庄重的大祭司,名叫水主?虞,是五大符道中水纹道的翘楚,业术精湛无人堪比,她也是我从小到大最为崇拜的偶像!”珍瑟说完,用带着一丝顾忌的眼神看向了蜜儿,但这一丝顾忌稍纵即逝,也不知蜜儿是否察觉得出。
剑少笑起来,他想对珍瑟说:“你的偶像就是水煮鱼啊!这辈子也太有追求了,难怪你当初会变成一只猫!”但当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水主?虞衣袍后露出的一小段蛇尾时,便再也没有说话的心思了。剑少将自己的椅子向蜜儿那边挪了挪。
水主?虞反手掩起嘴来,笑道:“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能得到你的垂青,我何德何能呀!”她张望了一眼两名准星将。
蜜儿的眼神冷漠,剑少的眼神战战兢兢。
“这位身材魁梧的大祭司名叫阍沙?慑郢,是岩土道的奇才。想当年五万妖流袭掠我国西北边陲,阍沙大人仅凭一人之力,屠灭妖流总数两成,其余妖患望风而逃,实乃功勋旷古的人杰!”珍瑟将手摆向坐在水主?虞另一侧的大祭司说。
阍沙抹了把短平的胡须,爽朗的笑道:“珍瑟就是会说话,我哪里是什么奇才,也就是有膀子力气罢了!”
坐在阍沙对面的中年男子说:“阍沙兄何必谦虚,岩土道易学难精,能依仗此道拜衔大祭司,说你不是奇才谁人肯信?”说话的男子约莫不到四十的年纪,一头赤金一般的发丝,向后理得一丝不苟,白净的面皮,左颊上有两条长短一致的平行伤疤。说也奇怪,这伤疤不但不使人心生厌恶,反倒为男子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珍瑟抬手比向说话的金发男子,“这一位举止文雅的金发大人,便是中洲四大名门贵族之首的青龙氏当家人,青龙?初觥。符术分为五大符道和五大术流这十个分支,青龙大人主修的,便是五大术流中的麟铁流,造诣之深,令我辈叹为观止!青龙大人由于家族的继承,本可在王庭位极人臣,但他竟弃锦绣荣华于不顾,决绝然投身我宗室教会,其衷心之高洁,胸怀之豁达,决计让凡俗者无以企及。”
阍沙听罢,又是朗声一笑:“说得好!青龙兄当之无愧!”
青龙浅浅一笑,“你这丫头,说罢了旁人,又来寻我的开心!”他目光柔和的望着珍瑟说,“说到心胸,谁又比得过乃父‘三分限’冠澜!”说到这儿,青龙嗫喏的一顿,他的话便没了下文。
珍瑟甜甜娇笑,然后把眼光移到了青龙身侧的人。“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是主修火道的大祭司,御火?汾莘大人。前代听母圣贤,曾五次远涉重洋去往北洲,其中四次都只带御火大祭司一人随行,诛邪伏妖,传布教义,让北洲寒恶之地的民氓得以庇护,大功如斯,大爱如斯。我等晚生后辈,无不敬仰之至!”
这个年逾五旬的老妇神情凝冷,她的祭祀袍的袖口,刺绣着火焰状的金红色纹理。听过了珍瑟对自己的赞扬之词,御火理了下斑白的鬓角,淡然一笑,算是回应。
剑少看着御火大祭司的袖口发愣,心下猜度,大概这种祭祀袍子袖口的刺绣,即是大祭司们种种能力属性的标识了。但剑少想破头也想不起来,珍瑟穿的那件祭祀袍子的袖口,到底绣的是什么?
也难怪剑少想不起来,因为珍瑟还从未在剑少面前穿着过她的大祭祀长袍,她之前由猫变回人形的时候,只是在小泪的枢机房中,随便的找了件长衫穿在身上而已。
“这一位英俊的帅哥,是五大符道中风道的神童,仲风?翩滩!”珍瑟饶有兴致的介绍着御火大祭司一旁的褐发中年男子。
仲风大祭司“扑哧”一声笑起来,露着洁净的牙齿,这个人五官精秀,颚线完美,却也当得起帅哥二字。他推了下腰间的佩剑,说:“什么帅哥,什么神童,我这快四十的人了,犯不着被你这二十不到的孩子戏谑。”
他看向剑少和蜜儿,“我叫翩滩,在三十五岁时才做得了大祭司,我不能说自己一无是处,平庸无能,否则是辱没了在座的宗室高贤,我只能说,教会的十大祭司中,我是最为平凡的一个。难得我生就一副好皮相,肚子里却无真才实学。”这个仲风给人的感觉,就像邻家的长辈般平易随和。
“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啊,是生不逢时,倘若在你大婚前与你结识,一定捧着嫁妆求你迎娶!”珍瑟打趣着说。
仲风眉开眼笑的嚷道:“小丫头讨打!”
剑少环顾四围,发现在座的大祭司中,只有御火身穿着大祭司长袍,其他人都是常服打扮。依照珍瑟介绍的次序,下一个就该轮到仲风大祭司身旁的朱雀了。剑少认得出那个棕铜色头发的老者就是朱雀,即使桑不在他的身旁,单凭老者高耸的鹰钩鼻便可确定。
珍瑟倒是丢给了朱雀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珍瑟会不会介绍自己,朱雀不在乎,但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独独把桑排斥了出来,因为她说得明白,这些人都是介绍给剑少和蜜儿认识的。
他总不能将在座的五位大祭司从新介绍一遍吧!
正无措间,朱雀感到身边的桑身子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