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几人就顿了一顿,皇帝已经皱了皱眉,问道,“外头何事?”
“回皇上。”却是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小路子回禀道,“是谢将军来了,在外头吵着说那些对子他都能对上。”
“哦?”皇帝顿时便来了兴致,站起身来,行至门口中,竟是听起墙角来了,“咱们别说话,且听听。”
留下跪在地上的罗意与呆立一旁的煞白着脸的白清水。
谢楠生正举毫疾书,一边口中念道:“‘天当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唔,出此联者眼界不小,心有沟壑,不可小觑。嗯,那我便对他一句‘地作琵琶路当弦哪人能弹’!”
皇帝在门口听着,忍不住就笑了,朝那小路子道,“瞧瞧,他这口气竟是不小!”
小路子抿嘴一笑,就瞟了白清水一眼,又听得谢楠生在念:“‘五百罗汉渡江,岸边波心千佛子’,这个容易,便对他个‘一个美女对月,人间天上两婵娟’。”
“‘弓长张张弓,张弓手张弓射箭,箭箭皆中。’哈哈。”谢楠生突然笑了,“这也简单,‘木子李李木,李木匠李木雕弓,弓弓难开。’”
随即手中狼毫一掷,说道,“除却罗大人那一联,余下三联我全对了,这会子总可让我进去见你家主人了罢?”
皇帝在里头听得便就笑了,摇头道,“你瞧瞧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顿一顿,方朗声道,“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不刻谢楠生便一脸笑意的行了进来,一进来见到几人,也丝毫不觉惊讶,只见到白清水时一双眼睛便能柔得化成了水,深深看她一眼后,方跪地朝皇帝行了礼。
白清水咬了咬唇,就将头偏向了一边。
皇帝如何瞧不出这两人彼此间的暗流汹涌,冷哼一声,又坐了下来,说道,“你不在家中等朕的差遣,怎跑到这天香楼对对子来了?”
“臣近日听闻得这天香楼里有几联千古绝对,臣在家中闲及无聊,一时技痒,便来一观,不想却在此碰到了皇上。臣斗胆,不知皇上为何在此?”
“哼!”皇帝冷哼一声,“你就给朕装罢!怎的还没有死心呢?”
一边说一边就意味深长的望了白清水一眼。
那厢白清水立在一旁,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下唇紧咬,已经快要将嘴唇给咬出血来了。
谢楠生意味深长的又望了白清水一眼,一时咬咬牙道,“臣听闻只要能对上这天香楼的四联中一联,皇上便可满足臣的心愿一个,不知可是真假?”
“朕金口玉言,自然是真。”
“那臣的确有一个心愿想肯求皇上成全。”谢楠生急道。
“你且等一等。”皇帝竟是笑了起来,朝还跪在地上的罗意道,“朕答应罗大人在先,罗大人,你且先说说你的心愿。”
“臣……”罗意望望谢楠生,又望望白清水,咬咬牙,又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大有一股孤注一掷的味道,说道,“臣想请皇上成全,将清和郡主许配给微臣。”
“你……”谢楠生顿时面色一变,若非是皇帝在场,只怕便要气得站上去与这罗意大打一架了。
而罗意的话一入白清水耳,她便只觉恼中轰得响了一声,脸色苍白之间,恍惚竟听得谢楠生亦在急道,“皇上,臣的心愿,皇上您是知道的。清和郡主连臣的孩儿都诞下了,自然是要嫁给臣的。何况臣今日可是对上了皇上的三个对子,罗大人才对上一对,那皇上理应先满足臣的要求,将清和郡主许配给臣才对!”
白清水若一早预料到,应允这罗意来下局棋竟会惹来这等后果,那定然是不会来的了。
“谢将军。”
话已说至这份上,罗意显然不会轻易叫谢楠生吓倒,当即朗声道,“谢将军不觉得此时说这些已毫无用处了么?谢将军当年抛弃郡主在先,而今又怎好意思如此厚颜请圣上赐婚?论起无耻,我朝谢将军认了第二,只怕无人敢认第一!”
“你……”谢楠生的一张黑脸,顿时便叫他说得更黑了,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白清水一眼,眼见得她已是泪盈双睫,心中便是一痛。
只是彼时命悬一线,罗意竟然胆敢求到了圣上面前,今日若是圣上金口一开,那岂非是要叫他谢楠生将这思念多年的女人,连着那娇娇孩儿拱手让人?
想他谢楠生素来大方,但若要叫他将自己的女人与女儿给旁人,以全成人之美,那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罗大人当真可笑。”谢楠生就冷笑道,“你今日此番逼迫水儿,你可有问过她心里的意思,可问过她愿不愿意跟你?”
“我……”
罗意自然是没有问过的。
这么多年了,自当年被先皇点中了探花郎,从长安街上打马而过时对她的惊鸿一瞥,到后来在王府里重逢的再见倾心,时至今日,七年眨眼。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挨过这七年里的每一个日夜、父母亲朋常日施加给他的压力……
他只是想好好守护她。
当年是出了那样的事,他害得她落入莲花池里,他因胆怯,不敢下水去救人,却反成就了她与谢楠生的那段不足一年的姻缘。
他早便后悔了,若不是因这段姻缘,何致于她将自己锁在王府足不出户达五年之久?当初他若有些胆量跳入莲花池里救她上来,而今或许又便是另一番局面了。
他不想再让自己的余生后悔,总得试上一试。因而才斗胆在皇帝跟前提了出来,此次番若是不成,那今生只怕便再没机会了。
罗意英俊的面孔上浮起了一丝难过,一双眼情真意切的,就望向了白清水。
她整张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耳听得皇帝在问道,“清和觉得如何?”
白清水此刻却只觉羞愤难挡。
罗意的心意,她如何不懂?只是人在踟蹰时,却又断然拿不定主意。
今日之所以出来,多半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实是叫谢楠生给气狠了。只是却不料这罗意,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浑不问自己是愿还是不愿,竟便在皇帝跟前提出这等请求!
他们都把她当什么人了?
以为她是件物品,说不要便丢了,说想要时便取了么?
他与谢楠生又有何区别?
白清水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咬牙冲上前来,伸手重重将谢楠生一推,咽唔泣道,“我恨死你了!”
言罢,如何还能说得出旁的,捂着面急急便冲了出去。
“水儿……”谢楠生一声疾呼,猛然起身就想追上去。
一时眼见皇帝正拧起眉将他瞪着呢,只好又脆回了地上,嘴中急道,“皇上,臣……”
皇帝不耐烦的朝他摆了摆手,“滚吧!”
“多谢皇上。”谢楠生如何还多言,跳起来便急急追了出去。
那厢罗意却还呆呆跪在地上,那原醚因对出对联,带着心爱的女人上得这天香楼四楼来的喜悦早消怠干净了,满眼里都是荒凉。
皇帝轻轻叹息了一声,站起来行至他身旁,伸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朕的话作数,爱卿若想求些旁的,尽管来同朕说。”
言罢,又拍了拍他的肩,踱步行了出去。
罗意只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失尽了,直待皇帝的脚步声渐远,他方回过神来,猛站起来便朝外奔去,下楼时因跑得太急,竟几乎是从楼上一路滚了下来的。
直待他奔至外头,便见路边贵亲王府的马车旁,谢楠生正将白清水紧紧搂在怀里,皇帝一袭便服,立在檐下看热闹。
罗意心中猛然间竟是一痛,仿佛有个什么瞬间便从心里抽离了,空落落的无处着地。
随即他就见白清水猛从谢楠生的怀里挣了出来,流了一脸的泪,抬手便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谢楠生的脸被她打得偏向一边,罗意见他垂头丧气,脸现灰败,还待追上时,王府的隐卫便现了身,伸手将他一拦,白清水的仕女已经领着她急急转过马车,上到车里去了。
一时踢踏声响,马车行去,谢楠生与罗意各据一方,望着那马车缓缓消失在自己眼帘。
……
白清水自这日起又恢复了这几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罗意这日又请了递了书帖来,却乃是些道歉之语,另还有些锦盒装好的小吃食,说是给小潇洒吃。
白清水的原意是一并退还给他,既然发现自己不能如他所愿,那便理应少些往来。哪料那吃食打开来叫小潇洒瞧着了时,竟是便就被她抱在怀中再不肯撒手。
她就只得又回了书帖去表了歉意。
罗意却似并不以为意,如此一来,竟是隔三差五的请人从府外递些东西入王府来,上回在皇帝跟前的求婚之事,却是绝口不提。
如此一来,反便叫白清水起不了拒绝之语,日子一久,两个反倒是如对好友般通起书信来。
谢楠生那厢自仍是三不五时前来寻她母女,放纸鸢那事行不通了,到近几日竟又想买通婆子入府来,叫贵亲王知晓后自是难免又一顿打,如此一来也可谓是手段用尽,却仍没能得到白清水的回心转意。
待到天气渐渐热起来,便就进入了五月里。
因小潇洒满了六岁,那厢贵亲王又做主帮她请了几个夫子来,与禄郡王的两位女儿一同在府里跟着夫子启了蒙,白清水忙着女儿的学业一事,难免便将谢楠生的事给抛至了一旁,到底是舒缓了些心中的郁结。
却说到这一日傍晚时分,白清水与小潇洒同坐院里的一架葡萄架下读一册小人书时,却猛听得两声高吭的鹅叫声,“嘎额~嘎额~”
白清水浑身如遭雷击一般,顿时就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