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想起这人在假山肚中冷言对自己说的话,今早又罚了她半年的月钱,下午还受人掌掴,此刻夜深人静,他又将她祻在这里。
她心中如何不恼,低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若实在看不惯我,就赶我出府吧,省得总是叫三少爷费心机来对付我!”
谢楠生便又轻笑出声。
“这些首饰本就是我特意寻来给你。我那般说,不过是不想如玉来日针对于你。”他一边说,一边跨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只有了一步之遥。
一靠得近了,他便闻到她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梅香,一时与他身上温和的轻淡桂香缠绕做一处,让他心旌轻轻一晃,便觉这月色也又柔和了几分。
白清水见他靠前,下意识就想退,无奈身后却是院墙,已是退无可退,只得将头偏向一旁,只愿离他越远越好。
他却似乎不是这么想,松了她的手,又来正了正她头上的钗子,“爷给出去的东西,可还从来没有收回来的理。这钗子你便好好戴着罢。”
白清水不说话,任他说,岂料他却不说了。
一时皱起眉头去推他,“你还有什么事,若没事了,我要去歇息了。”
“这下子怎的不称少爷、奴婢了?”谢楠生笑道。
“你……”白清水一时语结。
“方才你与念哥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轻声笑着道。
白清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没想到堂堂谢三少爷,竟还会学人听墙角。”
“你说的不错,我三岁起便是独自一人就寝。”谢三少爷并不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一双含了月光的桃花眼一瞬不瞬望着她道,“弄梅与红樱入府不过四年,平日里都是福泉守夜。唯一给我守夜的女子,便是那晚的你。”
白清水只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响,原本渐渐降了温度的脸,瞬时又热了起来,在心里说这人今日只怕是魔障了,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你在说,说什么,我,我……”
“你什么?”他问。
“我,我要回去睡觉了。小少爷夜里踢被子,我,我若回得迟了,怕他,着凉……”
“唔。”谢楠生点点头,“那你去吧。”
说完,身子一侧,便让出道来,白清水拨腿便走,再不敢多言,行出数步远,又听他道,“等一等。”
“干嘛呀?”她没好气回头。
“盆子拿回去。”他道。
她只得又倒回来,接过他手里的那只水盆,逃一般进了谢念生的屋子。这才方长出一口气,放下盆,伸手拍一拍自己滚烫的脸颊,索性也替自己倒了一盆热水来,好好泡了个脚。
待熄了灯,躺在谢念生床边的小塌之上,耳听得床上那孩童均匀的呼吸声,竟是满脑子都是方才院中那清辉月色下谢楠生的身影。
……
如此便又过了两日,一切却是又复了原样,依旧是每日照顾谢念生起居,早起喂大鹅,陪着谢念生去谢夫人处晨昏定省。
因着谢念生读书的缘故,谢老爷隔三差五总要检查他的功课,却是也见着了这谢家的顶梁柱几回,一个清臞的中年男人,双目不怒而威,丝毫不见夸浮之态,联想谢夫人的端庄和气,一时对这位谢老爷便也多了两分好感,不免对偷方一事,竟是又添了两分惆怅。
却说这日侍候着谢念生用完晚膳,回到斗墨轩里来,天已半昏,进屋燃了灯,便见谢念生神神秘秘的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来,递到她跟前。
她一看,却是一只银镶蓝宝石蝴蝶簪子,一时拿在手中,不由赞道,“呀,好漂亮啊。”
再一看这孩子,见他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大有“你快夸夸我”的意味。
她就笑了一笑,问他,“给我的?”
“嗯。”谢念生狠狠点了点头。
“哪里来的?”
“我问娘亲要的。”谢念生道。
“不会是你偷的吧?”白清水道。
谢念生的脸色刹时便暗了下去,嘟着小嘴急道,“才不是我偷的。是我今日问娘亲要的。”
白清水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却也不是个撒谎的,忙赔笑道,“好好好,是这样的呀。我信你的,相信你的。”
谢念生这才嘟着嘴唔了一声,眼中又亮晶晶的,伸手将那簪子接了过去,说道,“青水姐姐你弯下腰来,我帮你戴上。”
白清水就蹲在他身前,见这孩子圆滚滚的小脸绷得极紧,伸手将这簪子替她戴上了,未了,拍掌笑道,“可好看了,往后你就戴着这个好了,绝不会再有人敢说是你偷的,我呆会就跟他们讲,这是我赏你的。”
白清水就怔了一怔,想起前两日的事,又想起那****伏在她肩上时说的话:“……往后你的首饰我送给你,娘亲的首饰匣子里可多了,我去问她要……”
一时顿觉心中发酸,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说道,“谢谢我们念哥儿,这簪子呀,我可喜欢了,往后我一定日日都戴着。”
谢念生就嘻嘻一笑,自转了身,去到侧间的书房里去读书去了,便就留她独自行了出来,一出来,便撞上巧莲,一眼望见她头上的簪子,自是要赞赏一番,却惹得白清水心中郁郁,不知如何是好。
待又过几日,她陪着谢念生在上学前去给谢夫人请安时,恰逢谢楠生同在,谢夫人自是拖着兄弟两个一番嘱咐,见白清水肃立一旁,笑着道,“我说前几日念哥儿缠着我,非要开我的首饰匣子选首饰,千挑万选,选中这蝴蝶簪,原来竟是要送给你这丫头。”
白清水一惊,忙跪倒道,“奴婢不知……奴婢,多谢夫人赏赐。”
“却哪里是我的赏赐,分明是念哥儿的赏赐。”谢夫人笑道,拍拍她的手,“需得念着主子的好。”
“奴婢谨记,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小少爷。”白清水道,“小少爷和善,天性大方,能跟着小少爷,是奴婢的福份。”
“嗯,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吧,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兴什么动不动就跪。”谢夫人似乎极满意她的答话,点点头又朝谢楠生道,“到底是你院里出来的人,端庄得体。”
“娘亲过奖了。”谢楠生道,一双眼睛却望着白清水头上的那蝴蝶簪子不动。
白清水心中一跳,思极他送自己的那匣首饰,却是再不敢多看他。
待谢夫人又嘱咐几句,也就挥手叫他们去了。
白清水先送了谢念生去学堂后,方返回谢楠生的揽月楼来与他下棋。待一盘棋下完,起身作别,行至院中来,远远便见回廊中有一个极熟悉的人影,由一个小厮引着,正往揽月楼而来。
白清水就立在那里不动,待那人行至榄月楼门前,诧异的喊了她一声,“清水?”
白清水只觉一颗心扑嗵扑嗵跳个不停,不是那日思夜想的康宗岩是谁?
“二爷。”她惊道。
“早听说你入了谢府。”康宗岩负手而立,在朝光里朝她笑道,“不曾想竟是真的。”
“你们认识?”却听得一个冰凉凉的声间响起,白清水一回头,就见谢楠生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白清水与康宗岩相识已久,从前闲来无事时,常在茶馆之中饮茶对奕,此事自是无可隐瞒,以谢家的手段,只消稍稍查探便知,因而早得了他嘱咐,若是哪日不小心在谢府遇上了,无需隐瞒,自如往常般说话便可,因而谢楠生一问话,她便如实答道,“是。”
哪里料到,谢楠生的一张脸瞬时就冷得跟个冰砣子似的。
“我与清水此前在蔺家茶园下过几盘棋。”康宗岩解释道,极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与谢楠生那冰砣子脸一比,自然是高下立现。
白清水哪里还想旁的,一颗心早已飞到他身上去了,一双眼含笑的将他望着,这日思夜想的人啊,总算是又得以相见。
“你与她下过棋?”谢楠生道。
见白清水正含恨脉脉的望着康宗岩,显然是脚下生根,不肯挪步了。
他也不知自己如何这样生气。
转念一想,那自然是因为她乃是他斗墨轩的丫环,不料竟是如此不知检点,见了外头的男子便挪不动脚步,若是叫旁人见了,岂非要说他御下无方?
真是岂有此理!
“青水你可以下去了。”谢楠生就道。
“啊?”白清水一惊,忙道,“哦哦,那,那奴婢去给康二爷上茶。”
“康二爷的茶自有丫环上上来,此处用不着你。”谢楠生冷冷望着她,眼含警告之意,竟似乎恨不能将她生吞了一般,“小少爷在含英阁上学,你怎不去相陪?你身为他的贴身丫头却不在他身边守着,若是他渴了饿了呢?”
白清水实想不起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了他,但他所言却又极是在理,叫她根本无从反驳,只得朝他俯身行了一礼,“是,三少爷,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康宗岩一眼,这才方依依不舍的往含英阁去了。
如此,又待到中午时分,谢念生下了学,白清水便带着他回到斗墨轩来吃午饭。她却是一门心思,欢快的来揽月楼来找康宗岩,却只见谢楠生一人,正端坐在书桌前,冷着一双眼望着她道,“宗岩已经走了。你找他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