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年级大些世故些,握了车氏手道:“怕是晚晴说漏了嘴,叫车贤知道她是个有主的就麻烦了。”
车氏哎哟一声道:“怕果真是。要不然,打双陆的时候我瞧车贤还十分有意,怎的后来就先走了?”
两人相对愁眉,许久樊氏才道:“她容样是好的,若你执意想给她攀这个富户,我再替你跑一趟也使得。”
樊氏与车老夫人黄氏私交甚好,知她禀性脾气,也知她心底里的操心。车氏道:“如此就有劳娘了,真让高山他们嫁,不知要嫁到那里去。”
京城,中书府。成亲不两月,伏青山已叫魏芸发落过许多回,这院子里的丫环们自会替他送来热水茶点,叫他舒舒服服住上一夜。不知为何,今夜院中一个丫环也无,也无人送一盏热茶给他,夜里上床,开间的蚊子侵扰的他烦不胜烦,床上连个夜壶也无。
伏青山口干舌燥忍了半夜,次日五更起来悄摸到了南楼,守门的婆子们自然不敢拦他。他一路到了卧室门外,上夜的正是深红。深红睡在魏芸卧榻门上,见是伏青山进来,忙摆手道:“姑爷,小姐还在熟睡中,不要惊吵。”
伏青山道:“我不过来看看她睡的可好,你让开。”
深红那里敢,哀求道:“姑爷,曹妈妈不刻就要进来,叫她看见,又要给你好一顿排喧。”
不提曹妈妈还罢,提起曹妈妈,伏青山冷声骂道:“那个老货,整天教唆着芸儿与我失合。如今芸儿都这样大了,又不需要吃她的奶,很该黜她回家养老,换两个年轻得力的来。”
“年轻得力的?”曹妈妈不知何时自外走了进来,冷笑道:“年轻得力好给伏姑爷做通房?”
伏青山本是温性,但见了这老货总忍不住要发火,甩了袖子道:“妈妈这是何话?我不过是怕您老整日早起晚睡太辛苦了些。”
曹妈妈听着内里魏芸在唤她,推门往内走着,挥了手道:“老身打定了注意伺候小姐一辈子,若觉得辛苦,早就不干了。”
魏芸听得伏青山在屋外,叫道:“君疏你且进来。”
曹妈妈听魏芸在唤伏青山,忙小声劝道:“小姐,您该给他好好下个脸,才能叫他长了记性,往好知道尊着您。”
魏芸睡了一夜气早消了,毕竟夫妻情份在那里摆着,轻易也不能叫这老奶妈左右了自己。只是昨日曹妈妈一番言词十分有理,她这样娇贵的身子,到了过年时大冷的寒天往北走上一千多里路去一个贫寒山村,与流放又何区别。
只是魏芸性浅藏不住事,想到了就要说。这会招了伏青山进来,便闭了眼睛伸了胳膊叫深红替自己套着衣服,展了展腰身道:“君疏,过年我不会去你那清河县的。我劝你也别去了,咱们在京中过年,十五上元节还有五天欢乐,咱们好好乐一乐。”
伏青山一朝中高,又贵妻在怀,如此荣华富贵至极,若不还乡,乡中又有谁知?
所谓锦衣夜行也不过如此。他自四月间在亲到现在也有两月,那一日不是屈意迎合,那一日不是小心翼翼,恨不得将个魏芸捧在手心,心窝割个洞藏进去。唯一的一点想头,就是要叫她与自己携奴使婢,香车大马还乡,好叫整个秦州乃至清河县都轰动一番,也不枉自己四年离乡背景的辛苦,也叫乡里乡邻们震动羡慕一番。
谁知他筹画了几个月的大事,竟叫魏芸一句话轻轻否定。他才思忖着如何乖劝,婢子们已经替魏芸穿好了衣服,两个婢子两边搀着,一个曹妈妈旁边指挥着,另有一群小丫头鱼贯而入,端盆的端盆,持帕的持帕,捧盒的捧盒,开始给魏芸净面上饰。魏芸嘟了嘴道:“咱们须得早些去给父亲送行。大嫂那里必然还在睡懒觉,就算起来,没有两个时辰也梳洗不好。我们也不必等她,自已去自己的。”
她的大嫂,自然就是伏罡的前妻高含嫣。魏仕杰再娶,高含嫣再嫁,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却各自嫁娶,最后魏仕杰前妻逝去,高含嫣合离再嫁,两人也算成就了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
伏青山忍了许久硬吞了嘴里的话出门,见大门上自己的小厮水哥牵了匹高头大马站在门口上马台边,自己撩了燕服上马,挥手道:“往吏部去。”
他如今借着岳父魏源的职便在吏部做个郎中,是同科进士里做的差职谋的最好的。
这日吃过晚饭歇了一夜,次日起来晚晴已有归意。如今她不再是上有老人护着的无忧少女了,家里的猪和鸡皆是操心。孙氏和樊氏自然极力挽留他们又呆了一日。第三日又逢车家集赶集,车鹏夫妻要做生意,她自然更不好提走的事情。
晚晴抱了铎儿出后巷到集市上,看来往过路的人客热闹,正瞧着,忽而有人高声唤道:“晚晴!”
晚晴回头,见马氏穿着水红的薄长衫葱绿的洒腿裤子,脚上一双绣鞋尖尖正在那里瞧着自己,迎过去笑问道:“你这趟集赶的远。”
马氏遥指了身后的马车道:“自然是顺了别人的车来的。”
晚晴顺那马车见着一个穿黑色无领直裰的老人,恰是族长伏盛,忙拉了马氏转头道:“要死,你竟坐了族长的车来?”
马氏道:“我叫他们在炕上吃了许多甜头,要这点便宜又不为过。走,咱们到绸缎庄里扯些绸料去,我好做秋衣。”
晚晴叫她强拉着,两人一起往前走。马氏指了一间店子道:“这是车家集最大的绸缎庄,我得寻匹最贵的绸料。”
言罢拉了晚晴进门。
这里伺候的皆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们,容样俊俏眉眼灵光,见了马氏与晚晴进门,先就躬身唱喏道:“两位夫人安好,小公子安好。”
晚晴乡里女子没见过世面,已经吓的有些要缩起来。马氏挽了她道:“在这里,只要愿意花银子就是夫人,你想要什么也选一匹,一会儿有人替你付钱。”
晚晴推了道:“我才不要,你自己选吧。”
马氏拉着晚晴进了内间,一排矮案上卷的皆是布匹,墙上还挂着料子花样颜色。马氏在几间柜面上足足逛了有一个时辰,晚晴心急催促了几回,见她选了几匹料子量过尺数,那小伙计都替她裁好了放着,小声催问道:“你要扯多少?为何还不走?”
马氏望了眼门外道:“等花银子的人。”
晚晴惊道:“你竟没有带银子来?若给你付银子的人不来,你当怎么办?”
马氏凑到晚晴耳边悄声道:“我这样一个人,图个什么,就图件衣服穿,一碗好饭吃,他怎会不来。”
晚晴听的没头没脑,再想一想方才瞧见的伏盛,猛的惊醒过来:付银子的人的正是伏盛。
想到这里,她忙抱了铎儿道:“我们等不得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等吧。”
言罢急走几步才要出柜头,恰就见伏盛从门外走了进来。既碰见了,晚晴自然得行礼:“族长大人安好!”
伏盛似也不意外会碰到晚晴,伸手招了伙计来问道:“一共多少银子?”
那伙计道:“二两六钱并三十个铜板。”
伏盛自褡裢里往外掏着银子,侧身问晚晴:“晚晴也扯上一匹,我这里一同算银子。”
马氏也走了过来说:“正是,替晚晴也扯一匹吧。”
晚晴忙摆手:“奴家衣服多,不用这些。族长大人先在,媳妇要走了。”
言罢抱着铎儿出了门,自言道:“这族长大人在村子里还装个威严样儿,到了外面怎么公然跟着马氏一同出没,难道就没有人管他么?”
她才走着,后面谁人扯她胳膊,晚晴回头见是马氏,嫌恶的挣开:“我要回去了,你再莫要拉我。”
马氏看得出晚晴的嫌恶,两手环抱胸前:“男女所图,就是如此。你早晚也要吃我一样的亏,弄匹料子穿件衣服,好歹身上光鲜些,不枉成个女儿一场,你可懂我的意思?”
晚晴自来以为马氏不过言语上的英雄,今日见她公然与伏盛出没,始知她果真与这伏盛是有勾搭的,冷声道:“我有我家青山哥在,只要我肯吃苦他肯读书,一匹料子不算什么,犯不着去勾搭个半入土的老者。”
言毕转身走了。马氏在后看她到如今竟还一丝未觉,又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可惜,站在那里冷笑了半天才又回了布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