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见铎儿还睡着,自己从包袱中翻了换洗衣服出来,进耳房中泡在浴缶中好好沐了一回,将头发拆开细细揉着洗过,又从桶中舀了水出来冲净,这才擦干换了衣服出门。
顾妈妈仍在门外等着,指了西屋道:“方才将军使着卫兵送了些胭脂水粉来,说叫夫人睡醒后好好装扮一番,今晚宴席上好见手下的将士们。”
晚晴皱眉道:“我为何要见他们?”
顾妈妈自己本是新来的,又这夫人头一日与自己见面,她也摸不准晚晴脾气,是而垂头不语。晚晴皱眉进了西屋,见西屋壁上贴的皆是绒面壁纸,右手边一张小房子一般的螺花雕饰红木大床,左手边一排书架前面临着书案,临窗一张妆台,唯这妆台显然是新加的。
她闷闷坐到了妆台前,掀了妆台上鎏银纹饰复杂的妆盒,内里有脂有粉,扶了上一层起来,下面还有些头饰珠钗螺钿之物,显然是方才从银楼胭脂铺弄来的东西。晚晴合了妆盒扣下搭扣,见那顾妈妈揣手在后站着,起身微微笑了道:“我先替孩子洗个澡再说。”
顾妈妈赶着跟了出来,问晚晴道:“可要老奴帮您搭把手?”
晚晴忆起伏罡方才说叫她不要客气,尽管使唤下人的话,心道我已然跟他到此,就算他在这凉州城中有多少夫人,如今既我住在这里,就要理直气壮的住下,才好叫一路来的辛苦没有白受。想到这里笑道:“那就劳烦妈妈替我给孩子洗一洗。”
两人进屋,铎儿已在床上揉着眼睛,晚晴伸手要抱,顾妈妈已然将铎儿抱了起来替他穿着衣服,这顾妈妈想必原来亦是替人当过差带过孩子的,带起孩子来一看就是得心应手的样子。她穿好了衣服又拿床被子将铎儿裹到了耳房中,这才浇了热水替他洗起澡来。
晚晴自己闷闷退了出来在院子里站着,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抬眼就见伏罡抱着个高幞自外走了进来。他几步过来拥了晚晴在怀中,先就在她唇上深深撮了一口,才问道:“怎的脸上闷闷不乐?可是想我?”
晚晴推开了伏罡低声道:“有人看着了?”
伏罡笑道:“你这头发也披散着,面上也不略带些妆饰,一会儿他们来了或者要笑话我竟连点脂粉都买不起。”
言罢拉了晚晴到西屋,推她到妆台前坐下,自己亦搬了把椅子在后坐着,递了梳子给晚晴道:“快些梳头。”
晚晴叫他看着,转身自己取了发绳发钗等物出来慢吞吞的梳着,终于鼓足了勇气回头道:“我不想见你手下的那些人。”
伏罡问道:“为何?”
晚晴道:“虽我是个农村妇人没有那些忌讳,却也知道寻常人家的妇人们是不肯在外抛头露面的。你手下那些人皆是男子,我怎好在他们面前行走言语。”
伏罡笑道:“我这里可没有那些忌讳,你是我的夫人,我心爱你不过,他们赞叹两句,也能叫我心生欢喜。但若你不喜,出外打个招呼就可回来。而且白凤亦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子。”
说起白凤,晚晴脸拉的更长,回头梳好了头发自己挑了枚素静的发钗插上,才取了那唇脂拿指拈了往唇上压着道:“我怎好与白凤相比,她是个女将军,我却是个村妇。”
伏罡仍是笑着:“便是村妇,也是我伏罡心爱的村妇。”
她见铜镜中伏罡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红了脸笑道:“你看什么?”
伏罡道:“快些涂完,我怕我忍不住要吃了你。”
晚晴搓了胭脂到手心研匀了轻按在双颊声,回头细声言道:“原来在伏村时,我竟没有发现阿正叔是这样不正经的一个人。”
伏罡低了双目看着晚晴,她很衬脂粉,不过略略妆点便神彩飞扬。他此时忆不起当初她能迷惑他,究竟是这样有些媚意的相貌,还是她天性中浑然天真的孩子心气。她这样的相貌蒙尘在农村中可惜太过,她这样的天性拘在闺阁中亦可惜太过。
晚晴见伏罡微微笑了看着自己,她亦是端详着他的样子。若他头上没了头发,此时这幅样子,恰就是京城将军府那博古架顶端和尚雕像的样子。
伏罡忽而起身,自床后柜子里挑挑拣拣取了套衣服出来抖开,递给了晚晴道:“穿上它。”
晚晴见是一件松柏绿的细锦长褙子,并一条十二幅的月华裙,先解了自己裙子问伏罡道:“你这府中还有女人用的东西?”
伏罡笑道:“我想你来了必要有衣服穿,所以按你身量吩咐下人置备了一些。”
晚晴才不肯信,撇嘴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来凉州,你又怎知我会来此?可见皆是骗我的。”
伏罡看她系上了裙子解着衣带,递了衣服给她穿了道:“世间的事情那里能尽如我们所想?”
他听闻伏青山在京中娶了贵妻,一路飞马驰回伏村,以为就此能与晚晴结出一段善缘来,兜兜转转上了一回京城又丢掉了晚晴,一路过秦州时逛了几处银楼绣庄,无论看以什么漂亮些的布料衣服,心中就会想着:若将这东西着到晚晴身上,该是什么样子。
如今他心愿达成,微笑着看她饰妆,看她穿衣,忍不住提了炭笔来在她眉间轻轻描得两描,将那两弯柳眉微微往外修了修,才道:“快去照照镜子。”
晚晴依言到了铜镜前顾盼,也见自己颜色是好的,捂嘴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往脸上涂脂粉,自己看着都有些心动。”
外院已然喧喧闹闹,伏罡取了披风来给晚晴兜上系了带子,才道:“想必铎儿那里也穿好了,走,咱们出去。”
晚晴心中没底,出门见铎儿亦穿的簇新在外站着,见她脸上红红白白伸了手道:“娘羞羞!”
晚晴抓了铎儿的手与伏罡一道出了院门,过了夹巷到了外院,就见院中仍是白日里那些人,却已卸下灰甲换了寻常妆束。白凤将军一件质地华贵的交衽长袍,领上一圈风毛赫然就是伏罡在伏村时楦好的那匹紫貂。她本就高个,此时低眉看着晚晴,眼中仍是一股冷意挥之不去。
霍勇拿肩蹭了身边大胡子的阮刚道:“怎样?老大这夫人美吧?”
阮刚点头道:“美,端地是个绝色,就是两匹踏燕都值得。”
一行人在外间西大厅内坐定,这些将士们自然轮番上来敬酒。伏罡自己不过微抿一唇,晚晴的亦是皆数替她推掉,只叫她认识了这些人便好。外面酒菜源源不断摆了上来,晚晴见这些男子皆是十分粗鲁之辈,悄声对伏罡言道:“我已坐得许久,能不能就此进去?”
伏罡点头道:“好。”
他起身送了晚晴出来,唤了白凤道:“你去内间陪陪你嫂子。”
白凤不情愿的应了,跟着晚晴到了内院西屋,见了那妆台先就笑道:“这些东西还是我带着人替大哥置的,还有那些衣服也皆是我背回来的,如今还有好东西在我家中备着,到时候嫂子你就知道了。”
她见晚晴拉了凳子请她坐,一屁股坐下了道:“我今日言语有些无状,还望嫂夫人无怪。”
晚晴见陈妈妈端了几盘菜摆上,缓言道:“请白凤将军在这里与我和铎儿略用一些。”
白凤端起饭碗便吃,是个十分不拘束的样子。忽而问晚晴道:“嫂夫人今年有多大?”
晚晴道:“翻过年就二十一了。”
白凤有些吃惊,扬了眉毛道:“你什么时候生得这样大一个孩子?”
晚晴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那年我十六。”
白凤一笑道:“也太早了些,我十六岁的时候连男女差别都不懂。”
晚晴心道这白凤将军看着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是而问她道:“凉州城的女子,可是都如姑娘这样英姿飒爽?”
白凤道:“自然只有我一个异类,别的也都与你一般娇娇弱弱。”
晚晴心道我并不娇弱,不过没你勇猛罢了。
白凤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口,但她天生心大不在意,又言道:“此番出征,大哥不愿带我同去,要我在这里教你些东西,咱们先在这里说好,若你嫌苦嫌累尽可今夜就跟大哥提,也免叫我为难。”
晚晴有些惊讶,挑了眉问道:“他要你教我什么?”
白凤已然刨完了一碗饭,搁了筷子道:“不过就是骑马射箭使九节鞭之类。”
晚晴心中惊讶,但因早先从未听伏罡透露过这些事情,此时也不好再言,自己用完了饭唤顾妈妈泡得两杯茶来与白凤喝着。
白凤也看得出来晚晴并不喜与她多坐,不过略用了两口茶便辞别而去。铎儿下午睡够了不困,翻腾了伏罡书架上的小物件下来在床上趴了顽着。晚晴坐在椅子上隐隐听得外面划拳吃酒的声音,知道伏罡只怕还要许久才来,索性也解了衣衫换上常服,坐到床边陪铎儿顽着。
至晚直等到铎儿也熬不住睡着了,晚晴抱他到正房西屋炕上睡下,又叮嘱了顾妈妈半夜要唤他起夜的话,这才重回西屋中坐下等着伏罡。不一会儿伏罡进来,虽身上有些酒气,却看得出来脚步稳健是没有喝醉的。他拉了凳子坐在晚晴对面,搭了双手在膝上问道:“我都还未看够,你就早早解了罗裳。”
晚晴无心与他扯这些,问道:“我听白凤言你要出征,还叫她留在这里教我骑马射箭,可有此事?”
伏罡伸手解着晚晴衣服上的带子,点头道:“有此事。”
晚晴怕一到床上他又要蛮缠许久,双手死死护住了裙带问道:“你瞧我这样子也能学骑马射箭?”
伏罡终于掰开她的手解了裙带,将晚晴压到床上在她脖颈上厮磨了许久才道:“事在人为,为何不可?”
晚晴一双手紧捏了中衣左侧的带子,双脚屈起顶了伏罡道:“难道你竟异想天开,要将我也驯成个女将军?”
伏罡如只觑鱼的猫般上下其手却几番不能得,只得滚下来耐心解释道:“我们此去北征,至少也得几月功夫才能解北方的急,你在此与铎儿两个呆着,上午有夫子会来此专程授课识文断字,下午便跟着白凤到城外去学学骑射,如此也算有些事情干,好好等着我回来,可好?”
晚晴道:“我这辈子虚活到二十岁,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学骑射。”
伏罡揽了她过来道:“白凤脾气有些躁,但是个心底善良的好姑娘,天下间的事,无严师不能出高徒,你若肯用心学,她自然会好好教你。”
晚晴听伏罡言语里的意思,是必定要叫自己学骑射了。她千想万想,竟没有想到到了凉州居然会是这个样子,此时又无言好驳伏罡,便侧身闷叹了一身躺着。于伏罡来说,无论晚晴是那一种姿势躺着,他总能很顺利的寻到方式将那件事办掉。
次日一早,晚晴起床时伏罡已从军营里回来了。他匆匆忙忙还要出去,自己取了朝服出来穿着。晚晴梳洗过进来,见他仍在穿那繁琐的衣饰,亲系替他系了绯色罗袍裙,再在中单衣外系了大带,再替他系上蔽膝,扣上方心曲领,又踮脚替他戴正了贤冠,这才问道:“为何要穿的如此正式繁锁?”
伏罡道:“出征要祭天,这是祭服,平日也少穿着。若没有你,我须得半个时辰才能将它穿好。”
晚晴微微笑着,不好叫伏罡看出她脸上的不悦来,却也忍不住怨道:“你才带了我们来,就要丢了我们自己走。”
他身量伟案,穿着这样的衣服自有一派壮严肃穆,晚晴仰了脸说:“可惜我不能亲见你祭天的样子。”
伏罡多年征战,不惧对惧不惧打仗,最烦的就是这些繁琐虚礼。他不能理解晚晴对于此事的好奇,笑言道:“不过是些虚礼,而且十分繁琐,也没什么看头。”
晚晴直送着伏罡到了外面大院,见院子里果然有几个粗头粗脑的孩子陪着铎儿顽的正欢,顾妈妈在侧看着,心道这两个妈妈倒是愿意上心的样子。她送伏罡直到大门外,门上守卫的卫兵自然要拱手行礼,晚晴看他进了顶轿子,那轿夫抬了轿子而去,这才又闷闷不乐的回了内院。
如今果真是要依仗这男人才能过日子了。晚晴本是个村妇,从早到晚从来不曾闲过的命,便是在京城将军府时,也整日缝缝补补未曾停歇过。这回到了凉州,才果真是个无事可干。
她闷闷不乐仍是坐在西屋中,直等到伏罡下午祭完天回来时,仍还在西屋坐着。伏罡因要出征,此时已是忙的焦头烂额。他才在柜子前翻着些什么,外面卫兵传了话进来道:“外院有人找。”
伏罡扔下东西出去,擦天黑才进了内院。此时铎儿早已吃过饭睡了,晚晴见他进来,忙问道:“可用饭了不曾?”
伏罡道:“方才在外头与阮刚一同用过了,你可吃过没有?”
晚晴复又坐下道:“我们早就吃过了。”
伏罡招呼了晚晴过去,一样样拉开抽屉指了道:“这里头有散碎银子并银锭,这些往后都由你管着即可。若不够,就拿银票去钱庄兑出来,不要在银钱上亏紧自己。我不在的时候,若闲来无事,自可叫上白凤一起出去逛一逛,门口的卫兵我早已吩咐好的,只要你出门,他们自会远远随着。
这宅子是凉州府的,并不属于我,所以我不能如将军府一样将房契给你。但只要我一日是这里的都指挥使,你便一日可以住得这院子。”
晚晴接过他给的钥匙问道:“何时走?”
伏罡道:“明早。”
晚晴惊问:“这样快?”
伏罡苦笑道:“他们皆在等我,我来了自然立即就要走。”
晚晴今日始知何为征夫,解了衣带上了床,待伏罡也上了床,凑了过来环住了他道:“千万记挂着我们,也要小心自己。”
伏罡道:“好。”
他是但凡上床,只要晚晴身上干净,就不能落了寻那点甜头的事情。晚晴挣扎着劝阻说:“我听原来村里的妇人们说过,男子出征前切不可有这种事情,否则容易吃败仗。”
伏罡笑道:“那是对别人而言,在我这里却不起作用。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合,要看地形山势忖度两军之长短,难道就因为跟自家夫人睡了一觉,这一切都作不得准了。”
晚晴一想也是,耸身迎合着伏罡叫他寻得那处所在渐动起来。她这两日休息够了睡足了亦不觉疲累,又知他此番一去要许多时日,便拿出舍命陪君子的勇气来陪伏罡同寻一场欢愉。伏罡自然一次不够,歇缓一会又要来重寻一回,两人俱是弄的精疲力竭才又搂在一起沉沉睡去。
才眯眼不过片刻,外面隐隐传来更声。伏罡又伸了手在晚晴身上揉着,晚晴腰酸腿软又睡的正香,抓了伏罡在她小腹上摩梭的粗手低声道:“再睡得片刻,好不好?”
伏罡虽恋恋不舍,也知到了时辰。他翻身坐起来套上黑衫,复坐到床边摩梭了晚晴颈下的锁骨问道:“你要不要看我们出征?”
晚晴这才忽的睁开眼睛,掩了唇道:“我竟忘了,你今日要走。”
她亦赶忙起床梳洗,心中有些惴惴,问伏罡道:“我可以送到那里?”
两人一起出了屋子,外院已然灯火通明。陈妈妈揣了手在外站着,见两人出来,先就笑道:“热水已备,请将军与夫人梳洗。”
晚晴自己先净过了手脸涮过口了,才来替伏罡绾发。他要戴盔,头发自然要绾成紧紧的道士髻才行。伏罡闭眼等着,等晚晴绾好了才睁开眼睛,笑问道:“可好看?”
晚晴俯身在他颊边蹭了他密密的胡茬叹道:“好看,主要是人好看。”
他是相端貌正的男子,一身阳刚之气,怎样折腾都好看。
见伏罡与晚晴出了盥洗室,厨下顾妈妈开了正屋房门,早摆了热腾腾的粥与饼子并几样菜式。晚晴未曾这样早的用过饭,不过略陪着伏罡吃了几口,见他结结实实喝了两碗粥,问道:“可还要再添?”
伏罡摇头:“不必。”
他拉了晚晴手道:“走,替我穿衣服去。”
晚晴也曾远远见过着盔甲的将士们,但亲身近前看将士们着服却还是头一回。她跟着伏罡到了外院,已有几个亲兵快步跑了过来,伏罡挥手止了道:“不必跟来。”
一个亲兵赶忙开了东屋大门,伏罡拉晚晴进到内里,自解了身上的黑衫扔到衣架上挂着,先取了两裆衫过来套在里面打底,而后又套了裤褶,这才取了那明光闪亮的身甲来套到身上,伸了手自系着,笑道:“你要细看,往后我再出征,这些事就该你来干。”
除了身甲还有披膊,掩肩。晚晴掂了块披膊来递给伏罡,才知那冷冰冰的东西居然十分沉重。她于此全然一无所知,许久才道:“你这竟也是个苦差事。”
这样重的甲胄,光穿在身上就已经是沉负累累,更何况还要披着它持刀打仗。
伏罡笑而不言,换过了战靴在脚上,抱了饰着红缨的头盔开了门,外面霍勇阮刚等人亦是甲胃裹身,见了伏罡便是屈膝下跪,一片冷铁碰撞声中,伏罡沉声道:“集结三军,往城门外,等待殿下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