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设想的事情还发生在尤家塆。
急忙把母亲背回去的尤银龙可吓坏了,她生气母亲一口气没顺过来而睡过去。“娘,你醒醒啊!你醒醒啊!”站在一旁的尤银虎也吓坏了,连续叫唤着这位两鬓有些白发的母亲。尤保贵也早就把眼袋插在后颈上,并且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老婆。
“你们都躲开,让你们娘顺顺气就好了。”桂枝大嫂推开在床边围着的尤保贵父子三人。她解开了李兰领扣的扣子,并用大拇指掐了掐李兰的人中。李兰咳嗽了一下,这才醒了过来。她第一眼就看到尤银虎站在她眼跟前,两眼流出了泪水,像两条小河一样,顺着深深的皱纹流下去。
“虎子,你的媳妇少芬就这么没了,打仗那么危险,你怎么就没有护着她呢?”李兰对着自己的小儿子提出了责备。尤银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了半句:“娘,其实我……”尤银龙赶紧拍了一下尤银虎的胳膊,并马上说:“娘,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和虎子打了一天的仗,也够累的,要不我们就先下去了,这事以后再说。”说完后就推着尤银虎,叫他出门,并向桂枝大嫂使了一个眼神。已经用泪水洗过眼珠子的桂枝大嫂,这次看到也看懂了尤银龙的眼色,马上拉着尤保贵说:“保贵哥,外面还有那么多保护咱尤家塆的兵呢?你去安排一下住处呗。”
尤保贵和尤银虎有点不情愿地出了李兰的房门,桂枝大嫂还在询问着有关这场阻击战的事情。帮李兰盖好被子的尤银龙也准备出去,李兰却喊住了他:“龙儿,你别走,陪娘说会儿话,娘这心里堵得慌。”
尤银龙只好坐到了李兰的床前,“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尤银虎出门后就对他爹尤保贵说:“爹,战士的住处就不用安排了,鬼子很可能反扑,我们住在这里会连累您们的。我们吃过晚饭又要转移了,不过在走之前还得麻烦您跑一趟。”
“什么事啊?跟爹还这么讲客气。”尤保贵取下烟斗有准备抽旱烟。
“就是安葬张少芬的事儿,我以前听说过死于非命、盛年而亡的女子是不能葬入咱们家祖坟的,不然会给家庭带来不吉利。这是真的吗?”尤银虎问。
“看来你十年书没有白读,这个规矩还记得。虎子啊!不是你爹狠心,而是咱们老尤家的规矩不能破啊!”尤保贵扒拉了一口烟后说。此时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草的香味,尤银虎谈不上喜欢这股味道,但最起码比火药味和石头腐烂的味道好闻得多。
“爹,这么说,你不同意?你知道少芬是怎么死的吗?她是给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送饭时牺牲的。”尤银虎的语气明显有些急了。
尤保贵一把站起来,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斗,有些愤怒且固执地说到:“保家卫国死的又能怎么样。你的祖上,那么多人保家卫国死的,照样不是没有进祖坟!再说了,你连少芬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她还不是你的女人,因此更没资格进咱们老尤家的祖坟啦!”
尤银虎的眼泪都快要滴下来了,他有些后悔地说:“爹,你知道少芬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她要做我的新娘,要做我真正的媳妇。我这辈子对不起少芬,所以我还是想给她一个有尊严的名分而已。”
尤保贵坐下来,又揉了一个小烟球按倒烟斗里,再用原先点燃的糜裘火链点燃旱烟。“我老了,这些事情也应该由你们这些成年人做主了。这兵荒马乱的,做法的道士就不用请了,让少芬入土为安吧!我用的那副寿材在柴房里。”
尤保贵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尤银虎马上去叫人抬棺材,并准备给张少芬入殓。一名战士问:“参谋长,少芬姐的衣服不换吗?”尤银虎摆摆头说:“少芬最喜欢这套新娘装了,就让她做着新娘的梦永远睡着吧!”
在尤银虎准备把棺材盖合上的当口,尤保贵喊了一声:“等会儿,让我再看一眼我的侄女,我的儿媳。”尤保贵俯首看了一眼张少芬,她的面容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而胸前的血液染红了原来洁白无瑕的脖子,湿漉漉的衣服上至少有五个枪眼。
“要不要叫娘也来看一眼?”尤银虎问。尤保贵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手一挥,示意合上棺材盖子。他说:“算了,别让你娘受刺激了,她身体不好。临近你爷爷的墓地,有一块向阳,背对着劈山河的山坡,就葬在那里吧!好让后人旺盛”
在母亲房里的尤银龙,感觉特别不自在,他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但就是想不起来。“龙儿,你老实说,你找到小翠没有?有没有跟她那样啊?打算娶她做媳妇不?”李兰接连抛出三个有连贯性的问题,问得尤银龙有点突兀。
“娘,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气啊!”尤银龙说。李兰点点头。
“其实小翠已经和别人结婚了,而且还是我促成的。”尤银龙说。
李兰一听这话简直就懵了,自己的大儿子怎么也不要媳妇了,还把这么好的姑娘拱手让给了别人。“龙儿啊,你给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要小翠了?”
尤银龙把小翠和肖安结婚的经过都告诉了李兰,他还说小翠和肖安是自由恋爱,自愿结合在一起,他们肯定会幸福的。
李兰吃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想亲耳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为什么那么“傻”。她说:“我和你爹早就把小翠许配给你了,不然也不会别人踏破门槛也没把小翠嫁出去啊?”
“娘,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提倡自由恋爱,再也不是那种媒妁之言的时代了。再说我还有喜欢的人呢!她现在不是照样没有结婚。”尤银龙说。
李兰一听这情况,忽然喜从天降,赶紧拉着尤银龙的手说:“龙儿啊,是哪家姑娘啊?如果谈得来,早点把她娶回来吧!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像村里你这么大的人,都抱上两三个娃了。趁爹娘年轻,你也要早点操办你的终身大事呢!”
“娘,不是我不想结婚,那姑娘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前方战事吃紧,再说那姑娘好久没有与我见面了,跟我之间有隔阂,我需要慢慢化解。”尤银龙没有提那个姑娘的名字,显然那个姑娘就是现在的新四军游击纵队政训处主任黄正馨。
“她叫什么名字啊?改天把她叫到家里来吃饭,我和你爹合计合计,帮你说说好话。”李兰显得很欣慰,尽管自己的小儿媳妇死去不久,但是听到自己的大儿子的婚姻有了着落,她也感到很宽心。
“娘,这不是吃顿饭能解决的,再说现在人家……总之这个事情很复杂,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的。”尤银龙很无奈地说。李兰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银芬推开门进来了。“娘,龙儿哥,虎子哥他们在院子里把少芬姐装到一个大大的黑棺材里面去了。”尤银芬还小,她丝毫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当幼小的她站在门框边,无声地看着尤银虎等人将张少芬入殓时,她不明白好好的少芬姐,为什么一动不动,还要被抬到那样一个狭窄的黑房子里睡觉。
李兰迅速起身穿鞋,尤银龙赶紧拿了一件衣服披在她的的肩背上。李兰的眼泪在眼珠子周围打着转儿。她没有放声大哭,因为她现在没有一丝气力还支撑着她哭出声来。
“龙儿,”李兰颤抖着说。
“欸,娘,我在。”尤银龙赶紧扶住她。
“走,去送你弟妹一程。”李兰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门,尤银芬也过来扶住她。
他们走出了堂屋门口,只见尤银虎等人已经在棺材上系上了绳子,绑上了粗树杠。尤银虎站在前头右侧,另外7个战士依次而立,尤保贵在棺材前方烧着纸钱。“起!”尤银虎一声令下,或者一声吆喝,棺材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