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声声低吟伴着木鱼敲击声飘荡在林间。
前尘往事是否当真犹如过眼云烟,他不知道,曾在佛前诘问千遍万遍,可佛却说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可惜他悟道浅显花了千年还没悟明白,若一切皆是虚妄,幻影,那尘世种种岂非空色一谈。
曾经有人告诉他这人世间的美好,也有人告诉他这人世间的悲哀,甚至有人告诉他这人世间的不公,命运弄人。
当时他只是听着,笑嗔痴怨遍尝百味却唯独不语,他怕一旦开口,他便会被尘世所吸引摒弃了空门。
到时心再不坚定,佛再看不清,禅再参不透。一切业障先由心生,再由口起,举世难避。
可是他更怕,有些俗世尘缘不去了断,那么痛苦的将会是两人。
千年的羁绊原以为那人早已转世轮回,却不料一颗三生泪痣竟束缚了命盘,更改了结局。
那地狱九幽烈火之下是如何熬过的岁月悠长,他不知亦无人知晓。
如今他若再不开口了却这段尘缘,只怕业障会越来越深重,到最后浴火焚身也无法褪去。
佛啊,您总说普度众生,可众生的疾苦您当真看在眼中吗?
佛啊,您总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地狱酷刑您又可曾知晓半分?
朦胧的月色透过破损的庙顶洒在骨姬身上,柔和了那妖艳的美丽。
犹记那年绿邑罗裙,长明灯下青涩的唤着无心师父,只一朝别后如今再见已是地狱厉鬼,是该叹命运弄人,还是该叹一切定数皆已不可违。
停止敲击木鱼,抬手看着略微苍白的指尖,就在刚才为了救她,自己渡了仙气,若是帝君再多待一刻,便会发现其实他体内的气息也是不足紊乱。
这样算不算是坠入了业障深处,已不指望谁人的救赎了。
摇了摇头,他还是无法参透这尘世,这虚妄的梦中花,镜中影。
一道流光快速的在黑夜中闪过,伴随的呜咽的晚风,驰向了那座长安城中最高的楼阁,浮生渡。
轻步下了飞剑推开房门看到床榻旁掉落了一只蝴蝶,而昏睡的花陌荨明显脸色红润了些。
拾起那只蝶儿托于掌心见她微弱的扑棱着双翼,心想这蝶衣定是心系花陌荨给她渡入法力。
奈何她不知这是佛光所伤,一时没有控制住导致自己消耗过度,支撑不住人身现出了原形。
将她放置在窗边的白兰盆栽上,那小妖有如此为她着想的伙伴相陪,也不枉世间走一遭。
从怀中取出那一粒小小的丹药,自是他仙力所化那么解这佛光之伤也是绰绰有余。当年自己也是逍遥自在,意气风发的年少帝君,万人敬仰。
后来遇到了梓曦,那个凌驾于百花之上的花神,但却没有令人厌烦的傲气。反之则是平易近人,温文尔雅,或许就是这份贤淑才会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以至于最后神魔大战她沦为牺牲品,神堕在了绝岭峰。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何为痛彻心扉,何为刻骨铭心。
只是随着时间的逝去,不知为何他的记忆也随之淡化了,到如今就连那人样貌也记不得了,只是凭借心中一股执念支撑着寻找千年之久。
这千年时光他从来没有对哪一个女子如此上心,看到她受伤会不由自主的过去救她,甚至还会担心。
但对方明明是妖啊,可转念一想妖又何妨,在他眼中那也只是个尽职尽责的笨蛋,明知不可违而为之。
她又岂是那千年菩提果的对手,那小子口口声说要渡化骨姬,只怕到头来会折了他自己修为。
托起榻上那人下巴将丹药置于她口中,霎时周身呈现一片青光,光芒之下衣裙无风而摆,身旁双手微微动了下,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就在那凤眸迷蒙而绽的一刻周遭的光芒也随即褪了去。
红木雕的镂空架子,白色曼纱帐这不就是她的房间吗?回忆起山林间的一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那和尚不知是何来历竟能重伤自己,且不说这一身千年修为,单凭冥界煞气便叫人心神不宁,但那和尚却丝毫不受影响。
最后骨姬还被带走了,虽知那家伙行事有他的道理,然而这次她却看不明白了,依稀记得是他把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声陌荨喊的如此焦急,那他人现在岂不是也在这。
果然扭头看向一旁,白衣如雪不染纤尘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小妖你终于醒了,可怜本君替你奔波了解整件事的原委,说吧要怎么报答我。”与先前愤怒对战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而花陌荨也是最头疼他这软硬皆不吃的性子索性直奔主题“别拐弯抹角的,快说说那和尚为什么要渡化骨姬,他二人究竟有何渊源?”
撩起袍子在床榻边上坐下,把玩着手中扇子缓缓开口道“他二人的确渊源不浅,天界有位菩提祖师他庭前有颗菩提树,千年才结果。然而座下童子一时大意那果子竟掉落人间便是今日我们遇见的那位小师父。”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会不敌他居然是千年菩提果,不过,“这跟他渡化骨姬有什么关系?”
笑着叹了口气其实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说来便也话长了,他二人缘分早在千年前就已注定,你还记得骨姬眼角的泪痣吗,缘起由他,而这缘灭也因他。”
泪痣?回忆起骨姬的模样好像是有那么一颗,有关泪痣的传说她花陌荨不是没听过,但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作是一种美好寄托而已,却不料想竟是真的。
见她陷入沉思坐于一旁的傅白衣突然记起一事来抓起她的手腕“小妖,眼看这天就亮了,还有一事需你去处理。”
她就知道这帝君不会平白无故救自己,原来还有这茬。
绾青苑内横七竖八倒了满楼的人,入目之处皆是昏睡不醒的男子。侧目望着身旁那轻摇玉扇的人,自己捅的篓子却要她来收尾,也罢此事因骨姬而起,他也是好心。
“小妖啊,得麻烦你帮忙抹去这些人的记忆。”说的是轻描淡写,几分不经意,好似此事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无奈的走到庭中,谁让人家是帝君呢,一声令下自己还能如何呢,双手引诀暗红的星光点点落在楼内流光飞旋,仿佛看到了那忘川河畔蚀骨娇艳。
“好了,待天一亮他们便不会记得今夜之事,一切都将回归正轨。”只可惜了那南艳儿一身才华还未觅得良人便遭毒手,不过她窥探天机本就不长命,去往轮回也是迟早的事。
当二人双双踏出绾青苑大门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鸣在街坊响起,而日出东方已是第二日了。
身后的人们也纷纷醒来,这长安城又要开始描写专属它的繁华了,而谁都不知就在昨晚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
大梦初醒,黄粱已去,这一场梦幻泡影也是时候醒来了。
“诶,我怎么在这里啊?我不应该在家吗?”
“哎哟,我头好痛啊。”
“哎呀,这天都亮了我该去把店铺大门打开了。”
“对对对,我摊子还没摆呢。”
……
听着身后的话语,门口二人相视一笑往浮生渡走去,自家生意也不能落下。
“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耳边依稀传来的是佛家吟唱,那一下一下的木鱼声怎么那么熟悉,好似印刻在灵魂中一样无法抹去,但却忆不起也记不得。
举目望去周围皆是破败的栋宇,正中一座金色佛像被尘埃掩去了昔日风采,那饱受风霜洗礼的金身早已残败不堪。
佛像之下正跪坐着一名僧人,暗黄的僧衣着了陈年的往事空气中落满了那厚重的尘埃,手中木鱼声声催人空门向,忘却贪嗔痴。
记得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想来都有些后怕,花陌荨虽然名声在外但与她从未交过手,谁知自己竟与她有着天壤之别。
不愧是冥王最得力的助手,忘川奈何的守卫者,这输倒也是心服口服。奇怪的是方才觉得体内内劲充足,阴气也都补回来了,这满身的伤竟也好了大半,不禁望向了那吟唱佛语之人。
取下身上盖着的鲜红袈裟,这袈裟表面流光波动金丝纹路中具是隐含了天地生生不息的力量。
模糊记得在昏迷前一刻听到有人说要渡化自己那沁入心扉的檀香正如这袈裟之上一样,身为骨姬的她活了千年,在地狱也受了千年折磨,早已迷失了自我又岂是那么好渡化的。
那他究竟是谁?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艰难的道路,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将袈裟叠好放在臂弯里,看了眼那孤寂的背影轻轻走到他身旁“小和尚,昨夜是你救的我,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施主是千年厉鬼骨姬,此次趁鬼门大开之迹逃离冥界,不知贫僧说的可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那抹妖艳红衣如血的男子身影,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是劫不是缘。
曾经的他心无旁骛一心向佛,只为报答菩提祖师的栽培之恩,也应了那句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直到后来遇到了她,那明眸皓齿,浅笑露朱颜的女子。这场孽缘,劫难也正式开始了。
那时他的心再不安定,佛也再看不清,就连普通经文也参悟不透。他知道是这万丈红尘的纷繁干扰了他那颗静如止水的心。
所以后来他索性选择不闻,不见,不理,不睬,自闭视听。然而这也正是一切悲剧的开端,以至于后来的事情发展已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时隔千年再见却是厉鬼骨姬,一身的暗红衣裙,携带着血腥味。这千年来的地狱之苦不知是如何度过的,全部的起因皆是由他一手造成,那也该由他来结束。
眉目间满满的歉意,只可惜骨姬并未看到,将袈裟抖了抖披在他身上。一双手刚触碰到那单薄的肩膀便被握住了“贫僧自己来,不劳烦施主。”
说着便松开了握着的手腕将袈裟系好,起身面对着骨姬。
目中空灵似无,但却又好像包含万物,让人看不透,这样的一双眼睛为什么看着有丝心痛与无奈。之前在冥界听多了那种无情剑客之类的事迹,看似无情却情深似海,也许他也一样虽目空一切但又包罗万象。
“小和尚,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不害怕吗?”古往今来多少人一听到厉鬼二字都避之不及,更何况她还是依附白骨而生的骨姬,眼前的也无非是有点道行的肉体凡胎罢了。
一瞬间寂寞无语,林间微风卷着阵阵草香来到二人身旁,依稀觉得空气中满满的朝露气息,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所以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小和尚身上,那前世之事她必须要了解。
回身望了下那风霜侵袭的佛像,虽已残败不堪但眉目依存,温和的俯瞰众生。骨姬又如何,他终会渡化她成人。
“阿弥陀佛,贫僧不怕。佛说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贫僧说过要渡施主成人,便不会食言。”
又是佛,这人怎么句句不离佛,可她却偏偏不是信佛之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只是千年厉鬼不曾想过要褪去一身怨气成人。
“哼,小和尚,我劝你还是回寺庙里诵经念佛吧,我不需要你的渡化。”她本非善类,又何需他人怜悯。
“阿弥陀佛,施主何不听贫僧一句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难道这千年折磨你还没受够吗,为何执意不愿回归正途,心中感叹不已却也没问出口。
回头?如今的她早已无法回头了,身后是万丈深渊不是那小和尚口中所说的岸,即便有那也不是她这样厉鬼所能看到的,她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火海和永生的禁锢。
沐浴在晨光下那张绝美容颜竟显的有几分苍白,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小和尚,我早就没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