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漫天的星辰映着漆黑夜幕,那令人压抑的浓郁暗影着了闪亮的星光,也缓和了良多。
那座玄妙的楼阁依旧在众星追捧之下书写着千年的寂寞,也不知那孤独的尽头是否会有一壶淡茶,一樽清酒,一曲高山,一阙流水,一世初心不负。
木阁里唯有落子清脆的啪嗒声,原来一人对弈竟是这般滋味,黑白子纵横交错的棋盘,僵持的局面连执子人都迟疑了,究竟该如何去从,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棋子,从垫上起身站在了松木窗前,眺望着漫天星辰。
踏着一路的繁星青鸾与少卿在前往瑶池的途中兀自聊了起来,许是这千年寂寞唯有孟章所懂,是他挚友,如今有客来访,少卿倒也开始闲聊几句。
“小鸟,你说天后娘娘寻我会是何事呢?”望着前方逐渐发亮的天际,这片黑夜终将是要过去了,他鲜少去天庭更别说是瑶池了,听说这天上有个叫景禹的神仙常年窝在昆仑山不上天庭,这倒同他有点像。
不过他虽未曾在天庭多走动,但是孟章在笑谈间提到一句,说起过那天资卓越的帝君,情深似海令人折服。同时他也说道自己与那帝君有些相似,帝君是温润如玉璞,桃色脉脉。而他就是清风如明月,淡然自若。
他本不信,觉得孟章定是眼神不好或者认不清人脸,可如今他偏头看着青鸾望向自己的眼神,好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小鸟,我与帝君当真那么相似吗?把你看的眼睛都直了。”他自万千星辰中诞生,感识比之旁人稍敏感些,这般的眼神看的他浑身不舒服。
青鸾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轻声说着,“其实也不是很像,司命你与帝君只有一处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周遭的气息,莫名的使人安心。”
“至于天后娘娘寻司命何事,我觉着应是与青丘狐族有关。”
青丘狐族?这倒是新鲜,青丘灵狐虽未入神籍,但却是女娲娘娘座下灵兽修行数千年,胜过世间万千走兽。
就在少卿思忖间前方的亮光越来越大,踏在云之彼端的他,心里有种感觉,觉得这天庭的寂寞与他那并无二致。怪不得景禹不愿上天,世间逍遥自在飞花轻似梦,远胜过这冰冷的琼楼玉宇。
偶尔有路过的女仙会驻足投向他凝视的目光,但他明白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罢了,只因那个傲立于天地间如清风拂面的男子,帝君子夜。
不过他倒是对这些无所谓,反正他居于天庭的另一边星辰中,千年孤寂幸得一好友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而如今他所求的无非也只是一红颜知己,不为风花雪月旦得一世一双。
一股灵压缓缓的充斥在他二人身边,面前所望便是瑶池了,天后青岚抬眸微微一笑目光平静的看着来人,众星捧月万年银河星辰中才诞生出这么一个灵识,后又经千年时光凝成人形。这份内心的孤寂静默或许世间除了孟章无人能懂。
“少卿参见天后娘娘,不知娘娘让青鸾来寻我所为何事?”今日这瑶池怎有股淡淡的莲香,且总觉得有道眼神在看自己,这里除了那小鸟与天后,难道还有别人?随即将目光移向了那一池莲花。
天后青岚也随之看向了那池莲花,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且不知造化如何了。“其实也没什么事,狐王诞下少主邀众仙前去参加喜宴,天帝还在闭关诸事由我打理,不知该送份怎样的礼,既不失了天庭颜面又不显得肤浅。”
“若是为了此事娘娘大可放心,若小仙没记错的话龙王曾将天下四方之水装入瓶内做一四海瓶,如今我也可以将群星之力纳入瓶中,唤观星瓶,想必这份礼不会失了天庭颜面。”
观星瓶?身旁的青鸾轻声念叨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上去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西王母同她说过不要把自己的无知写在脸上,于是她就强装很淡定的模样实则内心已经波涛汹涌。
龙王之所以能将四方水引入瓶内是因为他本就为水的主宰者,可水神也是水的掌控者也能引四方水。可少卿就不同了,于万千星辰中诞生的他,是群星唯一的引系者,也只有他才有驱策银河星辰的能力,这样的一份厚礼倒也真不失仙家颜面。
“果然这件事情找你来办是对的。”
“那小仙一会回了潞星瞻就着手这份礼物。”
“好,就有劳司命了。”
少卿承认他自己不擅长与他人交流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天后,心中还盘算着那未完的棋局。孟章啊,孟章啊,你每次都让我一子,可知我是故意而为,否则这天上的日子就太无趣了。
遥遥的朝着天后一揖,转身离去时突然顿住脚步,折身走向了莲池。天上的莲花与人间所见的其实并无多大差别,同样都是轧轧兰桡入白蘋,应为洛神波上袜。
那出淤泥不染着清涟不妖的品质,依旧为诗人所歌颂。要说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瑶池上的莲花沾了仙气,不再是凡品而是仙莲。
无风自摇曳的曼妙身姿,影影绰绰的花瓣重叠着低首在水面惹着涟漪。一阵阵的清香扑鼻而来,倒也叫人平心静气,聚心凝神,只是他所在意的是那株并蒂而开的双莲,红莲如火,白莲如冰,冰与火的交融只怕必有一方陨落。
少卿一步步走近池边,拂起竹墨衣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柔的摩梭着红莲花瓣,触及的那一刹他分明感受到这莲花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神识,显然对于他这般的入侵者存着抵抗的心理。
指尖柔软的触感,犹如被打湿的画卷,稍一用力便会香消玉殒。看着殷红的花瓣逐渐化做血红,饱满的娇艳欲滴血色若是一盒染料定教这满池清水变为血色残阳。
如此他倒不知有了神识的莲花竟也会害羞?这样显得是他鲁莽了,低头凑近花蕊中央,嗅着淡淡芳香,轻声低语着,“既已修出神识,何不现身相见。你二人同根而生汲取天庭仙气为养料,以为天后不知,实则她是在等你们自己顿悟。”
口中吐露的清冷气息尽数喷薄在花蕊之上,惊的那金色蕊穗瞬间缩了起来,同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自花间传来,“你,你,你把手拿开。”
闻言少卿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收回了手掌退后几步,扭头看着不明所以的青鸾,这小鸟啊,在昆仑西王母身边修行数千年怎的连这都看不出,倒是玉石座上那位天后娘娘,才是真的运筹帷幄,算准了天时地利人和。
传闻天后真身是一株佛前金盏莲,整日听佛祖诵经问道历经千年时光顿悟成神,那一日的天空金光万丈,彩凤飞舞,自此与天帝乾华相识,嫁与他成为了天后,共掌六界繁华,同览日月变迁。
而青岚将少卿那一抹追究的眼神看在眸中,对于这对并蒂莲她早就知晓,只是她二人迟迟不愿化形,就算她身为天后对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唯有自己顿悟方能位列仙班。
就在方才司命少卿踏入瑶池那一刻她感受了那莲花的一丝动摇,空气中充斥的莲香她又怎能未闻到,不动声色的与少卿交谈着,因为她料定了那位司命天君定会发现其中端倪,也会促其化形,果不其然,她算对了。
只见莲池之上腾起阵阵光华,圈圈涟漪围着那并蒂莲,忽的花瓣尽数凋落,飘然至半空中化做万千流光飞舞在少卿与青鸾身旁。不禁伸手想要握住那华丽如飞沙似的光点,可那流光却透过指缝在少卿的面前缓缓凝成两个人形。
不知是何方仙人泼墨挥毫勾勒的这如诗般的画卷,花开花落一朝散了谁的寒纱,直教人穷尽碧落黄泉亦寻不回这份初见的刹那芳华。一池波水清冽,红白双莲灵动而舞。
渐渐的待那光华散去,一双壁人绝世独立。那灵气的眸子仿佛间眨落了满天的星辰,醉了半世的浮华,流年亦是弹指一挥。
乌黑的瞳孔静静的看着前方端坐的天后,莲瓣化做一身绯色琉璃裙裾与雪月霜华纱,服帖的裹着玲珑玉体。如火的艳烈灼伤了谁的眼眸,而那月色朦胧的凝碧又是否会被遮掩了倾世之姿。
莲者清高孤傲,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孤高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可她二人却不卑不亢的缓缓下跪,那风姿是何等的卓越。
“参见天后娘娘。”两道不同的嗓音回荡在瑶池上空,一个活泼一个沉稳。千年之后终于又有莲仙出世了,还是对双生花,只不过……青岚眼神暗了暗,伸手捻法诀将二人身体托了起来。
“你二人顿悟不易,自此冠我神籍,入我仙界。红莲者赐名泠音,白莲者赐名弦歌。取意泠泠弦上音,望你二人今后心怀天下苍生。”
顿悟不易?这哪里是什么不易,分明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算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时的少卿则沉着一张脸。身旁的青鸾还在定睛打量着两位脱俗的莲仙,冷不丁的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掺掺的回头发现不知何时那位司命大人已经散发出阴沉的气息。
不禁吞了口口水,继续侧目打量着倾城绝世的女子,她虽是神鸟青鸾可终究抵不过仙莲的风姿绰约,以及与身俱来的那股清高。看着看着竟痴了,直到红莲泠音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方才回过神来。
不过,在她看见少卿的一霎那时笑脸瞬间绷住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睁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倒是少卿有点疑惑想着这小莲花与他哪来这么大仇怨。再细细想来,啊,是了,方才他所触碰的好像就是那朵红莲。若是在化为人形的泠音眼中自己那番行为貌似就像是调戏?唉,看来下次得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了,不然他这如月华兮的称号可就保不住了。
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禁意间微微上扬,当真是清风明月相得益,浩瀚星辰散余晖。这般的司命是青鸾从未见过的模样,至于天后则是想起了在人间寻觅梓曦的她的孩儿,那个孩子用情至深难免不会自殇啊。天帝封住了他的记忆为的是希望他不那么痛苦,可若有朝一日他记起前尘往事,她夫妇二人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天庭之上还有处琅阁是我曾经作为莲仙的住所,如今被天帝保存的一如往昔你二人暂时先去那居住,待筑仙们修好一处新楼阁你们再搬过去也不迟,礼物一事就麻烦司命了,都退下吧,我想休息了。”
座下四人纷纷道了句“恭送天后娘娘”,随后便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飞至瑶池上空。而青岚则轻轻一跃而起,那只白凤凰顺势俯冲迎上,恰到好处的接住了青岚,凤啸九天响彻寰宇,耳边掠过嘹亮的啼鸣过后瑶池之上已没了青岚的身影。
少卿瞥眼看了下还在怒火中烧的泠音,那双眸子依旧瞪着自己,倒是她身旁的弦歌安安静静的仿佛周遭事物与她毫无干系,犹如静止的精美仕女图。
而少卿心里头却想着那观星瓶,大步的往潞星瞻走去,行至她二人身旁时对着泠音低语道“刚才之事,实则误会一场,望姑娘莫要在意,在下给姑娘赔个不是。”
说完便走开了,也没注意到泠音脸上的表情。清冷微湿的气息就跟先前喷薄在花蕊上的一模一样,而心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一样,痒痒的,浑身都不对劲。随即抓着身旁弦歌的手,哭着说道,“呜呜呜,弦歌,我是不是病了,你快给看看。”
此话一出惊的弦歌愣了会,缓缓地伸出手覆在了泠音额上,叹了口气说道,“泠音,你见过哪个神仙生病的?若不是你还惦记着方才那个司命吧?”
冰凉的触感自额头上传来,心中不知明的焦躁倒也是减了几分。她才不是惦记那个长的有点姿色的司命。
要说这世间美男唯有帝君子夜入得了她的眼,想当初她还是莲花之体时在这瑶池之上曾经一睹过那惊人之姿,就这惊鸿一瞥惹的她花体摇曳的不停,那一次她这朵红莲可是开的无比的娇艳。
只可惜啊那帝君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一眼,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有的人不是能惦记就可以被对方所记住的。帝君早以有心上人,那众花之首的花神梓曦。
传言梓曦是上古般若花所化,一笑一颦间都有种倾世的韵味,她自是没见过这传闻中的花神,只是听别人谈起过罢了。至于那司命嘛,说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干什么不好非要摸她的花瓣,不知道花朵的花瓣是最为娇嫩的吗,一句赔个不是就想一笔勾销?想的美,当她泠音是好惹的吗!
三步并两步的跑到青鸾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娇滴滴的喊着,“青鸾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那个司命他住哪啊?”
青鸾听的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忽的想起在人间听到过的女娇娥,慕思怜,大抵也就是这样吧。而自己本体属火性格太过直爽,刚毅。想着在昆仑山上被一只长耳朵红眼睛的兔精给摆了一道,看着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花花肠子十八弯,每思及于此就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抽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不明的问道,“仙子为何要打听司命住所?难不成你……”天呐,难道这刚飞升的莲仙竟然看上了少卿?只叹又一个思春的少女要碰壁了,潞星瞻那个地方她真的不想再去第二遍了。
“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想去同他讨个说法,我们花仙的本体花瓣是最为柔弱的,又岂是他想碰就碰的!青鸾姐姐你就告诉我嘛。”
看来这莲仙也同她一样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于是青鸾反抓住她的手一派义正言辞,“好妹妹,那个司命叫少卿,就住在天庭的另一边那里终日漫天星辰,只不过你要分清潞星瞻的位置有点困难,它位于参宿与商宿之间。”
说完青鸾重重握了下她的手,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化为鸾鸟飞离了瑶池。只留下泠音与弦歌大眼瞪小眼。什么参宿什么商宿啊,她哪里懂什么星宿啊!
“青鸾,你快回来说清楚啊!我听不懂啊!”阵阵回音在瑶池上空回荡着,只是青鸾早已飞远,只听的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两声啼鸣。
泠音叹了口气抓起弦歌就往外走,“不管了,咱们去会会那个司命。”行至一半才发现身后的弦歌轻轻拉住了她。
“泠音,我们这么做不太好吧,事先没有知会一声便贸然前往,况且你懂什么参宿商宿的吗?”白莲的性子终是比红莲沉稳些,考虑的也比较周全。
可是泠音却拍了拍胸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没事,俗话说的好船到桥头自然直,那要不这样你先回琅阁等我,我答应你不闯祸讨个说法就立刻回来,好吗?”
“那好吧,你小心点,感觉那个司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说话。”
“放心吧,我有分寸。”
看着泠音远去的身影,弦歌一张脸顿时煞白,回首望了眼池中白莲本体比之红莲明显有了衰败之色,无奈的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我到底还有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