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睿东从她手里拿过笔来,在A4纸上草草划拉出一个大框,同时头也没抬对她说:“别走神儿,要不工作,要不上床,别盯着我看,我脸上没有图纸,除非你有其他想法可以让我想歪付诸行动来帮你实施,最好别引起这样的误会,我大脑分辨能力没那么高,如果错把你定位成下手目标,一定是你的错,听懂了吗?”
他的笔在纸上飞跃出几条线条,回头瞅她,眼中尽是认真严肃之色。
小时候一起写作业时,常被他这样严厉提醒和批评,只是现在他的词汇更加丰富犀利,小时候的她只能瘪嘴听话,现在虽然没那么懦弱了,可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和他斗,而他也根本不给她机会,看她不吱声,补充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做和工作没关让我分心的事儿,包括使用这种眼神,抓紧时间,可以开始了吗?”
他一向雷厉风行,筱安吞口唾沫,点点头,直奔主题,“可以了。”
他的笔在纸上飞跃出几个线条,带箭头互相做了注释,从互联网分布式异常流量开始,到NetEye SOC与NetEye Ntars的关系,那些难懂的数据分析和解决方案在他概括又细致的语言中,一一呈现出条理来,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乔睿东被她掉下来的刘海搞的心烦,想看清她的表情有点可以解决的小障碍,于是从兜里掏出发卡来,揪起她的刘海别到头顶,筱安看得认真,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注意他给她戴的,是五年前被他强制拿下来的红色发卡。她认真的时候眉头微皱,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嘟起来,一边听一边点头,并且自己拿笔在旁边做了记录。
小时候给她讲题,遇到她喜欢的科目她一般都会露出比较让他满意的表情,起码她认真听了,而且听懂了,但遇到她讨厌的科目,她就是在那睁眼消磨时间,他说得唾沫横飞,她依旧没反应。
现在不同了。
当然不同了,筱安如今已经是个杂家,各行各业都有涉及,什么知识都要吸取,已经职业病了,身边的朋友被她采访个遍,现在她早已由被动变得主动,不但认真听讲,而且总会提出问题。
她提了好几个,乔睿东一一解答了。
虽然整个网安部的工作他少有参与,也都是Paul在执行,可他对工作,毫不懈怠。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两个人有较高的契合度,对自己秉持着近乎苛刻的标准,想不到五年后会有这样一幕,他们是工作上的Partner,在风雨交加的晚上,伏案探讨工作。
筱安计算机专业出身,可毕业后一直没有深入开发过程,互联网知识虽然还算够用,可当真较起真来,问题多多,翻译是一门遗憾的艺术,筱安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每一场翻译过后都要自我总结,自我反省,尽量在前期做足准备。
两个人画了满满十页A4纸。
结束讨论已经快到12点。
默契已经泄露天机,他为她别发卡这样没有引起注意的小动作在小时候极其正常,现在她竟也没有觉得突兀,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现,这是好现象吧,乔睿东想,他自动忽略她的另一个生病时战斗力锐减为零的毛病。
她退了烧,额头发了些汗。
乔睿东抢走她的纸笔,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塞往卧室,“你必须睡觉,不然明天别去了。”
“可是……”
“没有可是!”
筱安也实在是晕地厉害,再不睡恐怕自己也坚持不住了,这会儿细胞松懈下来,只好乖乖爬进被窝里,才闭了眼睛就睡着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赶他出去。
她真是病得厉害了,忘了要提高警觉性。
乔睿东走到她床边,替她关了床头灯。
手指头轻轻划过她的额头,她的脸。
再次见到她一切都已经变了,他虽然已经做好准备承受她可能不肯原谅他的这个事实,可是,她独立完成的改变,已经大大超乎他的想象了,她坚强倔强到不再需要他。
无数个夜晚他想着有一天回来找她,也算不枉他几次和死神擦身而过,可当真回来了,他拿出和过去一样甚至比过去更多的,不能克制的来势汹汹的情感灌给她时,他的爱变得不可抑制的腻歪,毫无限度的宽容,他一再克制想要把她捆起来娶回家的冲动,忍忍,再忍忍,可也逐渐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了形势已经变得比较不利而严肃,他再拿哄小姑娘那一套对待她显然已经毫无作用了,他慢慢改变了方式,这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女孩儿。
等着他的依旧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不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坚信,他的筱安还在等着她,他要把她领回来。
这一次,他给得起永远。
他的手指轻轻地描绘着她脸孔的轮廓。
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再找不到青春痘的一丁点儿痕迹,嫩滑细腻。
她的嘴唇还是很软,唇线分明,带着股诱人的性感。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鼻子上,嘴巴上印上自己的印记。
他吻到她的嘴唇,她动了几下,他怕吵醒她,不敢再动作,为她盖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
筱安醒来时,时间还早。
她洗漱完了,趿拉着拖鞋想到电脑前查看昨晚的资料。
到客厅时一愣,乔睿东坐在那,手里握着笔在一摞A4纸上划拉地认真,他没看见她出来,划拉完了就拿起电话打给前台送早餐,然后放下电话又在划拉。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领带躺上面。
他身上穿的白衬衫袖子也挽了起来,桌上铺散着好多白色A4纸张,这个场景,让她略微发怔。
筱安在一旁咳嗽一声,他这才发现她。
眼睛立刻亮了几分,笑问,“睡好了吗?”
筱安点点头走向他,拿起他正在写的那张纸,问,“你昨晚没走?”
他指指被他踹坏的门,“我想走也不行啊!”
“那你昨晚都没休息吗?”
“睡了一会儿,在你对面儿那屋,我又添了些东西,你大概看看,能记多少记多少。”
筱安大体看了一遍,他写了一页,中英文整齐地写在两边,怕她不懂,他又在中文后面加了详细描述。
他站起来,摸她额头,她很快后退一步,他没恼,反正摸到了,“退烧了,还好,今天的饭菜可能清淡一些,将就吃一点,等你好了,再好好补补。”
筱安没做声。
乔睿东想起件事,问她,“你把我的发卡弄哪儿去了?”
筱安抬眼瞧他,“那个……是我的发卡吗?”
“管那么多干嘛?那是我的,过时的东西了,反正你也不戴,给我!”
筱安犹犹豫豫从睡裤兜里摸出来,交到他手上,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乖顺地交给他,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东西,可他态度坚决,不给誓不罢休的样子,她干吗要为了一个发卡和他争执,可是当她今早醒来在镜子里刷牙看见头顶那个红色发卡,她瞬间有种记忆穿越的感受,牙膏沫儿在嘴里含了好半天才吐出去。
时间不可逆转,左筱安,你醒醒吧你!
两个人一起无言地吃过早餐,乔睿东穿上自己外套,打好领带,头发随意用手抓了几下,回头去看镜子前的筱安,“先吃了药再走。”
筱安已经换好套装,一边戴耳钉一边说:“不行,不能吃,不然药劲儿上来了犯困,影响注意力。”
她看着镜子扎了几次,耳钉始终没通过去,耳朵都弄红了。
乔睿东走过来,“我帮你戴。”
他的手温热干燥,轻轻为她戴好耳钉,在镜子里看她。
他很高,站在她身后,两个人的高度刚刚好,看着异常和谐,他的一双手一点点握住她的腰,呼吸也凑近了,凑到她的耳边,被她敏感地躲过去。
他看看她,微笑着松开手,对着镜子又简单整理了一次头发和领带,和她一起出门了。
筱安拒绝坐他的车,执意打车过去,他也没再强求,两个人一前一后到达会场。
乔睿东基本一夜没合眼,睡睡醒醒,摸了几次她的体温,她退了烧,天也亮了。
乔睿东只是来参会的,发言部分由Paul负责。
筱安进入会场角落的“箱子”里,和另外一个女翻译搭档同传。
开工前,乔睿东派人送了一杯常温的矿泉水进来,筱安来不及道谢,即刻进入工作状态。
同传是需要脑力高度集中的高强度工作,所以国际惯例要求同传会议由三位翻译每人二十分钟交替进行,不过国内翻译市场并没那么严格规范,一半单位只请两个翻译。
另一位女翻译一开口,筱安就觉得不对劲,她应该是个新手,看得出来非常紧张,功课做地不足,几个词汇都被她漏翻,筱安不想抢人饭碗,可她实在太过紧张,一开始漏翻,后来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会场观众席已经有人纷纷往这边瞧,筱安只好示意对方,双方会意,找准一个点,筱安立刻跟紧顺着她翻了下来。
这整场会议最后都由她一个人撑下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筱安已经浑身是汗,头发也湿了,她强打精神坚持到最后,听到主持会议的人宣布会议结束,她才步履轻浮地从箱子里走出来。
乔睿东站在人堆儿里和人说话,时不时拿眼过来看一眼。
筱安走出会场时,两条腿已经开始哆嗦,她不得不找个地方歇一下,吃点东西,再回酒店吃药,否则她真地担心就要晕在马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