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安妈这个人不是个坏女人,可家庭的事儿谁能用个对错来分,妈妈早已经哭起来,听到女儿如此懂事,心里感动,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几度哽咽,“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你爸这样……我的后半辈子他都不管,就让他拿这一次钱,这辈子就用他一次钱……”
“妈,你别难受了,你难受我也难受,你最好先和他打电话,你们俩这么大了,总不能什么都让我来传话,这样我里外不好做人,而且你们夫妻之间的沟通从始至终就有问题,是该想办法解决了。”
“嗯……那你把你爸电话号码给我,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说。”
筱安放了电话,事先跟爸爸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要把号码给妈妈,她有事说,爸爸电话有来电归属地,看见陌生号码,或者可疑号码,估计是不会接的。更何况,他心里就比较排斥和这个多年不见的妻子讲电话,有联系就是因为钱,这个家,他不想回,这个妻子,也让他心寒,他也不想见。
最近忙晕了,妈妈的事情的确没有太挂心,筱安即刻给邱远打了通电话,问起这事儿的进度。
邱远那头联系了一个熟人,然后回过来,却告诉了她一个诡异的消息。
“阿姨那六万块钱已经交过了,是不是她交了,忘了告诉你?”
“不能啊,会不会是你那头的人看错了?”
“这样,你不是还要办医疗保险吗?你去查查,顺便再确认一下,有事儿再给我打电话,我帮你。”
“好,谢谢你啦,我现在就去。”
筱安来到社保中心,窗口排队的已经排到大门外了。
邱远电话及时打过来,“人多吗?我给你打个电话,马上来人接待你。”
筱安捂着话筒,看看排队的长龙,“不不不,这样不好,反正来都来了,我可以等的。”
“你可真是良好公民,没事儿!”
“真不用,我都已经排队了!”
“那好吧,有事儿再打我电话。”
“好,谢谢你!”
排队排了二十分钟,等到窗口拿出证件之后,窗口内的工作人员一脸不耐烦,“你这里有钱,你跑这儿来干吗?想看多少钱你上药店去划一下不就行了,这又不是药店!”
里头那个女的白了她一眼。
筱安还一头雾水,“这里不欠款吗?”
“不欠!真什么人都有,还没听懂呐!上药店划去!”
从社保中心出来,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是乔睿东吗?
邱远打电话过来时,她正想问这事儿。
邱远在电话里语气有些严肃,“筱安,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我刚从社保中心出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你等我会儿,我五分钟就到。”
“好!”
才等不多久,邱远的别克就开过来,筱安坐进去,他便立刻开走。
看他神色凝重,筱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邱远叹口气,有些为难,从镜子里看她几次,还是豁出去说了,“上次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东子家的事儿?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
筱安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邱远看看她,心里实在为这俩别扭的人着急,有些话不该他说,乔睿东也不让他说,可他总觉得,屁大点儿事儿不至于磨蹭这么长时间,他上辈子可能真是干和事老儿的,肖逸楠感情危机,他帮,乔睿东感情危机他也帮,自己的事儿倒是没弄明白,这会儿,他还是觉得该替他说句话,虽然东子自己心里有想法,可不见得就是正确的。
邱远咳嗽一声,说:“刚才,我接到东子电话,他爸昨儿晚上车祸去世了!”
这对筱安来说也绝对是一个震惊的消息。
“你说……乔叔……”筱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邱远想想又说:“这几年,他家里还有很多事儿,他恐怕都没和你说过,有些事儿,他不想让你知道,我也就不能多嘴,你自己问他吧!我觉得这事儿应该让你知道,去劝劝他,陪陪他,免得他太难过!东子这人……”说道这里,邱远叹口气,“他经历了太多,扛了太多不该他的责任!”
筱安此时的潜意识里已经在担忧乔睿东的状况,她拿电话出来看看,没有未接来电,他为什么都不告诉她呢。
印象中的乔叔善良敦厚,有时候爱打人,可对她从来都很热情,当自家孩子一样照顾,怎么这人能说走就走呢?
一路上,邱远有一句没一句的,把该说不该说的捡了几件来说,他再不说,他也要憋死了。
筱安听了一个小时的故事,对乔睿东的这五年,倒是有了更大的谜团。
他什么都没对她说过,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他从来都是站在她身边替她解决问题,他的事儿,她却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筱安竟然第一次听说,乔睿东的妈妈也在前年去世了,而且,是自杀。
邱远的语调伴着这窗外淡灰色天空掩映下的都市,讲述的故事显得陌生而不真实。
到底是什么,让他可以这么多年不回家,就连至亲父母也为他思念成疾,甚至得了精神病。
邱远说:“他妈妈得了精神病,那段日子……”邱远叹口气,好像也要说不下去了,“我经常去看她,她糊涂了,看见我,就当成是东子,东子那些年不在家,谁也找不到他,他有他的难处,可阿姨还是没能熬过那一年……就在医院楼顶跳楼自杀了!她生前留下的日记本,我都没敢让东子看见,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妈妈临终前是什么心情,她那是想的,想疯的!”
这时天色渐晚了,天空一片灰色。
没有阳光,只有云朵压在头顶。
印象中那个美满幸福的三口之间,原来早已破裂了。
乔睿东,如今只剩一个人了。
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可这么平铺直叙的故事,听在耳力也有种沧海桑田的无力感。
没有人站在原地,一切都已经变了。
邱远开车到市中心一栋高级公寓。
带领筱安上楼去,这也是筱安第一次,来到省城乔睿东的家。
他何时在这里安置了房产,她不知道。
他住在20层,走廊悠长,宽敞明亮,此时在灯光照射下,光洁的地面闪着寒光,筱安下意识的握拳,手心冒汗。
邱远在前面一扇门前停下,招呼筱安过去。
那扇门开着,里面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筱安轻轻走过去,看见满屋子人。
爷爷去世时的场景,和现在极为相似,她甚至没能看见爷爷最后一面,就已经和他永别了,当时屋子里全都是人,站了满屋子,让她不能再继续奢望这是一个梦,人已经死了,走了,没气了,所有人都在用这样的眼光暗示她。
当时乔睿东也在人群中,他什么都没说,用他的手拉住她的小手,紧握着。
筱安这时由邱远陪着进屋,屋子里不少人,走来走去,他孤寂的身体陷在沙发里,不知道人来人走,只自顾自地抽烟。
才几日没见,他有些瘦了。
他额前的头发没有倔强得翘起来,甚至有点乱。
身上的衬衫领口也开着,领带挂在胸前,衬衫下摆也没有整齐得压在裤带下面。
他双手掩面,搓了把脸,疲惫至极的样子。
香烟就要燃尽,烟灰灼了他的手,他这才放下烟头,抬起头来,想找振东再要一支。
父亲的去世,是突然的。
他前天才跟父亲通过电话,他派人给家里送来米面,豆油,父亲一个人住,总是想不起这些的,整日在外头吃饭,毕竟伤身。
父亲在电话里说他,别总花这没用的钱,他也不会做。
乔睿东说,那就请阿姨来做。
父亲当时笑了一笑。
自从乔睿东回家以后,他和父亲就陷入了尴尬的冷战之中,父亲多少有点怨他,妻子自杀,他始终不能忘记。
父亲终日借酒消愁,赌博见甚。
他管不住父亲,他知道,和父亲走温情路线不管用,他能做的,就只是为这个家贡献经济上和物质上的力量。
哪知昨天父亲从内蒙古回城,他喝多睡着了,横躺在后座,司机疲劳驾驶,两条人命当场死亡。
和振东去认尸的时候,他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哭了。
他的父亲,真地去世了。
他站在被封锁的盘山道上,望着这茫茫绿色山峦,心中无限绝望,他为什么要失去这一切!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筱安,他还没来得及通知她。
她慢慢走过来,在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的时候,她背对他远走的身影又转了过来,这次,是因为怜悯,同情,或者是念旧情!
他的眼眶红红,眼睛里都是血丝,看着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一直以来,只有他保护她,呵斥她的份儿!
他从来没有在精神上垮下来过,筱安自然也从未得见他萎靡,或者有一点点低落的样子!
这样的他,她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低靡来形容,总之,再见着她的第一眼时,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一种异样目光,像是欣慰和难过,甚至有泪光闪了下,不过很快被他躲过去了。
他向屋子里的人介绍她和邱远,手指头虚空地指在她这边。
“左家的筱安,你们都认识的!这是我高中同学,邱远!”
“你们好,谢谢你们特别过来!”伸手过来的人,是乔振东,乔睿东的堂弟。
筱安和邱远点点头,“应该的。”
其余家里人纷纷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感谢,几个年长的请他们俩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