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寤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期间病情反反复复,别说太医了,就连御医都感到棘手。
所幸舒寤自己就精通医术,有她主动帮着掩饰,中毒一事并未被御医发觉。
这一天舒寤正靠在软榻上跟阿缘鼠玩,白茶突然进来说朱氏求见她。
“求见本宫?”舒寤挑眉,这是等不及毒药慢慢毒死她,所以想要尽快结果她吗?
“是。朱才人半月前因为被林妃娘娘和赵妃娘娘惩罚,在雪地三个时辰而彻底坏了身子,这会儿怕是不太好了,所以叫人传了话来,希望主子屈尊移步,去冷宫见她一面。”
舒寤捉起阿缘鼠从软榻上起身,“左右本宫现在也无事,就去一趟吧。”她不过抬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侧头对着白苏吩咐道,“小厨房里本宫炖了一盅滋补解毒的汤水,你待会儿送去御书房,皇上这两日有些躁火了。”
白苏屈膝应下。
‘阿缘,我们要走了。’舒寤垂首轻轻抚摸阿缘鼠的脊背,心情有些复杂的说道。
‘好哇好哇!我真是受够那混蛋了!整日里就知道跟我抢女神,恨死它了!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那混蛋了!’阿缘鼠顿时眼睛一亮,终于要走了!
终于可以离那个混蛋远远的了!回去之后它一定要让女神开始修习因果之道,让女神深刻的明白因果的复杂深奥,这样下次再遇见了这混蛋就算女神心软愧疚,也一定不会再被这混蛋这么轻易的就骗了的!
舒寤:……
听见阿缘鼠这欢快又迫不及待的语气,她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复杂的心情?只觉得心塞心累。
行至寝宫门口白茶上前为她披上披风,舒寤垂眸看了一眼,似想起了什么,出言问道,“本宫前几日给皇上做的那件披风浣衣局可洗好送回来了?”
“回主子的话,今儿清晨浣衣局那边就着人送回来了。待会儿皇上来了,您就可以亲手给皇上了。”白茶笑道。主子这段时间跟皇上的感情简直就如蜜里调油,连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益不少。
舒寤嗔视她一眼,视线却不着痕迹的在寝宫里快速扫过,这里是宁御澈为她一手布置的。
“走吧。”这里,她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也再也见不到的了。留恋,自然是有的,可是这一点的留恋还远远不足以让她停下脚步甚至是……停下滞留。
欠他的,她会还的。可绝不是用自己去还。她的心太小,装了阿缘重霄和象牙就再也装不下一个神秘的宁御澈了。
阴冷幽暗的宫室里,朱氏面容衰老暗黄,发似枯槁,双瞳涣散无神,看见舒寤走进来的一瞬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舒寤扫了一眼这间宫室,阴暗简陋的令人发指。舒寤前脚踏进去,后脚伺候的宫人就从别处拿来了炭盆,将阴冷的宫室烘的暖洋洋的。
“舒寤。”朱氏的声音沙哑暗沉,丝毫不像一个正值妙龄女子该有的。看见舒寤的光鲜亮丽高高在上,再想想自己的落魄凄凉,瞬间一颗心就别恨意占据了。一双眸子里难以抑制的冒出阴鸷的光芒。
若非这贱妇,她朱琳儿何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幽居冷宫,受尽饥寒,饱尝欺辱,一双腿险些废了,身体被寒气侵蚀,时时刻刻都犹如有冰针在血肉里刺,分分秒秒都受着病痛的折磨。
舒寤移步往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没有丝毫的神色,只是微微皱起眉,“你在怨恨我?”
朱氏嘲讽的勾起唇角,眼中的恶毒之色几乎就要溢出来了,“我不该怨恨你吗?若非是你我如何会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这副怨恨的神色真不该出现在你的眼里,本宫尚且记得初见之时,朱侧妃是多么豁达明朗的一个人。那荣辱不惊,从容沉稳的性子,可比旁人强了太多。本宫还以为在你下定决心对别人下毒手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下场了然于心了,并且从容接受了呢。如今看来,你倒是让本宫失望了。好了,说吧,你让本宫来想跟本宫说些什么?”
朱氏听到舒寤的话也是一愣,初见之时吗?
自小她就知道自己是要被送进宫来为家族搏荣耀的。教导她的嬷嬷都说,要想在宫里活的好,就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不为外物所动,不为荣辱而惊,不为那个人而乱。
可是,可是,到底她还是变了。到底还是动心了,为那个人乱了心境。
她的太子表哥那么英俊多才,风度翩翩,待人温和儒雅,叫她如何不动心?她想要站在他的身边,想要拥有他,想要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她的太子表哥喜爱的不是她,而是舒寤。他甚少宠信她,就连林雪和赵惠那两个低贱的女官出身的女人都比她得宠。
她嫉妒啊。舒寤也就罢了,她身份高,自己又是个有手段的,不论是是东宫还是进宫后,她的院子都密不透风,而且还有表哥护着,纵使她想动手脚也找不到机会,可是林雪和赵惠这两个贱人她还是能都能的。
白茶将宫室里唯一的一个凳子搬来,将绣帕覆盖在上面,舒寤缓缓坐下,看了眼仍旧陷入沉思中的朱氏,对着她们一挥手,示意她们都外面去。
“主子,这……”白茶面上为难的看着自家主子,这朱氏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想对主子不利怎么办?
舒寤挑眉看了一眼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的朱氏,“你觉得她这个样子还能对本宫如何不成?”
白茶看了一眼朱氏,觉得自家主子说的也在理,便带着人几个随行伺候的人退了出去。
朱氏听见舒寤的话,眸子里有阴暗的光芒闪过。待看见宫人都退出去后,她费力的坐起身靠在床头上,“你说我不该怨恨,可是我为什么不该怨恨?舒寤,你扪心自问,若非是你授意林氏和赵氏那两个贱人将绝孕药一事捅出,闹得人尽皆知,凭我的出身我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舒寤轻笑一声,一边轻轻捏着阿缘鼠的颈后的软肉,一边撩眼看她,“你的意思是,你落得如今的地步都是本宫的错?”
朱氏满眼阴鸷的看着她,“难道不是吗?表哥宠爱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林雪和赵惠那两个贱人一开始就是你的人吧。若非你授意,又给表哥灌了迷魂汤进了谗言,表哥如何会不看在姑姑和建安侯府的面子上对我网开一面?”
舒寤勾起唇角,“哦?照你这样说,莫不是你给林雪赵惠两人还有他嫔妃下绝孕药也是本宫的错?”
朱氏咬牙暗恨,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反驳舒寤的话,只是低垂的视线隐晦的看向了宫室门口方向,待看见窗外一个不明显的黑影后,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我今日找你来不是想跟你扯掰这些,而是想要一个明白。我朱琳儿自问从未算计陷害过你,你为何不惜暴露赵氏和林氏这两个埋的如此深的棋子也要扳倒我?”
舒寤垂眸,看着舒服的瘫软在自己手心里的阿缘鼠,“自然是因为你给了本宫危机感。你虽然从未对本宫下手,可是并不代表你不想对本宫下手。之所以没有下手,那也不过是因为你没找到机会,同时也不敢而已。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你一定会对本宫下死手的。”
朱氏哈哈大笑两声,“不愧是舒寤,你说的没错!我最想下手的的确是你。谁叫你得了表哥那么多的宠爱。你该死,舒寤。”
朱氏阴狠的看着舒寤,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之间又勾起了一抹解恨的笑容,“自打我进入东宫之后便爱上了太子表哥,可他的眼里却只看得见你一个。我是嫉妒,是恨不得你死。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也的确是咎由自。”
“我怨恨,可我也觉得解恨。我那么爱表哥,可他却瞎了眼的爱上了你,爱上了从未爱过他的你。舒寤,我其实是该谢谢你的。我是爱而不得,可他何尝又不是?哈哈,我尝过的苦头,他也会尝的。我得不到幸福,他也别想得到!”
舒宝娴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是震惊的。表哥竟然爱着舒寤,没人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的心痛。她深爱的表哥,竟然爱着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舒寤害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却毫无负担的肆意享受着表哥的爱和宠信,凭什么?就算舒寤中了毒,可是表哥还是爱她,哪怕她死了,表哥也不会不爱。她不甘心。既然她得不到表哥的爱,那就谁也别想拥有!
她要舒寤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受尽凄凉苦楚!要表哥断情绝爱,再不会爱上任何女人。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配得上表哥的爱。
舒寤的眸子里有诧异的神色闪过,朱氏这话……太有引导性了。就好似是说给什么人听的。而下一秒,她的感觉便得到了印证。
‘女神,宁御澈那混蛋在外面。’阿缘鼠扬起小脑袋看着舒寤说道。那么浓厚的金龙气运,不过就是隔了一扇窗户而已,自然瞒不过它。它其实早在那混蛋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只不过懒得理会而已。要不是这个女人的话,让女神心生疑惑,它才不会说呢。
舒寤眸光一闪,她算是明白了朱琳儿的谋算了。
不过,这倒是挺合她的心意的。
舒寤没有说话,而是抬眸看向朱琳儿,眸中的光芒明明灭灭,酝酿着什么说不清的情绪。
朱琳儿眸光闪动,嘴角含笑的看向舒寤,讽刺的说道,“怎么?元嘉皇贵妃,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哈,亏他挖空了心思的废了刘氏的后位,想要推你上去。细想起来,当初他那么不留情面的将我贬为才人打入冷宫,更多的也是为了废后做铺垫吧!”
舒寤敛去眼中的光芒,嘴角擎上一抹温柔的笑容,“竟然被你看出来了。本宫还以为这世上没有知道的呢!”
她话音一落,站在窗外的宁御澈死死的捏紧了五指,似要将指骨捏碎一般。心脏处传来的难以言表的疼痛和愤怒,险些将他整个人都湮没了。瞌上双眼,脑海里浮现那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爱了几年的人的音容笑貌和含情的眸子,原本温暖的画面,此刻却化作片片寒冰,叫他冷彻心扉,对着他发出嘲讽的笑声。
笑他被人蒙骗,笑他看不清爱人的心,笑他自作多情,笑他自欺欺人。鼻尖萦绕的熟悉香味,此刻却犹如最烈的毒药,进入鼻腔就让他浑身发疼。几欲死去。他定定的在窗前站了几息,然后一手扶着心口处,默默的转身离去。
阿玖,这么多年了,你都不曾动一点心。当真是铁石心肠吗?是我强求了吗?可是,我是真的爱你啊……
想要留住你,想要拥有你,想要跟你白头到老。
是我太温和了吗?以致于将你宠的都不把我看在眼里了……
既然如此,那阿玖,你就不要怪我了……
宫室里,舒寤的视线隔着那一扇破旧的窗户看向宁御澈的方向,她知道,他定然是伤心难过的。可是若是能叫他在她离开之后不牵累柳氏和云家,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况且,以他的心性,听了这话之后,会用什么极端的手段也说不准。她隐隐觉得自己跟这个神秘生灵的羁绊牵扯太深了……
朱琳儿看着她看向那窗户,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顿时仰天大笑,“哈哈哈~舒寤,我受过的苦楚,你若是不体会一下,我如何能安心呢?”只是叫舒寤凄凉的死去,她对舒寤已经够慈悲了。
舒寤转眸看向她,抱着阿缘鼠起身踱步到她的床边,嘴角勾起一抹轻视的笑容,“你大概不知道吧。宁庭安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爱他的。他听不听刚才那些话又如何?我若是愿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叫他捧着我,将我当做他的眼珠子。”
朱琳儿瞳孔剧缩,恶狠狠的瞪着她,“不可能!”表哥是皇帝,身份何等的尊贵?怎么可能如此卑微的去爱一个不爱他的人!
“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过,如今我累了,已经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了。”舒寤轻笑一声,芊芊玉手一翻,一粒圆润的丹药便出现在了她的手里,手指发力,丹药便被弹入了火红的炭盆里。然后又拿出了另一枚丹药看向了朱琳儿。
听见舒寤的话后,朱琳儿的心里生出无比的惊慌感,又见她拿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递向她,心里的惊慌更甚了,“你,你要做什么?”
舒寤勾唇,“别怕,这是解药。我刚才扔进炭盆里的是迷药,被吸入了之后会全身乏力。哦,这会儿你应该就能感觉到了的。服下解药后只需要十几息的时间,迷药便能解。”
朱琳儿的确是觉得自己全身乏力,但是她不明白舒寤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舒寤将那一刻药塞进自己的嘴里。
“你不是很怨恨我吗?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杀了我如何?”
舒寤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很是温和动人,可是落在朱琳儿的眼里却只觉得寒冷无比。她惊恐的看着舒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此刻迷药已经生效了,她就连舌头都动不了。
“那带着甜腻气味的毒药味道并不好,可我还是愿意吃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但是我不能自戕,不然不管是律法还是宁庭安都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所以一开始我就逼着你们,故意将我的身子情况泄露给舒宝娴,故意将你逼入墙角,故意吃下那有毒的糕点,甚至明知你今天不怀好意仍旧赴约,而这一切,为的就是让你们要我的命,这样一来宁庭安就只会把怒火撒到你们的身上了。会对我的家人开恩照拂。贤妃你放心,到时候舒宝娴也会跟你一切为我陪葬的。哦,还有你的家族建安候府,就连你那姨娘也不例外,黄泉路上你不会孤独的。”舒寤一手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手牵过朱琳儿的手握住匕首往自己的颈间而来。
‘阿缘,来一剂强烈麻醉药,在脖子处。’
‘好……好的女神。’很明显阿缘鼠也被自家女神给吓到了。
阿缘鼠话落,舒寤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脖子存在了,而落在朱琳儿的眼里,就是舒寤面目表情的握住自己的手用匕首狠狠地割破了她自己的脖子,锋利的匕首割破颈部动脉血管的那一瞬间,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顿时染红了舒寤的衣衫和朱琳儿的脸。
“啊——”药效过去,朱琳儿吓得尖叫出声。手松开了匕首,用力的推开舒寤发软的身体。
舒寤只觉得有什么冷硬的东西割破了自己的脖子,而后就被朱琳儿推到在了地上。
‘阿缘,脱离。’
‘好的,女神。走。’阿缘鼠的话落,舒寤眼前一黑。
而宫室外的宫女听到声音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断气倒在一片血泊里的舒寤。
“主子!主子!来人,来人,快宣御医!”白茶双目欲裂跑上前跪在舒寤的身体旁边伸手死死的按住她颈间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宁御澈怎么也想不到,他就只是那么一会儿不看着他的阿玖,他的阿玖就永远的离开了他。
那一地的鲜血,刺得他眼睛发疼,不仅眼睛疼,心也疼,整个人没有哪处不疼的。
猩红的血液和阿玖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他站在宫室门口再也迈不开脚步。
这一定是场梦,一场噩梦。他的阿玖怎么会出事呢?他清晨离开长乐宫的时候,阿玖还迷糊的抱怨他吵到她睡觉了。
这才多久?他的阿玖怎么可能就出事了呢?
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主子——”
白茶哀戚的哭声惊醒了他,叫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宁御澈脚步踉跄,一步一步的走向舒寤,每走一步,脑海里都有无数画面闪过,有他记忆里的,也有他从未见过但是觉得无比熟悉的,有喜欢的,有悲恸的,有轻松欢快地,也有沉重哀伤的。
那一幅幅的画面,叫他痛彻心扉,恍若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和生命,他走到舒寤的身体旁缓缓跪下,将舒寤沾满了鲜血的身体抱进怀里,低头在紧紧的挨着舒寤的额头,他想哭,可是眼中却干涩异常,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阿玖,你回来好不好?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只要你还在就好。阿玖,阿玖,我的阿玖……”
宁御澈失魂落魄的呢喃道。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心底有道陌生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下次,一定要,一定要……
要什么?宁御澈几乎呆滞的想着,要不顾一切把阿玖锁在身边吗?
“哈哈哈~”
宁御澈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跟阿玖还会再见,可是若真有下次,他定当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不计后果的将阿玖困在他身边。
哪怕,阿玖会恨他……
他宁可阿玖恨他,也不愿意阿玖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