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佝偻人的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他在花丛中毫无目的的穿梭,大概是腿脚不灵便的原因,他走得很慢,时不时要停下来歇一歇。
“我不中用了,”佝偻人突然苍凉的笑道,“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否则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沈言欢从卫景成怀里抬起头来,拽了拽他的衣服。
卫景成摇了摇头,在那人身份还没明朗之前,他不能让沈言欢出去冒险。
“要是我没猜错,你是青峰的孩子吧?”佝偻人像是喘不过气来,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你的眉眼……很像他。”
沈言欢一愣,急忙从卫景成怀里挣出来,这一动,山茶花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佝偻人看过来,缓缓朝这边走来。
卫景成一手护住她,另一只手握住了靴子里的匕首。
“喵。”
一只花猫突然从卫景成和沈言欢旁边的花木里蹿出,叫了几声,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佝偻人顿住脚步,失望喃喃:“原来是猫……”
卫景成悬着的心落下来,看样子他是不会往这边来了。
“老杨?这么晚了你跑这来干嘛?”花园入口处又出现一个人。
沈言欢和卫景成都是一愣,这声音,是言靖!
佝偻人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你呢?不跟公司的人在一块,跑出来干嘛?”
“我出来抽根烟。”言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着了,吞云吐雾起来。
因为离沈言欢很近,卫景成抬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别在我这抽烟,熏坏了我的花。”佝偻人不满说道。
言靖鄙夷的冷笑一声,一口一口吐着烟圈,还故意喷在临近的一株山茶上,“我就熏了怎样?这些破花值几个钱。”
佝偻人从地上捡起一块小鹅卵石,去打言靖,“滚出我的园子去,你这个满眼只有钱的败类!”
“嘶。”言靖被小石头打到膝盖上,立刻怒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随便一碾,阴森森道:“杨舜,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败类?我眼里只有钱?当年咱们合伙办我妹夫的时候,你特么怎么不说我是败类?好处拿到手了,开起山庄来了,现在跟我装清高,我呸!你也配!”
沈言欢和卫景成心头都是一跳。妹夫?那不就是沈青峰!
卫景成按了按沈言欢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冲动,先听听再说。沈言欢点点头。
佝偻人苍凉的笑了笑,“当年我鬼迷心窍,老天要罚我,才让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言靖,我劝你还是收手吧,否则你的报应,也快到了。”
言靖后颈一阵阴寒,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吓我是吧?当我言靖不是吓大的!”
沈言欢浑身发抖,她知道言靖可能跟爸爸失踪有关,想起当年他抱着年幼的自己哭得伤心的样子,沈言欢觉得一阵恶心和阴冷。滔天的愤怒让她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揪住他好好问问清楚,爸爸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他要下这样的狠手!
卫景成死死揽住她,冲她摇头。
“他们死了,但不是还有个女儿么?”佝偻人冷笑,“那个穿运动服的小姑娘。”
言靖一惊,抓住佝偻人的双肩晃了晃,急切问道:“你见过她?”
“怕了?”佝偻人沙哑笑着,意味深长道,“自作孽,不可活。”
卫景成暗骂一句,拉着他往回走,“你别冲动!明天我就跟国外那个金主联系,只要你不乱说话,他可以给你钱,足够你儿子孙子吃穿一辈子……”
两人撕扯着走远了,沈言欢身子一软,就要滑坐在地,卫景成眼疾手快捞住她。
“这里氧气不足,我送你回去。”
“啪嗒。”
一滴眼泪掉在卫景成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爸爸……爸爸……”沈言欢捂着脸蹲在花园入口的门外,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低声呜咽起来。
卫景成心里一阵撕扯的疼痛,他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想杀人!
卫景成在旁边死死攥着拳头,突然人影一闪,他就要追出去。
沈言欢泪眼模糊,忙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
“我去宰了言靖。”卫景成话中杀机浓重。
“别冲动!这样你会坐牢的!”沈言欢急忙拦住他。
她胡乱抹去眼泪,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眼前的卫景成。他五官有一种阴狠的精致,和厉以琛那种天生霸气不一样,是一种偏执而又不顾一切的决绝。月光下的他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让沈言欢觉得似曾相识。
“我是不是……见过你?”沈言欢哽咽问道。
卫景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急忙扭过头去,冷淡道:“我们在公司天天见。”
“不,不是在公司,”沈言欢摇头,心里闪过一丝异样,“还要更早一点。”
她走到卫景成身前更加仔细的辨识着他的脸,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跟着我外公多久了?”
卫景成右手死死握住匕首,他紧张,但他不能让沈言欢发现。卫景成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尽力装作平静的样子。
“我从四年前就跟着董事长,我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沈言欢愣了愣,他居然比她还小两岁,但做事却不知道比她成熟谨慎了多少倍。
沈言欢皱着眉回忆,脸上还带着泪痕,月光下的她看起来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尽管卫景成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看她,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飘过去。
一眼就好。卫景成在心里默默说着,但却忍不住用视线描摹着她哀伤的侧颜,一遍又一遍。
他很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但是,他手里拿着刀。
沈言欢绞尽脑汁,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小她两岁的玩伴呢?或者,她曾经遇见过这么一个男孩子?但是没有,她想不起有这样一个男孩子出现过。
“我送你回去。”卫景成鼓起勇气拉过沈言欢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她住的地方去。
忽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卫景成下意识把沈言欢护在身后,让她躲在昏暗的角落里。
楼梯口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人,卫景成眉头一皱。
言靖?
言靖好像很急躁,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阴影中的卫景成。他一个劲的往身后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追上来。
他消失在夜色之中,卫景成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才拉着沈言欢出来,低声问道:“你的房间安全么?”
沈言欢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下午有人在窗边看我,好像就是花园里那个人。”
卫景成紧皱着眉头,他不在年会的人员名单里,在言正康怀疑他的关键时候,他怎样才能既保护沈言欢,又打消言正康的疑虑呢?
他不能失去言正康的信任,因为这是他保护沈言欢最好的伪装。
卫景成正伤脑筋,沈言欢突然问他:“你到底是谁?”
卫景成后背一僵,眼神闪烁。
“你到底为什么三番两次的帮我?又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沈言欢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我认识你是不是?”
她当然认识他,但是,却不记得他。
卫景成低垂着眼,睫毛遮住他眼里的难过。
有一瞬间,沈言欢甚至觉得他要哭了,所以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像个老朋友一样,安慰他。
卫景成看见出现在视野里的手,愣了愣。忽然,他一把扯过沈言欢的胳膊,把她逼到墙角,困在自己的两臂之间。
这个姿势微妙得不可言说,他只要低一低头,就能吻住她。
沈言欢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卫景成看到她眼中的慌乱,突然邪气的勾起嘴角,用一种玩弄而轻佻的语气,跟她说话。
“一个男人帮一个陌生女人是为了什么,沈总监,你还不清楚么?”
仿佛是要印证他说的,卫景成的手有意拂过她锁骨。
沈言欢瞪大眼睛,有些发抖,“我、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卫景成的嘴唇突然朝沈言欢压下来。
沈言欢的瞳孔皱缩,她下意识抬起手来。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重重落在卫景成的脸上。
他没有亲她,他不允许自己这样亲她,这一个巴掌在他意料之中,是他想要的结果。
“我看错你了!让开!”沈言欢满脸愤怒,狠狠推开他,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卫景成在阴影里站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眼睛。月亮移了过来,一束清光从他头顶照下来,照见他苍白的手指和脸上通红的五指山。
这么多年来,打得比这更疼的不知有多少,他身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和枪伤就像是一幅丑陋的画,提醒着他这些年来的血雨腥风,哪一道疤不是九死一生?
但是那些伤口远没有沈言欢这一巴掌来得疼。
而比这一巴掌更疼的,是那一句“我看错你了”。
卫景成像是体力不支一样,缓缓靠在白墙上。
“啪嗒。”
卫景成靴子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这一刻他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茫然和忐忑。
他想要帮她,就只能拿起刀。
但他拿起刀,就再也不配拥抱她。
“阿沈,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