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铎缓缓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日光正好,照在西洋棋盘上,光影流转,他一手插在裤兜里,沉默片刻,才平静开口:“十四年前我回国为了什么,无可奉告。但有一点,我希望你永远记住。”
厉以琛皱眉盯着他的背影。
厉铎偏过身子,半边脸隐在阴影里,那对毫无情绪的眼睛中竟然有了一丝责怪和失望,“敢作敢当,才是老派绅士的作风。”
厉以琛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意思是,绑架的事他没做过?
这样说起来,厉铎每次行事都狠厉果决,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初要杀宋戈是这样,要杀沈言欢也是这样,他从不怕别人知道他要做什么,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应对一切状况。
“蛇不是你放的?”厉以琛狐疑道。
厉铎坦荡笑道:“是我派人放的。”
厉以琛刚刚缓和的脸色立刻又阴沉起来,冷笑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已经看到了,毒牙前一天就拔掉了。”厉铎漫不经心道。
厉以琛眯着眼,冷道:“怎么,我还要感激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她想要站在你身边,就必须足够坚强。”厉铎低头抚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说道,“很可惜,她似乎并没有通过这个小小的考验。”
小小的考验?
厉以琛心头火起,沈言欢憔悴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她受了这么多苦,居然只是因为厉铎无聊的考验,还有比这更让人恼火的事么!
“不管她坚强还是脆弱,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认定的妻子,只有她。”厉以琛寸步不让,“希望厉先生不要再做无聊的事。”
厉铎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一个人有了软肋,做事就难免瞻前顾后。”
“我甘之如饴。”厉以琛冷道。
“不合时宜。”厉铎轻嗤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以琛,那个神秘博士要回来了。”
厉以琛心头一震。
“很遗憾,”厉铎审视着他,惋惜道,“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厉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清贵的背影透着一丝隐忧的情绪。
……
厉以琛回到家的时候,沈言欢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卫景成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要和他出去说。
厉以琛往沙发上看了一眼,即便在睡梦中,沈言欢依旧紧锁着眉头。
卫景成轻轻带上门,和厉以琛走到公共露台。
“怎么样?找到铎哥了么?”卫景成急切的问他。
厉以琛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真没找到?”卫景成有些狐疑,他是知道厉以琛的能力的,如果连他都找不到,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敌明我暗,他们会很被动,阿沈也会更危险。
厉以琛微微闭了闭眼,淡淡道:“我会继续查下去。”
卫景成显然急躁起来,他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今天阿沈问起我,那个光碟的画面到底是什么?”
厉以琛脑中警铃大作,皱眉道:“她想起来了?”
“目前还没有,”卫景成捶了一下栏杆,担忧道,“她虽然没说,但我觉得她已经开始怀疑光碟跟当年的绑架有关了。”
厉以琛不敢想象如果沈言欢这段记忆恢复了会怎么样,她那样要强的性子,只怕会崩溃。
等等,崩溃?
“你怎么了?”卫景成看他脸上晦暗不明,敏锐的觉察到他可能想到了什么。
厉以琛望着远处的公园,缓缓道:“如果那人送光碟过来,就是要让言欢恢复记忆,进而精神崩溃呢?”
卫景成瞳孔骤缩,他来回乱走,情绪有些失控,“阿沈当年不过八岁,能接触到的信息很有限,她崩溃了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
厉以琛比卫景成稍微冷静些,他的大脑快速运转着。很快,他理顺了思绪,抓出两个重点人物。
厉铎。言靖。
虽然今天厉铎没有承认绑架的事,只承认了毒蛇是他放的,但他对沈言欢的不满是摆在明面上的,他对待碍事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命令——毁掉。
而言靖,无疑嫌疑更大些。那封莫名其妙从沈言欢邮箱中发出去的爆料邮件,以及卫景成的事,恐怕都会让他心生怨恨,另外沈言欢名义上还享有言氏部分产业的继承权,同时又是董事会的成员,他绝对不是大度的人,想逼疯沈言欢然后坐收渔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言靖在哪里服刑?”厉以琛突然问卫景成。
卫景成皱皱眉,对他突然提到言靖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报出一连串地址。
厉以琛点了点头,让他找个时间去一趟。言靖不是聪明人,他的背后,应该还有别的黑手在指挥。
——“以琛,那个神秘博士要回来了。”
——“很遗憾,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厉以琛的耳边回响起厉铎的话。
……
不知过了多久,沈言欢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嘶嘶……”
她猛地张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竹叶青从墙角的柜子下面缓缓爬过来,却无能为力,她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来。毒蛇呈一种S型的运动轨迹慢慢靠近床,顺着床脚的软凳爬上来,冲她吐出鲜红的信子,突然,越来越多的蛇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钻进沈言欢的被子里,鳞片在她皮肤上摩擦,她耳边全是蛇吐信子的声音,甚至,她还闻到了蛇身上特有的腥气。
救命!救命!沈言欢在心里呐喊。
“吱呀。”
门开了。有一个男人背光站在她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沈言欢这时才开始打量起周边的布置,房间里的摆设让她觉得很熟悉,却又好像埋在久远的记忆里。
男人一声不响的站着,沈言欢看不清男人的面目,只觉得他安静得可怕,房间里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毒蛇爬行的沙沙声以及男人有力的心跳声。
“你长大了,”男人突然毫无感情的开口,“也比十四年前安静了。”
十四年前?沈言欢一愣,怎么最近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十四年前的事。
沈言欢想问问他是谁,可她刚张开嘴,一条滑腻惨绿的竹叶青毒蛇就钻进她的口腔,她的头一阵剧痛,像是被毒蛇穿脑而过。
不!不!谁来救救她!
“对了,如果——”卫景成话刚说了一半,突然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打断。
“言欢!”
“阿沈!”
两人立刻冲回去,推开门就发现沈言欢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瑟缩在沙发一角,死命抠着自己的口腔,引起一阵干呕反应,眼眶也红了。
厉以琛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做了噩梦,急忙抽出她的手,“言欢,是梦,不是真的。”他单手抱着她,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
看宋戈还手足无措的愣在那里,厉以琛低声道:“倒杯水来。”
宋戈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跑去厨房倒水。
第二天,沈言欢早早就醒了,昨天梦里的那个男人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想了很久,突然记起梦中的那个房间就是小时候的沈宅,满屋子都是她喜欢的海蓝色和粉红色,窗台上晒着她和卫景成从海边捡回来的各种贝壳,床头还放着言静娴给她讲睡前故事的童话书。
她隐约记起一些日常的片段,他们一家四口修剪着别墅门前的草坪,她好像还养过一只温顺的金毛,给它洗澡的时候,它总喜欢甩她一身水,然后舔舔她的脸。
“怎么醒得这么早?”厉以琛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有异,急忙睁开眼,就看见沈言欢一个人望着门口发呆。
沈言欢回过神来,仰头看着厉以琛下巴上冒出的青茬,伸手摸摸他的眼睛,哑着嗓子说:“再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
厉以琛摇摇头坐起来,“不困。我煮点粥给你喝。”
沈言欢鼻子一酸,反手搂住他的脖子,闷闷道:“骗子,眼里全是血丝了,还拿这些话来安我的心。你是不是……又熬了整晚?”
厉以琛顺势抱住她,她最近消瘦了很多,后背的蝴蝶骨愈发的硌人,偏偏她又是这样温顺的模样,全没有从前张牙舞爪的小脾气,更让他疼到骨子里。他下巴搁在沈言欢愈发深陷的颈窝中,淡淡道:“没有,只熬了一小会儿。”
沈言欢在他颈间蹭了蹭,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恨死自己这个样子了,像个疯婆子,帮不上忙还净添乱。”
厉以琛把她的碎发抿到耳后,轻轻吻住她的眉峰,“就算是疯婆子,也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沈言欢心里一阵难受。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脆弱成这个样子,不过是一条没有毒牙的蛇,也能让她精神几近崩溃。
还说要跟他并肩战斗呢,到头来还不是拖了后腿?
厉以琛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失笑道:“不准想那些有的没的,我还没嫌弃你,你自己倒先嫌弃了,嗯?”
“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啊……”沈言欢扁扁嘴。
厉以琛拍拍她的屁股,挑眉道:“你这个小傻子,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还用得着读心?”
沈言欢在他唇上啄吻一下,“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厉以琛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饶有兴趣的摩挲着下巴,狭促道:“该不是在想什么有颜色的东西吧,嗯?”
沈言欢脸一红,从他腿上跳下来,仿佛又有了从前的那种生气,叉腰瞪他:“去去去!我在想今天是不是回一趟风岛。”
风岛?厉以琛眉间一蹙,心中隐隐担忧,“你回风岛做什么?”
“我想好了,我要把我丢掉的记忆,找回来。”
厉以琛的心陡然裂开一道缝,浓烈的不安喷薄欲出。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卫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