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欢用的是陈述句,她当然不会不认得自己的脸。
厉以琛从未觉得如此脱力,他的世界仿佛一瞬之间就开始崩塌,那些最不想让她知道的隐秘,终于,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卫景成端着一个果盘上来,从后面拍了拍厉以琛的肩膀。
“砰!”厉以琛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刹那间四分五裂,温水溅了他一裤腿。
卫景成皱眉,突然发现沈言欢的情绪不对。
她怎么好像……一片沉寂?
“出了什么事!”卫景成放下果盘,立刻冲到沈言欢身前,当看到她手里手机的屏幕时,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画面定格在小女孩仰头的那一刻,满脸泪痕,惊惧惶恐,身上满是狰狞的青紫。
她知道了……卫景成的脸色惨白,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沈言欢缓缓站起来,膝头的相册滑落在地上,照片散落,那张打着红色叉号的合照尤其诡异。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歪,撞进卧室的洗手间里反锁了门。
“言欢!”
“阿沈!”
厉以琛和卫景成大惊,立刻要撞门进去。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沈言欢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言欢,”厉以琛下意识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叫完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他顿了顿,才说,“我就在外面。”
“嗯。”沈言欢答应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卫景成恼怒的一拳打在墙上,低声咒骂:“该死!”
厉以琛心里早就骂了几千几万句该死,但现在怨天尤人并不能让沈言欢好过一点,他必须想办法,避免沈言欢受到更大的伤害。他走到床边拿起沈言欢的手机和那张诡异的合照,突然,他用手指抹了一下照片上的叉号,他的指尖随即带上一抹红色。
“你过来。”厉以琛皱眉对卫景成说。
卫景成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但还是依言走过去。
厉以琛把合照递给他,寒声道:“笔迹是新鲜的,有人事先知道我们要来。”
卫景成的脸色更加难看,“我没对别人说过。”
“我知道,”厉以琛眉头锁得很紧,“之前你说路上出了事,什么事?”
“在高速上追尾了,前车突然急刹车,说是避让一条狗。”卫景成一边解释,一边回想,“但我当时没看见狗,后来那个车主执意要等保险公司来,我急着赶路,把电话留给他就走了。”
“车牌号还记得?”
“记得。”卫景成的记忆力超群,他略微一想,就在纸上写下一个车牌号。
厉以琛立刻打电话给宋戈,让他查车主。很快,宋戈就反馈了结果——查无此车。
卫景成和厉以琛都陷入了沉默,这显然是个提前设计好的局。
沈言欢在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她拼命让自己不要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可她的脑袋仿佛跟自己作对一样,在脑中一遍一遍的循环着视频,男人恶心的嘴脸在眼前挥之不去,她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他狎弄的错觉。
“呕……”沈言欢再次俯下了身子,她早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再一次呕出些苦涩的胆汁之后,沈言欢有些虚脱,她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捧冷水。
沈言欢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片刻的冷静之后,她缓缓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镜子中不是她现在的样子,而是十四年前那个孩子的模样。可爱的娃娃脸,柔软卷曲的栗色头发,蓬蓬的公主裙……
沈言欢猛地抬手,一拳砸向镜面。
“砰!”光洁的镜面顿时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溅。血水顺着沈言欢的指缝滴答,蜿蜒着流向洗手盆。
“言欢,出什么事了?”厉以琛焦急的声音响起,他拍了拍门,“言欢?”
他的声音让沈言欢清醒了些,她收回手来,盯着墙上那个血色的拳头轮廓,镇定的说:“没事。”
厉以琛尝试拧动把手,“言欢,让我进去好么?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沈言欢的鼻子蓦地一酸,她仰头逼回泪意,哽咽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沈言欢抬手按上洗手间的门,仿佛隔着一层木头抚摸厉以琛的脸,她心里酸涩难受,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脏过。
“言欢,”厉以琛深吸一口气,他大概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劝解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人也已经不得好死,你不要为难自己,你知道我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看轻你。”
听到了她小声的啜泣,厉以琛微微松了口气,她还能哭,就说明情绪能够排解。
他额头抵在门上,眼睫低垂,放柔了声音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像她确认。
“我这辈子非你不可,你……知道吧?”
所以无论多么伤痛的过往,多么不堪的记忆,都不需要回避,他推开了所有人,只为把她放在心上。
沈言欢眼泪簌簌落下,她猛地拧开门,扑进厉以琛怀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
厉以琛环抱着她,仿佛失而复得。
……
厉以琛带她回家,卫景成执意要开车跟在后面,以免发生什么突发状况。
沈言欢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看着自己包成粽子一样的手。方才厉以琛看到她受伤后的痛心和惶然,让她觉得愧疚。
从前她一个人的时候,做什么都雷厉风行,干净利落,比这更重的伤,她也可以风轻云淡的带过。可自从有了厉以琛可以依靠,她就变得绵软优柔起来。
这样是不行的。沈言欢在心里暗暗想道。小公主固然好,但她更愿意成为能与他并肩的女王。
“以琛,把明天的机票退掉吧,我不去了。”沈言欢突然说道。
厉以琛一愣,腾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出去散散心。”
沈言欢回握着他,虽然现在还笑不出来,但精神已经好多了,也能打趣了,“你以为我要变成自闭儿童了,嗯?”
厉以琛点点头。
沈言欢一噎,抬手给了他一指头,佯装生气道:“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厉以琛捉住她淘气的手指拉到唇边吻了一下,“那为什么不去了?不是一直都喜欢帕劳么?”
沈言欢往他那边凑了凑身子,靠在他肩上,望着前面无限延展的高速公路,淡淡道:“最喜欢的地方,当然要和最喜欢的人,在最无牵无挂的时候去才尽兴。”
她抬起头来,坚定道:“至于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打一场硬仗。”
厉以琛终于放心下来,他拉着沈言欢的手放在心口,有些心疼又有些骄傲。
“你永远都不肯走最容易的那条路。”
“因为逃避不一定躲得过,而面对,也不一定最难受。况且,我还有你。”
……
这场硬仗的先头战役,第二天就打响了。
“我知道了。”沈言欢刚挂断电话,电脑就进来一封办公邮件,她点开看了看,冷笑一声。
厉以琛系好衬衣袖口,走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的小恶魔笑得这么惊悚,是谁又要倒霉了,嗯?”
沈言欢狠狠亲了他下巴一口,眼里噼里啪啦冒着火光,“哼哼,言氏要倒大霉了。”
厉以琛瞄了两眼她电脑屏幕,失笑道:“怎么,财政大臣被炒鱿鱼了?”
沈言欢双手环胸,高冷道:“反正爸爸的事查得差不多,我才不稀罕再当什么财务总监。倒是言氏,啧啧,账目上那些坏账可有的受了。”
厉以琛嗯了一声,打电话要叫卫景成和宋戈过来,他今天要去见厉铎,家里必须要有人保护沈言欢。
沈言欢话虽说得快意,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痛快。她沈言欢好歹业务能力过硬,现在居然被一群连财务术语都不懂的傻帽给炒了?
Whatthefuck!
“呐,”沈言欢戳戳厉以琛,扁嘴道,“你媳妇现在正式成为无业游民了。”
厉以琛轻笑一声,引导着沈言欢的手帮他打好领带,煞有介事道:“正好,我有一个财务方面的职位非你不可。”
沈言欢手下动作一顿,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像只小白兔。
厉以琛整理了一下领带,从衣帽钩上取下西装穿好,一本正经的看着沈言欢。
“沈言欢女士,我现在正式聘请你出任我们家的财务大臣。”
沈言欢嘴角弯弯,轻咳一声,抱臂道:“听起来不错的样子,不过我的眼光可是很挑的。请问厉先生,你们家财务大臣年薪多少?有没有五险一金带薪休假交通补贴啊?”
“不止呢,”厉以琛把自己无限透支的黑卡放在沈言欢上衣口袋里,顺道捏了一把,小声在她耳边笑道,“还附赠床上服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随叫随到,包君满意。”
沈言欢被他灼热的呼吸撩得整个人就像蒸熟的包子,冒着新鲜的腾腾热气。
她瞪了厉以琛一眼,咬牙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嗯?还随叫随到?你当自己是泰日天啊!”
厉以琛心情大好,揉乱她的呆毛。
“乖乖洗白等我回来,晚上我打卡上岗。”
沈言欢-_-|||:“打卡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