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厉以琛一愣。
沈言欢直直看向不远处的那株被称为“神树”大榕树,树上绑着各种祈福的红绳。微风一吹,深绿浅翠的枝叶和桃红樱红的红绳相映绚烂,愈发衬得树下的苍白少年孤独苦涩。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条殷红刺目的祈福红布,上面印出些黑色的笔迹,写着要祈求的事。
沈言欢惶然的看着他,哑着嗓子叫道:“小风……”
厉以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发现卫景成颓然的站在那里。
卫景成自嘲的笑容让沈言欢心惊又心疼,她连忙跑过去,“小风,我跟他只是……”
沈言欢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她跟厉以琛只是什么呢?只是碰巧一起来这里祈福,只是碰巧他亲了她,只是碰巧被卫景成看见……可是这么多的碰巧里,是不是也有一种碰巧,是她真的有了复合的心思?
她没法骗自己说她刚才一点欢喜都没有。
“只是什么呢?”卫景成苦笑着,他看着沈言欢沉默着挣扎,眼里的希望一点点熄灭,“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爱上他?”
沈言欢喉间滚动,她歉然低头。
这动作点燃了卫景成所有的怒火和绝望,他握住沈言欢的双肩晃着,嘶吼着:“阿沈!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跟他扯上一点关系,这些你都忘了么?”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了卫景成,寒声道:“她身上有伤。”
卫景成红着眼挥开他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伤?你现在才看到她的伤?她被子弹击中后心跳崖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血流成河几乎没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疼得连呼吸都没力气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厉以琛!是你说要保护她的,可她经历的这些风浪灾难都是你给的!”
厉以琛紧紧抿着唇,“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卫景成喊得嗓子都破了音,“对不起能换回她的痛觉么!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她,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她身边!你怎么不去死!厉以琛,你该死!”
沈言欢捂着嘴哭出声来,“别说了……小风……别说了……”
“命你可以拿走,但人,我不放手。”厉以琛直视着卫景成,眼里的痛意绝不比他少。
“啊!”
卫景成嘶吼一声,猛地抬起手来,照着厉以琛就是一拳。
“你该死!你该死!”
卫景成仿佛用尽浑身力气,每一拳打过去都是一声闷响,厉以琛倔强的挺着身子,不闪不躲,也不还手。
“别打了小风!别打了!”沈言欢慌忙上前去拉架,周围的游客看这架势都不敢帮忙,躲得远远的看热闹。
卫景成打疯了,不管不顾的把厉以琛推倒在地,坐在他身上毫无章法的打着。
沈言欢连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哀声道:“小风,别打了,事情都过去了……”
“你到现在还替他说话!”卫景成又气又痛,猛地挥开手,只是这一下没控制好力度,沈言欢又是前倾着身子重心不稳,被他一把挥开竟然跌坐在地上。
“嘶……”沈言欢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一霎白了,她是感觉不到痛,可她手腕处清晰可闻的“咔嚓”声任谁听了,也觉得瘆人。她眼前一片黑影,连带着头也开始晕起来。
“言欢!”厉以琛一见沈言欢受伤,立刻推开卫景成要跑过去。
卫景成心里也懊悔,可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厉以琛接近沈言欢,这才是当务之急。他猛地扼住厉以琛的脖子,再度和厉以琛扭打在一起。
“你疯了!言欢受伤你看不见?让开!”厉以琛忍无可忍,直接一拳揍上卫景成的脸。
卫景成闷哼一声,嘴角立刻冒出血珠,但他死死抱着厉以琛不撒手,厉声道:“她受的伤都是因为你!你离她远点!”
厉以琛心急如焚,下手也重,两人厮打着,很快情势急转直下,厉以琛隐隐占了上风,卫景成脸上多处挂彩,厉以琛虽然也受了伤,但明显比卫景成好太多。
沈言欢眼前的黑影褪去,正看到厉以琛把卫景成往死里打。
她心头一疼,强撑着站起来,扶着自己骨折的手腕跌跌撞撞跑过去,手没力气,她直接用身子撞开厉以琛。
厉以琛一时不防,当胸就挨了卫景成狠狠一拳,脸色立刻白了,连嘴唇都有些泛紫,他咳嗽几声,“言……欢?”
沈言欢张开双臂挡在卫景成身前,因为他的伤势明显更重。她摇摇头,痛苦道:“我不准你打他。你……走吧。”
厉以琛眸中满是痛意和震惊,他慌忙伸出手去想要拉她,可不知道刚才是伤到了哪里,他手伸到一半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但他的视线仍然黏在沈言欢脸上,他几乎是恳求道:“言欢,过来。”
沈言欢双眼哭得红肿,她死死咬着下唇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厉以琛的脸色一刹灰败,那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卫景成吐出一口鲜血,****了他灰色的衬衫。沈言欢再也来不及考虑别的,架起他冲向出租车聚集的地方。
一切都太突然了,她回身太急,所以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厉以琛颤抖着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然而只抓到一丝,夹杂着她气味的稀薄空气。
厉以琛绝望的闭上眼,脆弱如同濒死困兽。
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再一次,推开了他。
他又一次,失去了她。
……
到医院仔细检查了一番,卫景成的伤势只是看起来比较狰狞,但都是皮肉外伤,并没有伤到内脏,甚至连骨折也没有。
“好在避开了要害,头盖骨又是全身最坚硬的骨头,比拳头可硬多了。哦对了,伤口一定不要沾水,另外要注意勤换药,毕竟夏天嘛。”医生把CT片子还给沈言欢,嘱咐着注意事项。
卫景成没事让沈言欢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她就难过起来。
医生说要害被刻意避开了,意思是……厉以琛手下留情,并没有想重伤卫景成?
“可他……怎么会吐血呢?”沈言欢咬着下唇问道。
医生朝她安慰的笑笑,解释道:“中医里有个词叫做‘肝火犯胃’”,就是说肝气郁结形成肝火,肝火上犯损伤胃络,迫使胃血上行,导致吐血。当然我这样解释你可能听不太懂,总之就跟电视剧里气郁吐血差不多,是心理上的问题多一点,你好好开导开导他,注意饮食清淡规律,就没事了。”
沈言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中医是比较玄幻。
沈言欢拿着CT回了急诊室,卫景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嘴角贴着纱布。沈言欢走过去,看见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祈福红布,神色复杂。
他为什么会从纽约赶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游乐场,沈言欢已经无力去想了。她轻轻抽出那条红布,不用想,也知道上面的祈求和她有关。
卫景成突然睁开眼,按住那条红布,不让沈言欢抽走。
沈言欢也不强求,收回手去,“醒了。”
卫景成点点头,看着沈言欢打着石膏,绑着夹板的手腕,闷声道:“阿沈,对不起。”
沈言欢心中五味杂陈,她该说什么呢?
可无论说什么,都绝对不是责备。因为一路走来,始终站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他。
沈言欢摸摸他乱糟糟的头发,淡淡道:“没事,不疼。”
卫景成顿时红了眼眶,抱住沈言欢的腰身,头靠着她,痛苦道:“阿沈,不能是我么?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能是我么?”
沈言欢鼻子一酸,却没有说话。
当然可以是他,因为他是她最最亲爱的弟弟。
但更多的,她给不了。因为她的心太小了,除了那个人,再也装不下别人。
卫景成无望的呜咽着,像是弄丢了糖果的孩子。
卫景成不愿意待在这冷冰冰的医院,沈言欢带他回了别墅。
她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卫景成一声不吭,吃得干干净净。
沈言欢把碗放在一边,握着卫景成的手说:“小风,谢谢你,成全我的胡闹。”
卫景成眼神黯然。
“泄密的事是我做的,伤口也是那时候留的,你替我遮掩,帮我出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但我……”
“不要说。”卫景成突然满脸痛色的捂住耳朵,“哪怕让我安静的守着这个念想。阿沈,你知道,我从不敢奢望更多。”
沈言欢咬着下唇别开眼,他的眼神太悲伤,以至于她根本不敢直视。
她除了叹气,什么也做不了。
沈言欢点点头,缓缓站起来,端起碗往外走,“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下面,有什么事你叫我。”
“阿沈!”卫景成叫住她。
沈言欢只是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
沈言欢捂住嘴,肩膀微微颤动起来。
她几乎是从这间屋子逃了出去,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再待哪怕一分钟。
“傻小子……从小……就这样傻……”沈言欢冲进厨房,终于撑着流理台低声哭起来。
“叮咚。”沈言欢的手机屏幕亮了。
她泪眼朦胧的拿过来,是一封邮件。
沈言欢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泪,点开了自己的邮箱。
入眼是一份年代久远的座次表,边角还盖着红色的公章。最上面的标题写着“东南画协赴瑞士交流参观人员名单”,并且表明此次乘坐的航班是德国汉莎航空,在慕尼黑转机去瑞士。
沈言欢一头雾水。
东南画协就是沈青峰所在的画协,但是在沈言欢的印象中,他好像从来都没去过瑞士交流参观,这份座次表为什么要发给她?
沈言欢留意了一下时间,算一算,正好是她七岁那年开春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
沈言欢把页面往下滑了滑,突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沈青峰(副团长),言静娴(家属)。
沈言欢皱起眉头,那一年春天她突然得了流行性腮腺炎,脸肿得像个小包子,爸爸妈妈哪也没去,一直在家照顾她啊,她不会记错的。
她一直把页面拉到最右边,终于在备注一栏里发现了原因。
“沈青峰及家属因私不能成行,推荐同区一级书画家岩骁及家属韩幼仪代为出席。”
沈言欢手一抖,心头立刻浮起不好的预感。
岩骁,是卫景成的爸爸。韩幼仪,是卫景成的妈妈。
沈言欢的脑中裂开一道缝,那些仅有的儿时记忆一霎喷薄而出。
她猛地记起,座次表上这一年,她七岁,卫景成五岁,也就是这一年,沈青峰领养了卫景成。
理由是,他的爸爸妈妈在瑞士滑雪时遭遇雪崩,双双罹难。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沈言欢蓦地站起来,脸色煞白,双目失焦,“不……不是这样的……”
“叮咚。”
又是一封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