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琛要是能在家里好好待着,他就不是厉以琛了。
江城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出口。
厉以琛坐在车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方向盘,皱眉道:“磨叽。”
话音刚落,出口就出现一个身穿夸张字母衬衫,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他一头地中海风情卷发,下巴上一圈雅痞式胡子,背上还背着个其貌不扬的电脑包。
厉以琛开了双闪。
年轻人很快找过来,跳上车。
“你这是什么鬼打扮?”厉以琛嫌弃道。
年轻人这才摘下墨镜,露出宋戈那张微黑的娃娃脸,他白了厉以琛一眼,“你OUT啦!这可是雅典最时髦的打扮。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急叫我回来干嘛?我这什么都还没查到呢。”
宋戈自从在邮局收到了那封文件资料,就跟厉以琛打了招呼让他亲自守着沈言欢,他必须立刻飞一趟雅典。他要查一查厉铎两次打款给ZERO和那个“放过她”的备注,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才在雅典待了一天,就被厉以琛给叫回来了。
厉以琛想起昨晚那通不说话的电话,心里浮上些奇怪的在意。
“电话查到了么?”厉以琛忍不住问。
宋戈从背包里把电脑拿出来,调出自己的查询记录,打了个哈欠:“查到了,这通电话被超过九成的人标记为推销电话。你把我叫回来就为了这个?”
“绝不是推销电话。”厉以琛笃定,“否则他不会一声不吭就挂断。”
而且当时的情形,那人似乎是听到他的声音后才挂断的。如果接电话的是沈言欢,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大惊小怪,”宋戈抱怨一声,“我反正已经定位了,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
前面亮起绿灯,厉以琛踩了一脚油门,冷冷道:“地址。”
这是一片老宅子,看上去很有些年头,墙头的砖瓦长着斑驳的青苔和狗尾巴草。宋戈更新了定位信息,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困倦道:“就是这了。”
他跟着厉以琛下了车。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子,两人站在这破落宅子的大门前,门口居然还坐在个石狮子,不过上面沾满了青青白白的鸟粪。
宋戈先一步上前,敲了敲古旧的大门,“有人么?”
过了一会儿,蹒跚的脚步声传来,大门吱呀吱呀打开一道缝,一个六十上下的花甲老人探出头来,戒备的打量着两人,“你们是谁?”
宋戈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那个红点频繁的闪动着,说明查询对象距离宋戈已经不足五米,这是精度警报。
五米之内,除了厉以琛,就只有这个老头了。
电话就在这个老头身上。
他朝厉以琛点了点头。
厉以琛冷冷看着他,那目光里自带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昨天晚上八点多,你打了个一通电话。”
老头脸色一变,立刻要关门。
宋戈眼疾手快按住门板,这种摇摇欲坠的大门他一脚能踢飞两扇。他挑挑眉:“我劝你还是别耍花招得好,我们能找得到你一次,自然也能找到第二次。”
那老头惊惧的看着厉以琛,“你们是那女娃娃的人?”
厉以琛皱皱眉。女娃娃?是说沈言欢么?
“如果这个女娃娃是说沈言欢的话,”宋戈指了指厉以琛,“巧了,那是她老公。”
那老头突然松了一口气,重新打开了门,看了两人一眼,“跟我来。”
厉以琛和宋戈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老头的屋里还真有些古怪。西边两个多宝格上密密麻麻码着些仿清朝官窑的花瓶茶壶,正堂供着的不是毛爷爷,而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他也不睡床,而是睡老式的榻,塌边古枣色的老式柜子上搁着一套翻开的《清史稿》和一副老花镜,看起来像个蹩脚的古玩爱好者。
宋戈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凑到厉以琛耳边小声说:“老天,小爷该不是穿越了吧?”
厉以琛微微摇头,看着老头拿了那本清史稿在手里,直愣愣的盯着一页。
宋戈瞄了一眼。
多铎?********世袭罔替。
可这跟沈言欢有什么关系?
宋戈愈发疑惑了,连厉以琛也一头雾水。
“我一直在找十四年前那个小女孩,今天终于等到了。”老头突然说话,抬起头来看着门口啄食的几只鸽子,“我这辈子虽然干了不少缺德事,但该赎的罪都赎了。临了,就只剩下十四年前帮人绑架那两个孩子的事,还悬着。”
厉以琛心一沉。这老头跟当年绑架沈言欢和卫景成的事有关?
老头指了指圆桌旁的瓷鼓凳,“坐。”
两人狐疑的坐下。
老头摸着《清史稿》的书页絮絮说起来往事,“我先说说我是谁吧。早些年,我是风岛那边数得着的混混头子,再往上数,我算是********多铎的不知道多少世孙,要是大清还在,我多少是个贵族。”
宋戈额上滑下一滴冷汗。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老头却好像挺骄傲的,接着说:“道上都叫我‘贝勒爷’。那一年堂子里来了个年轻人,说是要跟我借两个混混绑人。在我这里算是稀松平常的事,他给钱爽快,我就点了马三、刀把子还有小胡杨跟着他去。”
十四年前,风岛乌鸦堂——
贝勒爷斜斜歪在他那张祖传的枣木榻上,嘴里却抽着最新式的万宝路香烟,他吐出一个烟圈,瞄了堂口那个瘦高的影子一眼,痞气的转转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借人绑架?”贝勒爷笑笑,“可以是可以,不过道上规矩,****分成,我六,你四。”
那个逆光的人影低笑,“我绑架不为钱,不过该给你们的辛苦费,我一分也不会少。”
“不为钱?”贝勒爷来了兴趣,坐起来打量着来人,“先说说吧,绑的是谁?我掂量掂量。”
“沈青峰的女儿,沈言欢。”那人淡淡说道。
贝勒爷挠挠头,“不认得。”
“言正康的外孙女。”男人又补充了一句。
贝勒爷一拍大腿,“这个我知道,江城首富,有钱,阔气。不过我的人平白担这么大的风险,辛苦费得加一倍。”
“好。”那人也不还价,就答应了。
贝勒爷点了几个人跟他去,“丑话说在前头,完了事,那小娃娃你得活蹦乱跳的给我送回去,否则言家追究起来,我这乌鸦堂可招架不住。”
那人答应着,放下一袋子真金白银,领人往外走。
他的背影太孤冷了,让人忍不住望而胜寒,贝勒爷突然问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
宋戈他们正听到关键处,没想到贝勒爷却像上了神一样,望着门口的鸽子发呆。
厉以琛皱皱眉,提高音量不悦道:“他叫什么?”
呼啦啦。门口的鸽子吓得扑楞着翅子飞走了。
贝勒爷收回目光,喃喃道:“铎哥。他当时笑了笑,说自己的名字里有个‘铎’字,多铎的铎,不如就叫铎哥好了。”
厉以琛心里的希望落空,脸色阴沉起来。
铎哥。这跟卫景成告诉他的一样,他进江城监狱杀了那个叫马三的混混,也只从他嘴里套出“铎哥”这样一个信息。
铎哥,左撇子,华裔,企业家,孤冷,十四年前来过江城。
虽然放眼世界,这个集合里的人多如牛毛,可跟沈言欢有交集的,满足这些条件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他的父亲,厉铎。
可厉铎曾经明确的说过,绑架的事,他没有做过。
比起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假满清贵族,他更相信名副其实的真贵族。
厉以琛看向贝勒爷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贝勒爷看懂他眼里的杀机,平静道:“我早就罪该万死,所以才想趁着脑子没坏把当年的事告诉那小娃娃,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不必她动手,”厉以琛的声音几乎冻成冰,“我来。”
贝勒爷缓缓点头,“刀头舔血久了,我早就知道不能善终。我昨晚在电视上看到了铎哥,他回来了,我打电话,是想让小娃娃小心。我这辈子,能积一善,就积一善吧。”
宋戈心头一惊,忍不住看向厉以琛。那眼神仿佛在问:厉铎回来了?
厉以琛摇摇头。厉铎在洛杉矶,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跋涉。
宋戈心下惊疑不定,他无意间瞄了一眼手里的《清史稿》,那一页上是太宗诸子列传,讲的正是********多铎。
突然,他眸光一亮,嘴唇翕动,仿佛疯魔。
厉以琛注意到他的异常,以为贝勒爷趁人不备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抓他,厉声道:“宋戈,你醒醒!”
宋戈激动的站起来,“老厉,我知道了!”
厉以琛被他唬得一愣,“什么?”
宋戈把《清史稿》举到贝勒爷眼前,“那人说他名字里有个铎字,还是多铎的铎?”
贝勒爷点了点头,似乎也很疑惑他的反应。
宋戈指着书页上“多铎”两个字,沉声道:“可这两个字是同音!也就是说,你根本不能确定他名字里的那个字是‘多’还是‘铎’!”
厉以琛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只是一瞬,他的脸色就白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搜了几张图片。
“贝勒爷,你还能记得那人的样子?”
贝勒爷想要打开他那台黑白电视。
厉以琛止住,把手机横放在他眼前,上面并排着三张照片。
他沉声道:“告诉我,这里面,有没有那个人。”
贝勒爷哆哆嗦嗦从柜子上拿下老花镜,仔细的辨认着。宋戈和厉以琛的心都高高悬着。
突然,贝勒爷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最右边那个蓝衣服的,不会错,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样子,不会错……”
厉以琛和宋戈齐齐看过去。
那三张照片从左到右,依次是——
言正康,厉铎,韩多病。
绑架沈言欢和卫景成的人,居然是韩多病?!
就在这时,厉以琛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刚接起来,沈言欢兴奋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
“以琛,你在哪里?韩叔叔说中午一起吃饭!快过来见家长!”
厉以琛陡然瞪大眼睛,眼底尽是惊恐。
“他现在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