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别人血流成河,与你又有何干?”声音依旧娇媚,却不再让人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杀伐决断与深不见底的冷酷。
枯骨女抬起头,看向重甲的方向,缓缓说道:“别人死,总比自己死要来得好吧?你以为长生观是吃素的?
门下入世被人宰杀,都不派人前来查探么?修行者的手段不是你这小儿所能揣测,只要有一个见过你们的人活着,那就将是无休无止的追杀。
行事坚绝,这也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朽木咬着下唇,不发一声,他知道想要活下去需要非常努力,却不知道在修行的世界里想要活下去如此的艰难。
想到这,朽木觉得自己特别没用,这时,魏子塞给他一张开怀大笑的面具。
朽木用面具将自己满脸的脆弱遮了起来,看向其他人,都分别带着,喜,怒,哀,惧。
带上面具,仿佛自己也被隐藏了起来,朽木的胆子借此恢复了些,他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既然是你设的局,肯定有办法让大家伙逃出去吧?”
枯骨女没有理会朽木的询问,仿佛是没听到般自顾自摆弄着手间的青丝。
聪慧如朽木,自然知道枯骨女想要听到的是什么,但他的内心却在抗拒,但重甲行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他的心上,让他烦闷不已。
低着头,朽木咬着牙喊道:“师傅……”
“师傅!师傅!!师傅!!!”开始时声音若蚊,但慢慢地,如同溃堤一般,朽木的喊声越来越大,多少也有些宣泄的意思。
枯骨女斜睨了朽木一眼,看着已经平静的朽木,暗暗满意少年的承受力和能够审时度势的没骨气。
她事不关己般打开吸阴瓶深吸一口说道:“最成功的局,便是连自己都有可能要死在其中的死局。
唯如此,入局的人才能心甘情愿任你摆布。”
刚刚活泛过来的朽木听到这,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起来,但当他看到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他不禁生气大吼道:“我们都要死了,难道你们就不担心?”
众人各行其是,随着人群一起逃走,仿佛没有听到朽木的质问。
沉默让朽木回过味来,他发现自己如同傻子一般,总是不断重复地问话:“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娘娘早已言明,生死全凭自己本事。”魏子收起了百衲伞,哀伤的面具让他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缓慢,但透露出来的眼神却平静又蕴有无穷战意。
黄盖垫着脚走到李大刀身后,将恐惧表情的面具揭到头顶,探头进巨大的木箱之中,满脸舒展,眼神爱怜地抚摸了下儿子的有些散乱的发髻。
半响后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看向越来越近的重甲兵说道:“老朽早已活够了,能在有生之年复先辈万一豪气,看到降灵派有望,足矣!”
当身着单衣的赵国士兵冲撞上全副武装的重甲时,就如同一股孱弱的水流被礁石分割成了无数水花。
李大刀将木箱交给了朽木,冲锋在前,巨大的朴刀挥舞得像狂风中的风车,无人可挡,配上那张愤怒表情的面具,真真如同佛教金刚一般。
言三郎位左,他用飞刀射向了一名楚国重甲的四肢后,身姿便如垂柳般随风摇摆起来,那名楚国重甲便发了疯般攻击着同僚,如傀儡般护卫着言三郎一直到死。
同袍之死,让楚国的重甲们心生恐慌,而言三郎那张笑嘻嘻的面具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更显得阴森。
魏子位右,百衲伞的扇骨变得柔弱而凌乱,在魏子的舞动下如同一片片花瓣般可见而不可寻,每一个冲入当中的重甲当即被分解的支离破碎。
黄爷断后,枯瘦如柴的身体,拖着砍刀的模样如同无牙的老狗让人哄笑,但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胸口都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窟窿,无分敌我,在各种声音混杂的洪流中,有人坚称自己听到了咀嚼声。
朽木背着木箱和枯骨女被围在中间,安全无虞。
他有心帮忙却发现根本无法搭手,更何况木箱对他来说也过于沉重了一些,他只能沉默地随着众人向前突围。
冲出灯火通明的校场,周围开始变得昏暗不明,朽木看见枯骨女拿出一把梳子,慢条斯理里地梳理起头发来。
他忍不住低吼道:“你不是会法术么?”
不是她,朽木想自己不至于沦落到此境地,他至少还能当他的逃兵,多活几日。
不是她,赵国三万士兵不用全死在这漆黑的一片的荒原中,连尸体都无人可收。
而这个罪魁祸首,居然在生死关头梳起头发来了,难道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么?
明明有法术为什么不让大家脱离困境,而是在这厮杀得血流成河?
枯骨女转过头,眼窝中的微弱荧光照耀着朽木稚嫩的脸庞,她娇声说道:“谁说我会法术了?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
“你骗人,我明明……”
“我用的是你胎记上的凡人血力,也就是你阿爷的命。”还等朽木说完,枯骨女就轻轻点了点朽木脖子上的红色胎记,转过头继续梳着头发。
当枯骨女的骨指碰触到朽木的脖子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让朽木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却只摸到小小一块如疤痕般的碎片在最中央的位置。
朽木小心的摩挲着,这是阿爷留给自己的最后念想了。
也许是周围太过昏暗,当视线逐渐熟悉起黑暗的时候,朽木突然觉得眼前明亮了许多,同时也多了许多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
朽木揭起面具,好奇向烟雾伸手过去,什么也没抓到,继续下探却触摸到了些许湿润,放在鼻端一闻,有些腥气,这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
烟丝缓缓升空,汇聚成大股大股的浓烟向着赵营方向飘去,朽木定睛一看,只见乱葬岗附近早已是黑烟冲天,如同群魔乱舞一般。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低吟在耳边回荡着,所有的所有,对于瘦弱的少年来说都过于古怪新奇,他甚至分辨不出眼前一幕幕到底是真还是假。
突然,一个半透明的灰色头颅从自己胸前钻出,他险些惊叫出声,却被枯骨女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嘴巴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待他定下神来,黑烟中他隐约看见那是一个幼童的身影。
也许是眼花,当那个灰色的幼童出现之后,在影影绰绰的火光和漫天飞舞的黑色烟丝中朽木仿佛在枯骨女那张只剩下骨骼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笑意。
…………
…………
四人如同一只锋利的箭矢,裹挟着朽木和枯骨女快速地向外冲去,赵国的士兵如同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慢慢汇集在这只利箭之后。
这支汇集而来的残兵掠夺着对手的护甲,简单地保护在自己的头部或者胸口,行了不短一段路之后,虽然伤亡惨重,但余者倒也是武装得像模像样起来。
当赵国士兵越聚越多,装备得越来越整齐时,黄盖的脸色显得越来越阴沉起来。
他看到楚国的重甲正在有序的后退,如同故意让出一条通道让众人通过,而且如此多看过他们的赵国士兵存活实在是计划之外的一件事。
与此同时,吞食了众多心脏的罗刹,慢慢开始抗拒起黄盖的指挥,它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行动。
“嘿,小家伙,别总是唧唧歪歪的说个不停。”当一个阴沉的声音在黄盖脑中炸开时,他如同五雷轰顶般呆立当场。
若不是重甲早已不再发起冲锋,朽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只消片刻,黄盖便会被混乱的人流冲得不知去向。
被朽木拉一把之后,黄盖懵懵懂懂地随着众人前行,罗刹也依旧在人群中杀进杀出。
老人的心中明白,这只最低等却怪异的恶鬼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往事一桩桩,一幕幕在老人的脑海中划过,为了成为降灵派真正的传人,他付出了太多,甚至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也只是召唤到了一只罗刹。
想到这,黄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瘪的胸膛和手上暴起的青筋,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然而黄盖的失落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耳畔就传来了一句低吟:“你想获得力量么?”
声音很低微,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下,黄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该对谁回答。
还未等黄盖想个明白,那充满诱惑的声音再次问道:“你想变得强大么?”
“谁?你是谁?”这一次,黄盖听得分明,他环顾四周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