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敖重天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一来,自戎王叛变,不知所踪后,他就整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谁也不知戎王会何时卷土重来;二来,那晚安锦所住寝宫被火烧成一片废墟,其中发现了一具难以辨认的女尸,只见其手腕上戴着安锦平素所戴的玉镯,便被认定为安锦,炀国国主知悉此事,自然要讨个说法,于是,敖重天不得不派出珠宝美玉、各色美女等来安抚炀国国主的心头之怒;三来,对相位空虚一事,朝臣已是议论纷纷,虽未拿到朝堂上说,但敖重天岂会不知他们所想?四来,自然是为了水曜图之事,搜寻许久,还是无果……
御书房内,敖重天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禁单手抚额,神色间竟似颇有厌倦之态。难道是自己老了吗?已经力不从心了?那张依稀俊朗的脸竟似突然间苍老了些许。
“皇上累了吗?”侍候一旁的宫人小心地上前一步,低首轻声恭敬问道。
敖重天不耐烦地挥挥手,“退下吧。”
“皇上,还是先休息会儿吧,龙体重要啊!”宫人自小就跟随敖重天,感情深厚,此时见他如此忧虑,心中自然担忧,于是恳切劝解道。
敖重天皱皱眉,最后还是点头同意。正欲从案前离开,却听门外一宫人禀告道:“皇上,高统领在殿外求见!”
敖重天一怔,随后眸中精光一闪,理了理衣襟,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威严之气。
“宣!”
紧接着,一位威武男子自殿外大踏步而入,携一份凛然之气,单膝跪地道:“皇上,世子要求面圣!”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一直在戎王府外布置了大批高手,是变相的软禁敖越天,却没想到敖越天竟然联系上了高统领,并要求面圣。
敖重天凝眉思索片刻,道:“准他在御苑面见朕。”高统领得令,退了下去。
敖重天在龙椅上坐了会儿,便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对那宫人道:“备辇。”待走到殿外,却又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转身吩咐:“另外,通知皇后去御苑。”
万树梅花,清辉满天。
眼前梅林盛放,或洁白如雪,或粉红如脂,灿烂成云,在萧瑟的冬季尽成了一幅美好的胜景,宛如仙境。
微风拂过,一树花雨,点点零落成泥。就在那花雨下,一白衣素服的人伸出洁白修长的手,碎落的花瓣落于手掌之中,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那些脆弱的瓣儿,清澈的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惜之意。而他的身后一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只默默注视着眼前之人,星眸中亦流露出浓浓的怜惜之情,那目光,仿佛这世界上只有那白衣人儿。
皇后立于不远处,将这幅和谐美丽的画面铭记于心,当她的目光触及那身影时,一种叫做疼惜与愧疚的情感便在心中慢慢滋生。
“越哥哥!”一声清脆的喊声拉回了皇后的思绪,也惊动了那如画的男子,只见他手掌微颤,花瓣便纷纷滑落,他收回目光,看向奔来的敖初吟,便轻轻笑了起来,眸中带些温暖的笑意,“初吟妹妹。”抬首看去,见皇后在一群宫婢的簇拥下雍容华贵地走来,便微一低首,沉静道:“皇后万福。”木玖本就是不拘礼节之人,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只微一颔首,并不做声,皇后也不在意,温和地笑了笑。
看向毫无形象,趴在敖越天身侧的敖初吟,皇后不禁笑骂:“鬼丫头!这么大了,也不知羞,母后是怎么教你的?”
敖初吟小嘴一撅,不高兴道:“好久没见到越哥哥了,他好不容易来趟宫里,我当然高兴了!”说罢,转首看向敖越天,嫣然一笑,“是吧,越哥哥?”
敖越天目露宠溺之色,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道:“谁要是说不是,那岂不是得罪了我的小公主?”而后,明净的目光看向皇后,“初吟妹妹难得有这份干净纯真的心态,还望皇后珍之惜之。”
皇后久居深宫,自然明白他所指,她用慈母般的目光看着他,似有千般言语,万般包容,而后突然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瘦长的手,失态道:“你是个好孩子,……”
一声轻咳打断了这份温馨,只见一道明黄色出现在众人眼中。
众人俯身行礼,当然,除却那两人。
敖重天似有不悦,但不知为何,没有发怒,只是一拂袖,大步朝桌椅处走去,利落地一掀袍,稳稳坐下,面上恢复了平常神色。
皇后缓缓至他身边,雍容而坐,尽显母仪之态。敖初吟自然收敛了些许,低着头,乖乖地站在皇后身边,只是眼中不时地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木玖推着敖越天,来到皇帝面前。敖越天轻柔地看向皇帝,目光澄净悠远,不掺一丝杂质,只听他轻声道:“皇叔。”声音清爽柔和,仿佛不带任何烟火之气。
敖重天严肃的面容也微微有些松动,目光中带些仁慈,“越天,可有什么事?”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还得问一问。
敖越天面带微笑,“只想与皇叔、皇婶叙叙旧。越天这些天孤身一人于府中,觉得冷清了,便想来宫中看望看望。”
敖重天不语。倒是皇后温柔地笑笑,眼中透露出对他的喜爱,“皇婶很久未见越天,也有颇多想念,你大可常来宫中,与皇婶说说话。”
敖越天颔首,笑答:“多谢皇婶。”
风吹过,梅花簌簌落下,漫天花雨,洒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粉白交映,唯美却又脆弱,花落无声,人却因之而感戚戚。
“是呀,是呀,越哥哥可要常来宫中看我啊,我在宫里都快要闷……坏了。”敖初吟说得兴高采烈,却在无意间瞅到皇帝的眼神,便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躲到了皇后身后。
敖重天蹙了蹙眉,继而松开,语气中颇有一些无奈与叹息,“朕知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很苦。当初要不是朕……你也不会成了如今这样,或许都成亲生子了。”
木玖听他说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昏君冤枉公子,竟将公子的双腿……这可是毁了公子的一生啊!
敖越天感受到了木玖的气息,回首对他安抚一笑,复看向敖重天,淡淡一笑,“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倘若不是皇叔惩罚了越天,越天或许会变本加厉地放浪形骸,那也是华尚一害,皇叔不必自责,越天从无怨言。”
皇后红了眼眶,记忆中那个活泼开朗,天资卓越,活蹦乱跳的孩子,如今却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这就是身为皇室子弟悲剧的典型。
皇帝身边的人心知肚明,当初的戎王世子是神童般的人物,才思之敏捷在所有皇室子弟中无人能及,曾一度成为华尚的美谈,比其父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他是皇帝所处,那定是下一位贤明睿智的君王,可惜的是,他是戎王的亲子。戎王一直是敖重天心中的刺,如当年他未因罪被迫禁于府中,那这皇位必定是戎王的。
谁都有私心,更何况是皇帝。见戎王世子比自己的几个皇子优秀那么多,敖重天心中自然深感危机,便一时间昏了脑袋,竟然生生扼杀了一位天才……
往事的确不堪回首,皇后挤出一个笑容,柔柔道:“越天,可有什么想要的?”
敖越天看着皇后的神色,心中不禁一暖,眼前的这位一直是真心对自己好,母亲去世得早,从小就是她照顾自己,给予自己失去的母爱,这份情,他一直铭记于心。对初吟的好,或许就是因为承了这份情,再者,就是她的天真无邪感染了自己。
“越天不缺什么,缺的就是一份安心。”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双眼望进了敖重天波澜不惊的眸子,纯粹、清明。
敖重天看着他,执起手边的玉盏,微抿一口,继而放下,“要如何,你才能安心?”
其实,敖重天说了这句话,就表明他将会同意敖越天任何一个不违背他利益的请求。
“越天虽不算什么悲天悯人之人,但,夜夜见人不惜一切代价跳入皇叔的陷阱,心中实为不安,这不安困扰了我许久,不是为了我自己,亦不是为了水曜图,而是因为皇叔你。”
敖重天眼中光芒一闪,“何谓‘为了朕’?”
敖越天轻笑,“皇叔认为那些死士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连我都知晓,更何况其他人?倘若继续下去,这会令天下人寒心。”他说得平淡,但敖重天却顿时觉得不安起来。
自己不是没想过,但是天下想要水曜图的不计其数,世人又如何知道那些死士是他所派?这么多天过去了,连水曜图的影子都未看见,难道真的不在戎王府内?
见敖重天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敖越天摇首道:“皇叔难道还不了解父王吗?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越天为何……要与朕说这些?”敖重天显然不相信敌人的儿子会帮助自己。
敖越天淡笑,映衬着纷扬的梅花,仿若谪仙,轻灵飘逸,“越天说过,越天需要的只是一份安心。皇叔不信也罢,只是继续下去,终是无果。”
敖重天未答,却被他接下来的话给彻底惊住了。
“如若皇叔拿不定主意,不妨问问兰相,我想,以兰相的智谋,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他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却实在将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过了好久,皇后方愣愣问道:“兰,兰相,不是已经……”越天不可能没听说啊。
敖越天看向敖重天,“其实,这其中有很多疑点,只是此事实在太大,没人敢妄加猜忌,越天也是在府中无聊,琢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