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无极!”莫十一终于喊了出来,人却也在声音出口的一刹那自梦中惊醒。
“天倾?”
莫十一将脸埋在双掌中,花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才渐渐平静下来。是什么在掌心中逐渐冰冷下来?他真的没心思去看。
“天倾?”声音再次响起,细听之下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莫十一终于将脸抬起,可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八哥,你叫错了。”
原来这莫十一竟就是说书人口中,那早在十年前就该殒命的、幽冥鬼冢继任者——阎天倾。
屋内顿时沉默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夜无眠才再次开口,“梦魇了么?是不是今天那说书人的话,让你…”
“也许吧,我倒是要多谢他,这么多年了,我竟还是第一次梦见无极——如此想来,倒也算不得梦魇。”阎天倾说罢便下床走至桌前,取过早已凉透了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你就不能斯文些?还真把自己当成男子了?”那早前护卫打扮的男子推门进来,正好撞见他这“不拘小节”的举动。
阎天倾被他一吓,好险呛死过去,费劲喘匀了气,才满面怒容的瞪将过去,说道:“孤老二,你打小儿就瞧我不上,我扮男子,你说我粗野,想做回女子,你又嫌我做作,到底是人的缘故,而非举止问题。”
“冤枉!天大的冤枉!”孤无终作了个极夸张的表情,“想我乃是天煞入命的命格,瞧得上的人到如今没有一个活的,您可是幽冥十鬼的主人,我们的小命全绑在您身上,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再硬的命也不够活,因着如此,我这瞧得上就是瞧不上,瞧不上反而才是瞧得上。”
阎天倾揉了揉太阳穴,“我看你这天煞入命源头不在命格上,而是在这嘴上。罢了,反正也睡不了了——八哥,我也好久没与你切磋轻功了,不如今晚就比试比试,如何?”说完,也不待夜无眠回话,便一个纵身跃入夜色之中。
屋内的二人相视一笑,当即一人如鬼魅般融进夜色,另一人则打着哈欠,一步三晃的回到房间,睡下不提。
这夜月朗星稀,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只有个打更人唤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云云。阎天倾运功提气,脚尖轻点在各户房舍的瓦片上,声音轻的连那年老成精的耗子也比之不过。
“八哥,托你查的事儿,可有什么眉目了?”她动作丝毫未缓,可夜无眠却轻而易举的追了上来,看样子竟连三成实力也未曾使出。
月色依稀,恍惚间竟让夜无眠看到了几分她小时候的影子。对于身旁这个人,他的情感是复杂的,她是主人、是徒儿、是弟弟、更是小妹。然而面对这些种身份的转换,他一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又如何能处理的好,致使如今,他越发不了解阎天倾的想法。但只一事他敢确定,那就是比之在幽冥鬼冢的生活,现在的天倾要自在许多。
“八哥?”阎天倾见他沉默不语,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
“你手臂上的‘冥’字早在出事那年就少了第一划和最后一划——那是上一代冥君和幽冥十鬼共同施展的禁咒,每一划都代表我们中人的一条性命,十年过去,你却为何还要自欺欺人?”这番话夜无眠憋了十年,可如今第一次出口却未能体会到该有的痛快,反而愈发憋闷起来。
“八哥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阎天倾闪过一抹如清风般淡薄的笑,“大姐秦无韵的死我承认,因为亲眼所见,可梦无极——我不信。”
“哪怕亲眼见到和他面貌相同的尸首,我也不信!”阎天倾知道自己这番话很没道理,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掺杂其中,可她就是不相信,不相信梦无极会死,或者说不相信他会死的这么悄无声息。
“罢了,不说这个,”说不清为何,夜无眠方才等待天倾回话的片刻,心里竟是有些害怕的,怕她突然接受现实,更怕她没了这股疯癫劲儿的支撑,人会突然倒下。好在有关梦无极的一切,她的态度至今也不曾变化。只因如此,夜无眠便立刻岔开话题问道:“我且问你,为何接近那江临寒,他曾经见过你,如果识破你的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
阎天倾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晓得那夜老八的用意,当下也不说破,只就着这一问解释道:“若是换个人,我倒真的要顾虑一二,可江临寒……哈哈,八哥也看到了,如此毫无心机之人,有何提防的必要,况且我也绝非闲来无事找他取乐——我等现今无权无势,行事起来毕竟不便,这江临寒乃是虿芒岭少宗主,许多事情借他之手会方便许多。再者说,任无寿、化无音二人可都是离不了草药的主儿,想找到他们必定要借虿芒岭之力。”
“唉……”夜无眠知道她做事必有自己的道理,却也未料得其中竟是这么一环套一环的。眼前这个男装打扮又精于计算的人,本该在女子最美好的时光里,享受世间至高无上的尊崇,可如今呢?她却连一个寻常女子的及笄之礼也不曾得到。想至此处,夜无眠顿觉心酸,因而不免想到了些不相干的,“若是鬼冢不曾遭遇劫难,你与这江姓小子倒也合适,还记得他那时虽不知你是女儿身,可才一见面就只追着你不放——这笨点儿不打紧,正好与你互补,只是如今鬼冢覆灭的真相未名,也无法断定他们虿芒岭是否全无干系……”
“八哥,”阎天倾实在受不了他的发散式母性思维与乱点鸳鸯谱,索性打断道:“若我没记错,八哥去岁就已进弱冠之年了吧?不是做妹子的管的宽,实在是咱们幽冥鬼冢人才凋零啊!若是孤老二那孤星命格我便提也不提,免得害了人家姑娘,可我八哥明明是个一表人才更兼精力旺盛的大好男儿,娶个嫂子来三年抱俩不成问题——诶,八哥?八哥你去哪了?”
“嘿,还当真是‘幽冥鬼魅夜无眠,来去如风赛神仙,若有无常来索命,管保送他上西天。’八哥——其实我看济世堂的白芷姐姐就不错,每次你给我抓“四物汤”她都另外送一瓶滋阴壮阳的丸药与你,这份情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八哥可莫要辜负了人家!”
“啪嗒啪嗒”,也不知自哪里响起的瓦片坠地之声,阎天倾忍着笑,却听夜无眠轻喝一声:“是自己出来,还是让我出手?”
话音未落,就见他二人下榻的客栈房顶上冒出半个脑袋来,只看那獐头鼠目的做派便知不是好人。
“大侠饶命!”阎天倾借着月色望将过去,却又不见了人影,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人已是双掌合于头顶行了五体投地大礼。
夜无眠也不知自哪里出现,一个起落便将人薅了过来,“请公子发落。”
阎天倾因见那人虽换了位置,可还是保持着方才的滑稽姿势,心中觉得有趣,便难得起了戏弄之心,“这天大地大,少侠深夜至此却能与我们相遇,显见得是与我二人有缘,却不知少侠仙乡何处、师承何派、尊姓大名呢?”
那人先是抖了两抖,才用着颤巍巍的声音回道:“回大侠的话,小的是个孤儿,打记事起就不知道老子娘是谁,这名字也是走一处换一个,如今在被金钱帮掌门收做关门弟子,所以给自己起了个名,叫金多来。小的无意冒犯两位大侠,只因今日在茶馆见着一个出手阔绰的公子才尾随至此,只想摸点儿银钱花花,并无伤人害命之心,求二位大侠饶小的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