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巴掌重重地打在老蔫村长的胸脯上：“滚你妈的蛋，谁想和你折腾？我说你打呼噜我睡不着。去，离我远点，那边儿睡去！”
老蔫村长讨了个没趣，迷迷糊糊地把胳膊从媳妇的脖颈下抽回来，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又呼噜呼噜睡着了。
“哼！真是屁眼儿大拉心，连自个儿媳妇有啥变化都不知道。”村长嫂用手轻轻拍拍因失眠弄得又胀又痛的脑袋，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想入睡，没想到这些日子的事情又一件件地向大脑袭来。
自从被闫大胡子强暴后，她的脑子一直就没有安静过。一开始她想死，她觉得自己的贞洁被闫大胡子给玷污，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在村民面前想活也没脸活，还不如趁大家不知道，一死了之，免得在别人面前现眼。可一想到和自己共同生活了十来年的男人现在还在学习班，不知道正在受什么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回来，想到自己死后男人那悲痛凄哀的情景，想到自己一死闫大胡子这个坏蛋一定很得意很高兴，因为他干的坏事的直接受害者、证明者死了，他精神上不会有什么负担，可以轻轻松松再去害别人了，这一连串的想法使村长嫂改变了主意。
“去他妈的吧，我不能这么窝囊，我真要死也得找机会先整整闫大胡子，出出我这口恶气再死。”于是就在闫大胡子溜到她家来的那天早上，把这个再次想占自己便宜的披着人皮的恶狼釆取那种办法狠狠地整治了一下。当时村长嫂是下决心要把闫大胡子的阳物割下来，把他阉了，彻底割除这个恶狼摧残妇女的根源。可是又一琢磨，如果这样办，事情势必传出去，那时难免自己的名声也要受到损害。而且也不好说闫大胡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自己会不会摊上人命官司，所以她当时脑子里来了个急转弯，将杀猪刀捅向闫大胡子的大腿，然后编了一个闫大胡子上山检查劳动时让树茬子扎了的故事，这样不但堵住了闫大胡子的嘴，让他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表面上他还得感激自己保护了他，这样也保住了自己的名声不受伤害。工作组的人和乡里的领导还会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救了闫组长，说不定对正在学习班里的自己的男人也有好处。
“捅了闫大胡子一刀，暂时解了心头之恨，他欺侮我和整我男人的仇也算报了，等我们老蔫回来啥也不让他当了，两口子好好干活过日子。”村长嫂的头脑中反复这样想。
丈夫回来后，村长嫂几次心中冲动，想把自己受闫大胡子欺侮的事和整治闫大胡子的经过和他说说，但最终都没有鼓起勇气。她怕自己的男人知道自己被欺侮的事受不了再闹出别的事来，所以她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深埋在心底，酸自己吞了，苦自己咽了，这辈子和谁也不说。想不到今天陆秀敏告诉自己可能是怀了孩子，这宛如在平地起了个炸雷，把村长嫂给震傻了。
“是真的怀了孩子？这孩子别是闫大胡子的吧？唉——，一定是。我们老蔫没这本事。要不自己十八岁过门，跟了他十来年了，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孩子，咋就怀不上？”
村长嫂手脚冰凉，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头上-层接一层不断地往外渗冷汗。
“不，我不要这个孽种！”村长嫂双肩抽动，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惊醒了沉睡的丈夫。他惊讶地欠起身子，凑到媳妇跟前：“哎，睡得好好的，咋哭了？”
“一边儿去，没你的事。”村长嫂抽泣着用手推开男人，不想一阵恶心攻上来，她急忙将身子探出，趴在炕沿上吐了起来。
“哎呀，你病了？咋不早说？”老蔫村长将被子往上拉拉盖住媳妇裸露的脊背，自己赶紧下地从外屋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来漱漱嘴。”
“你咋地了？是不是白天干活受了风寒？要不今儿个请个假别去上工了。”
“请假，请假，请哈假？你寻思你还是村长啊？你寻思工作组听你的？想请假就给假？告诉你，我啥病没有，用不着请假。”说完又哭了起来。
“行，行，不请就不请。”老蔫村长从灶坑里弄些草灰出来，撒在媳妇吐出的污物上，用笤帚扫净收走。
“别哭，别哭了，有事就说呗，老哭啥劲儿呢？你一哭我的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老蔫村长边劝说边给媳妇擦眼泪。
“行了行了，你让我歇会吧，别瞎捣乱了。”
“那你歇着，我趁上工前这会儿功夫去背趟柴火。”男人走了，村长嫂摸着自己的腹部，脑子里又翻腾开了：“得想办法把这孽种打掉。”转念又一想：“咋打呢？找谁打呢？要是传出去，大伙准得纳闷，过门十来年了，好容易怀上了孩子又打掉，这不是怪事吗？那时候村里的人们要议论什么呢？可有话说了。再说，要是老蔫知道了问我我咋说明白啊？干脆，还是死了算了，这样活着太难受了。”
村长嫂咬牙下定了决心，她赶紧起床，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摞在炕头上。生活十来年的家就要永远别离，村长嫂摸摸熟悉的橱柜，看看共渡春秋的鸡鸭，又把家中存放的几个鸡蛋煮熟，放在锅台上，算是服侍自己男人最后一次。
她打来水，仔细地洗脸梳头打扮一番，把压在柜子里十来年的自己过门时老蔫给扯的布做的衣服找了出来穿在身上。又翻腾出两条黑色腰带，挽个死扣接在一起，一边站在坑沿上往房梁上抛。一边心中想：“老蔫，我的好丈夫，媳妇对不起你了。这是闫大胡子逼的，我没有路可走了，咱们来世再做夫妻吧！”
“媳妇，我的好媳妇，这么大的喜事你咋不告诉我？”正在这紧要时刻，老蔫村长连喊带笑跑了进来。村长嫂顺手把手中的腰带扔在炕头的被垛角落，自己则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扑扑下落。
“哎呀，你咋这身穿着？”老蔫村长兴冲冲从屋外跑进来，看到媳妇这身打扮，又哭得满脸是泪，不觉一楞，但马上又自己跟自己解释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这是乐的。想起咱们拜堂那天了，所以把这件衣服也穿上了，我看看，我媳妇长的是不是还那么俊，那么好看？”老蔫村长说着，双手捧住媳妇沾满泪水的脸蛋，“叭，”着着实实地亲了一口。
“你蔫拉吧唧地平时八扁担打不出半个屁，今儿个话咋这么多？”
“我不是乐的吗？早晨你吐时我还当是病了。刚才背柴火回来碰上了秀敏大妹子，他告诉我说你有喜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一听，差点乐得背过气去。十来年了，我就盼着这一天哪！”
老蔫村长说着，一把抱住媳妇，眼里流出了激动喜悦的泪花。
村长嫂此时的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是苦辣酸甜咸，什么味道都有。她可怜自己的丈夫不明真相，受到了欺骗，还那么高兴，从内心深处觉得对不起他。村长嫂几次嘴唇蠕动，想把事情说个明白，可又被丈夫的高兴情绪所感染，怕说出真相丈夫受不了。
欲死不得，欲说不能，村长嫂心中憋得难受，借丈夫抱住自己之机，也将双臂紧紧抱住丈夫的身体，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放开嗓门着着实实地又大哭了一通。
“我不往绝道上想了。”村长嫂哭着琢磨。“十来年了，老蔫老觉着没个孩子是缺欠，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这回他可以和人家扯平了，在村里人面前能抬起头了。还有他老骂我是骡子一白费，现在证明是他的事了，我没毛病。可这种证明的原因要是让他知道了真相，还不得将他气死过去几回吗？他刚让人从‘学习班’放回来，心上身上的伤痕还没有去掉，职务又让人给撤了，闫大胡子又让他和受管制的人一块儿干活，等于和‘地、富、反、坏、右’没两样了，我咋能再往他的心上捅刀子呢？算了吧，牙打掉了咽肚里，胳膊折了放袖里，苦水都让我自己喝了吧。用我的痛苦能换来丈夫的高兴也值。再者，孩子不管是谁的种，我养的就是我的骨血，长大了孝敬我们俩就行了。”
想到这里，村长嫂的心中透亮了许多，她抹抹眼泪不哭了，抬起脸看着丈夫说：“老蔫，我没告诉你怀了孩子是一开始不明白咋回事，寻思是受了风寒闹病了，昨天下晌干活回来，半路上直吐，秀敏大妹子说是有喜了，我还认为她瞎说。我觉着这么多年都没有，你参加学习班刚回来一个多月，这咋说有就有了呢？”
“哈哈，这叫边吃饭边拉屎有得有失。我老蔫参加‘学习班’让人家给整了一顿，这干了十来年的支书村长也丢了。可我媳妇要给我添个后代，也许还是个大胖小子。这真是老天长眼哪，丢了这边儿补了那边儿，两顶。哈哈合算，合算！”
老蔫村长说着，又不停地冲着自己家中的北墙作揖。口中喃喃地念叨：
“老祖宗啊‘我给你作揖磕头了，可要保佑我媳妇平平安安，给我养个大胖小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