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释说:心灵相通是一种单行道,就像对讲机一样,必须交替主导,交替响应,不能同时又说又听。
而他们两人,各自的个性都很强势,思维一相交就情不自禁地争夺主导权,这就变成两个对讲机同时说话,结果自然是混沌一团。
“那好吧!那好吧!”两人接受了教诲,退而实行之。一开始,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你谦我让,能出现几个不大连贯的画面了。
却也仅此而已。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他们精力集中,便又情不自禁地争抢起来。
一“抢话”,脑海中的情景交汇面立刻又变得打架一样忽闪忽闪,就像电视天线对不准方向一样。不看还好,一看就让人头昏眼花,难受极了。
他们又去请教惠老师。
惠老师告诉他们:思维跟电子扫瞄一样,是在逻辑电路的管束下,用连续稳定的光点来构成影像。
影像这东西既是天马行空,又很娇嫩脆弱,只有慎重调谐,画面才能清晰稳定,才能顺利交流。
你们俩的调谐功夫不够,能做到看到画面,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那些比你们更严重的,不管怎么努力,思维一碰撞,画面立刻就像拔掉了输入源的荧屏一样,全是白雪花。
“那怎么办呢?”他们紧张地问,“我们再好好调整心态行吗?”
惠师父却死了心,一再摇头说:
“哪那么容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朱执拗,小万好夸,个性都是天生的。强扭没用,我看是改不了了。”
这使他们非常沮丧。“双剑合璧”彻底没戏了,两人的感情因而也差了一截。
然而世事玄妙,常常会峰回路转,在出其不意中,突然间就把你的未竟之功变成可行之举,而其途径和结果,却与你最初的设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是买回灰雁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在东乐坊,当天入夜后,两个少年已经入睡。灰雁因为还不知道讲卫生,颇有气味,熄灯前就被连鸡笼一起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由于受伤惊恐和对陌生环境很害怕,这家伙歇息时很不安宁,时不时就会从翅膀里伸出头来呃呃嘎嘎地叫上两声。
别人倒无所谓,听而不闻,最多蒙着耳朵就是了。万时明却是主人,因为自己的宠物打扰了别人的睡眠而深感抱歉,这就没法睡踏实了。
“你能不能别老呃呃嘎嘎了?”他小声地向门口嘘了一声。
“哦!哦!”灰雁哼哼着闭嘴。
但过了半小时,万时明刚要朦胧入睡,它却又很响地呃呃了几下,猛扑翅膀,闹得笼子轰隆隆的,就像发警报似的。
万时明惊出一身冷汗,睁眼抱怨道:“闹鬼呀!你梦见狐狸啦?”
灰雁不吭声,自知理亏地把头再度掖入翅膀。
万时明有些难以入睡了,心道:
“真他那个邪性!是孩子哭还能猜出他是饿了还是尿了。饿了喂奶水,湿了换尿布,这大雁却只叫不说,可怎么调教?”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又用起原来练过的心灵相通之法,想要强行进入对方的心境,只不过努力对象却换成了灰雁。
“你不能阻止我控制——”他强势地想,“你既然不说那就我自己来!我这就要进入你的眼帘,替你看看,是什么在骚扰你!吓唬你!”
他这种强烈的干预欲望就像一股高压电流,面对的却是灰雁那驯顺和平的低阻抗心态。
那心态绝不似同样强势的朱品声,甚至不像一般人类,简直就是极其优良的纯银导体。
而他们之间隔开的距离,则像一层柔弱的薄雾,天生的稀疏轻薄,被万时明的劲风一吹,立即退避消散,显现出一片明朗的天空来。
“哦,既然您这样想亲眼看,那就请便——请随便!”似乎灰雁在这样说。
这一来,万时明眼前(实际上只是前额部出现的一小片清晰的屏窗)原来那片黑而亮,均匀而稳定的黑幕便一下子揭开,所有的景物扑面而来。
突如其来的光感,太强烈了!
他感到一阵晕眩,眼一眨,暂时关闭一下,才又慢慢睁开。
无疑这只是心里的感觉,因为实际上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由暗到明,眼帘中最先出现的是一张大床,墙边有盆有桶,都很粗笨,显然是木制品。
然后便出现了一道窗帘、几块不很明显的窗棂局部和横在门上的门栓,桌椅灯台。
最后才发现床上并排躺着三个睡觉的人头。
再看一会儿,连被子鼓起的轮廓都看出来了。
万时明张大了嘴。
他太知道了,这就是灰雁眼中的他们这个卧室。
他心中一阵狂喜。太棒了!
原先跟朱品声合练多时,从她那里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画面,都只有些模糊的叉叉杠杠,黑白相间,还不住地忽闪抖动,你根本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
甚至是转瞬即逝,刚亮起来,不到两秒钟又黑掉,叫你一次都看不清。
而现在他钻进了灰雁的眼睛,却像是就蹲在一面观察窗后,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这雁也没一刻安静。随着它的躁动不安,头颈乱扭,一会儿看到它张开的羽翮,一会儿看到自己的屋梁,一会儿又看到它身边那只吃光了食料的小陶盆。
“太好了!居然能通过大雁的眼睛看世界了!”他无限感慨地想,“多么神奇!多么惊人!多么不可思议!”
感叹许久,景物却也没什么变化,一直是这样单调地变幻来去。有时又一片黑暗——那是大雁把眼睛闭上了。
“睡吧睡吧!”他想,“好孩子,休息好才能工作好!以后全指望你了!”
看得久了,他也困倦,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但心中有事,不过一个时辰,随着灰雁的一声嘎嘎,他又惊醒,于是又看,仍然是清晰而连贯,却也灰暗不明,仍是环境黑暗的缘故。
只是到了黎明,画面才得到十倍的增强,在弱光下,室内的一切,清晰得就跟大白天一样。
怎么回事?他想,从来没见一大清早,阳光就这么好过。
忽觉自己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突然明白了,此时他脑中浮现的,并不是自己看到的,而全是灰雁两眼的视图效果。
灰雁是野外旅行家,它的视力、对光线的感知力,自然比人好得多得多。
太高兴了。不能睡觉了。
他立刻爬起来,虽然头还有些晕,仍然抱着灰雁出了房门。
“看那边城楼!”他对灰雁说,“最好是飞上去!”
灰雁明白,便用力扇动翅膀,灰尘一扬,已经离地,却又无力地落下——昨儿那一箭让它失血过多,还疼得扯动了翅膀。
它站在那儿,温顺的大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无论哪一边的景物在它眼里都清晰得像刀刻一样,这比万时明自己看到的不知要强了多少个百分点。
但就在这时,似乎有一阵微风直吹眼睛,万时明忽然感到,视野在迅速变暗。
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原来大雁终于起飞了。大雁越飞越远,万时明的心也越来越往下沉。
他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雁眼的控制。慢慢的,他又只能感觉出自己看到的东西。
联系断了——他回归了自己。
是距离的原因还是自主干扰?
如果是距离的原因,那么一切努力都白费,灰雁就只能充当一下扒墙头的角色,远了就什么也看不到。
而如果这只是自主干扰,那自己的打算就还有救。
和朱品声同练时,他们早就清楚,心意相通要求的条件很苛刻:
只有在久坐发悃,进入半睡眠状态中,他们才能开始比较柔和的思维接触,你看到些我眼中的光亮,我看到些你眼中的光亮。
然后,自主意识一强,两种视觉立刻就像炮弹相撞一样炸个不停,眼前一片光雾弥漫;
而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连这点都办不到,完全是大眼瞪小眼,谁也借重不了谁。
“怎么办?”他紧张地想,“如果是自主干扰,而且这个自主干扰只是单方面的,只影响自己这个主控者,那还好说。
“而如果是双方的,连灰雁都一清醒就失控,那这个结果还有什么意义呢?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控制一只趴窝不动、一直半睡半醒的野鹅,这能干什么?难道去当研究员,专门做飞禽心理分析?”
在外面只呆了这么一会儿,他就想了很多,得不出结论,就只能心神不定。
好容易灰雁飞回,他便又把它带回屋里,自己重又上床,闭上眼睛。
这时两个少年已经起来,奇怪地问:“回笼觉!老万你还没睡够?”
万时明嘟囔道:“起早了有点晕,再躺会儿!”
一合眼,再运功,只经过几个运作程序,他就惊喜地发现,那画面几经努力,终于又呈现出来了。
这时的灰雁在人声的搅扰下,别说再睡,根本就别想安宁。两个少年穿衣洗漱,来来往往,不时逗弄它一下,惹得它乱叫乱钻。
这时万时明便能从屏幕中看见小蒋那恶作剧的怪像和白思孟威吓地大吐舌头,甚至作出两手掐脖的凶恶动作和虚抬右腿作势要踢的恐吓姿态。
他诧异了——平时人跟人之间还看不出来,一碰到好玩的动物,这两个宝货怎么就这么坏呢?
当然喽,随着交往亲密,慢慢这两位也有些比较负责任的情况出现,比如给灰雁喂喂水喂喂草、扫扫粪倒倒筐,甚至还温柔地用手给它理理羽毛。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忘不了开玩笑,有时伸指弹一下它的脸,有时硬扯开它的翅膀,检查一下它有多少根飞羽。
它有多少根飞羽,跟你两个毛孩子屁相干呀!
总之,所有这些好坏表现,不管是促狭还是逗趣,都让万时明看了个一清二楚,虽然他的眼睛一直闭得牢牢的!
这就是说:在受控方完全清醒时,我们的效果照旧!而要进行控制,就必须完全闭眼,什么也不干。
这算不算心灵相通?难说。但起码,单向控制一只飞禽的视野已经成功。
这就解决了第一个隐患,下一步就是测试一下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