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和士兵们大致都知道一点这意味着什么，于是都恐慌起来，不安地互相望着。
白思孟的感受自然比大家更加尖锐。
他痛心地意识到，在上空的这场搏斗中，自己没能干过老仙儿。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兵败如山倒，自己送出去的炸弹反而掉下来炸了自己。
死亡，那是多么可怕而绝望的事情。
但是他却不愿、也不能接受失败，尽管失败已经近在眼前。
我还有时间！我还有时间！他满头大汗地这样想着，仍然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在腰间指来划去，希望能够遏止炸弹的后退。
其实哪还有什么时间!只要遏制不住对方，圈子总比帆船跑得快，早晚都会炸了你，除非你穿上飞行装，和朱品声一起，一走了之！
但那时，全船人就成了你的替死鬼。
这在许多人看来大概属于实在没有办法，极其遗憾，却也无可奈何，就像老仙儿篡位失败拍拍屁股就走，把紫禁军扔给王军任意处置一样。
但再怎样无可奈何，这样的逃避，总不失为一种卑劣！
以侠义道自诩的流沙四少岂能接受这种卑劣！
“就是光拼力气我也要拼垮你！”白思孟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
他不知道对手究竟是谁，是老仙儿本人还是那个功力惊人的金师父。
但不管是哪一位，他们都是精力渐衰的老年人，全力一搏，坚持到底，说不定最后还真会出现奇迹！
他是真不知道。
他不知道老仙儿此刻完全是运用意念在与他搏斗，还以为也是跟他一样几个手指不停地点点划划呢。
老年人的精力和敏捷度不如年轻人，如果光是这样动手动脑高频度地拼下去，他真不会最终落于下风。
然而他错了。他的胳膊会酸疼，老仙儿的头脑却不会。每次交锋，对方几乎不花什么力气，他却在移动几十斤的重量——自己的右胳膊和腰板。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一分钟内，他的手臂动弹了几十次，头脑也因此高速运转了几十回，可是结果却是炸弹又退回来几十米——平均一秒一米，跟人走路的速度相仿。
十分钟过去，炸弹已经退到了海滨沙滩。由于船只出逃，这里空旷无人。
白思孟黔驴技穷。他已经竭尽全力，却始终没能阻止炸弹姗姗返回，至此已经真的顶不住了。
“把飞行圈翻转，让炸弹落下来吧，”他绝望地想。
这是最后一招。这样只须浪费一颗炸弹，把这片无辜的沙滩炸得一片稀烂，却起码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猜测：老仙儿可能也已经猜出，那飞行圈上装载着的黑家伙是个危险的物体，正在竭尽全力把它送回它的出发地，让它砸回那只派遣它出来作耗的二桅兵船。
他猜得不错，老仙儿确实是这么想的。
老仙儿不知道什么是炸弹，但是他看见它时，便知道它是个铁疙瘩。像罐子又不像罐子，里面有没有油却不知道。
但就是没油，这么个蠢笨家伙一旦从天而降，也能轻易砸穿他的大宅屋，很可能还要砸死几个人。
而船，比房屋更怕铁疙瘩！因为它皮薄肉厚，一旦砸穿，就会像个多汁的大鸭梨，直接沉到深水里去。
别人要砸我，我何不反过来砸他？顶牛就顶牛吧，看谁顶得过谁！
就这样，他死死顶住，且一旦反操作成功，便越来越顺。渐渐的，他竟然还顶出了乐趣。
对方明显脆弱不堪，控御力远不如自己，看来也就是个刚通人道的小雏儿，竟然还敢大模大样地欺上门来，班门弄斧！这不是自个儿巴巴地送上脸来找抽吗？
找抽那不正好！
老夫我披坚执锐，所向披靡，顺风顺水多日，连这天右总管都已经看得小了，都想要加冕封王了！看来上阵厮杀的事再也轮咱不上，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就拿你这种下棋抹牌似的小屁玩意儿醒醒脾？
扇你一顿，也给你醒醒脑！
兴致一高，他干得更是得心应手，炸弹的退却也更快了。
不久，就在众水兵和朱品声焦虑的目光中，那只炸弹足足被顶回了一多半路程。
白思孟眼看失败不可避免，慌乱终于转为崩溃，只好拍手认输，毅然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就把它就地翻身，扔到海里好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牙一咬，手在腰间坚决地划了个Z字，心中凉凉地想：拜拜了，我的好炸弹！不怪天，不怨地，你老兄今天碰上坏运气了！
手指一经划完，便见在视界里，那颗炸弹明显地动了一下，似乎已经翻起了一个角度。
然而一动即停，也不知为个什么，远远看去，它明显无力再翻，就那样歪斜着晃了晃，然后就完全停住了。
白思孟急忙再划了一个Ｚ，却见它还是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白思孟再度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动作还没有完成就中途僵住，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怎么能这样呢？指令全部下完了呀，没有留一半呀，它怎么就不继续动了呢？
现在大家全看清楚了，那颗在都督们的交代中，被形容得就像死神一样的可怕炸弹，此刻就像是一只歪瓶子，虽然不快，却仍在一点一点地移回兵船来。
大家目瞪口呆，全静默了，船上的空气里充满了紧张与恐惧。
白思孟吓得根根寒毛都直竖起来，身体和头脑几乎同时僵硬。
他完全不管不顾了，疯狂地弹动手指，一口气毫不停歇地连续发出十余次指令让飞行圈翻转。
但老仙儿也固执地不停反向发令，你发一次，我就反操作一次，不比你多，却也不比你少，每次都让圈子坚决拒绝掉上一个指令，维持原航向不变。
就这样不慌不忙地怄死你，你个小瘟生觉得好玩不？
歪瓶子就在这一来一往中，不可避免地继续一悠一悠地退过来。
白思孟彻底绝望了。
“朱姐！”他突然蹦起来大声叫嚷，“把步枪给我！我把它打炸！”
朱品声本已与他一样焦灼，听到这话不觉又是一怔。
这时炸弹离他们还有几百米远，打中并无把握。
而且朱品声深知，只要白思孟放弃指挥开始摆弄步枪，那只完全落入老仙儿掌控的炸弹没了羁绊，就会立即开足马力，飞速向他们头上扑来。
到那时，来不来得及瞄准都是问题了。
但事态紧急，多说什么都是无用。她多少懂一点枪支，此时不用交流，卡嚓几下就把子弹给他上好，拉栓上膛后交到他手里。
不料这时白思孟反而不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