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拙踏上台阶，略朝对方一颔首，仿佛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山门，甩了甩道袍昂然直入。钱浩看得瞠目结舌，这也太无礼了。怎么着也是一个大型宗派的宗主。鲁拙如此的姿态，钱浩还是第一次见。他瞥了一眼对方，岂料皓月宗宗主不以为杵，笑眯眯的弯腰想让，连钱浩他都恭敬以待，丝毫没有宗主的架子。
待客的大殿修的有些简陋，但胜在结实耐用，倒是符合作为边陲门派的作风。但钱浩知道，越是这样的门派越不能小瞧，有道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单单他们端出待客的香茗，就让钱浩赞叹不已。
云雾茶，甘州特产。长饮能增加精神力，一天一壶茶，比得上两个时辰的冥想所得。
皓月宗宗主叫赵子曰，祖先乃是前朝驸马归隐后创立了皓月宗。迄今已经有五十一代。
分宾主坐定，饮了茶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语，鲁拙这才对赵子曰道：“这个是劣徒钱浩，今日来皓月宗认认宗门，以后劣徒行走修行界，也好混个脸熟。”
赵子曰急忙点头道：“令徒一看就是一表人才，未来修为绝对不可限量。去年令徒力挽狂澜，独自一人护送妖族殿下北归，如此义举天下皆闻，我辈人修莫不以此为荣。而去年秋天亚圣冢又闹出好大场面，钱小兄弟实在是有鲁大师当年风范啊。”
鲁拙似乎是被捧的极为舒坦，眯着眼颔首，非常享受。
如此厚颜无耻，这让钱浩恍惚中想起在京城天桥底下那个死缠烂打的光辉形象。于是，他很想，很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赵子曰如此不遗余力的狂拍马屁，其实心中依旧惴惴不安，他因为私心作祟，善财难舍，不愿意相应四大门派的号召广招门徒。因为这意味着门派资源的分散，明面上宗门看似实力大涨，其实每一个普通人要想成为一个有实力的修行者，非得用海量的修行资源倾力支持不可。没有数十年之功，很难培养出合格的人修。当然，如果要是让赵子曰知道钱浩如今实想境中境，不过用了区区不到两年，恐怕他得狂吐鲜血数十升。
他的不安，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堂堂五绝之首，居然找上门来了。话说法不责众，没有响应四大门派号召的，起码也有数十家，为啥偏偏找上皓月宗。看对方貌似享受奉承但内心油盐不进的样子，赵子曰内心在恐慌，不知道对方底牌是什么，到底怎样做才能消弭这场灾祸。
赵子曰嘴里奉承着，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鲁拙一个劲儿的打哈哈，实在无从猜测。
两个人有句没句的聊着，赵子曰突然看到旁边心不在焉的钱浩，顿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把话题不着痕迹的一转，“鲁大师……”
“嗯？”鲁拙像是老奸巨猾的千年神兽一般，眯着眼看着赵子曰。
赵子曰干笑道：“传闻大师苦苦寻觅佳徒几十载，如今得偿所愿，赵某也替大师欣喜，如今赵某略备些许礼物给令徒，算是赵某迟来的贺喜之仪。”
“嗯？！”这下子鲁拙昏花的眼睛亮了，嘿嘿道：“谁不知道皓月宗宝物成山，不知道赵宗主给我这不成器的徒弟什么礼物？”
赵子曰脸上出现恐慌神色，连连摆手道：“鲁大师谬赞，皓月宗这些年每况愈下，入不敷出，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近日赵某偶得一乾坤包，算是晚辈送给钱小弟的见面之礼。”
乾坤包？这是好东西啊。一直无聊的打哈欠的钱浩精神气儿大振，在亚圣冢时，他可是非常羡慕柴打打和叶红水的乾坤包的。如今两个人都加入了道墟门。柴打打现在还在道墟门主持修建陈翩翩的陵墓。五绝之一的陵墓绝对不能马虎砌筑，柴打打盗墓伐穴几十年，所谓见多了坟墓防盗措施，自然当仁不让不遗余力的修筑坟墓。更别说陈翩翩还是为了消弭人族灾祸而死，更得隆重才行。
双眼放光的钱浩让赵子曰一颗心放到肚子里。礼物投其所好，才是送礼的最高境界。一个乾坤包，要是能把这对师徒打发走了，皓月宗绝对是赚大了。
鲁拙不置可否，乾坤包不算是稀罕东西，但看到自家徒儿非常感兴趣，也不好扫兴，于是冲着赵子曰点了点头。
赵子曰急忙告罪回转后堂。
皓月宗有专门储藏宝物的地下密室，藏着数百年来聚集的宝物。一个区区乾坤包，随便找一个就可以了。
人，往往得了便宜卖乖。赵子曰知道钱浩以前是世俗之人，并且听说加入修行界时已经是十五六岁了，他心里就有些鄙夷。果然是穷人见不得一点好东西，区区一个乾坤包就喜的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他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密室，看着货架上摆的琳琅满目的宝物，尤其是那堆积如山的长条木盒，仔细摩挲着，用软软的鹿皮，擦了又擦，这才随便挑了一个乾坤包出了密室。
回到前堂前，赵子曰特意用了一个紫檀木盒郑重包装好，并且镶嵌着金漆玉饰，显得非常名贵奢华。
拿到前堂，赵子曰微笑着双手要递给钱浩。岂料鲁拙左手一招，木盒仿佛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他的手心。
未曾打开，鲁拙精神力略一扫视，一张老脸顿时沉了下来。
啪……
木盒被扔到地上，强大的精神力灌注，让木盒四分五裂，木屑乱飞。露出一个不起眼的乾坤包。手掌大小，灰黑色，极不起眼。
啪的声响，不仅让赵子曰吓了一跳，更让旁边陪侍的几个长老们大感恐慌。钱浩倒是没觉得什么，当看到师父主动拿去木盒，他就猜出这个皓月宗宗主恐怕是在当叫花子打发。
鲁拙倏然而起，指着他道：“赵子曰，我堂堂鲁拙，就值这么个东西？只能放几百斤东西的乾坤包，你也好意思送人？”
“啊？”赵子曰恐慌摆手道：“怎么拿错了？都是晚辈的错，晚辈这就去换，请前辈稍等……”
“慢着！”鲁拙皮笑肉不笑的道：“老夫来这一趟不容易，听说三十八年前，赵伯阳得了一个须弥芥子乾坤包，号称大陆第一包，能放万物，承受极限数十万斤。嗯，就拿那个吧。”
赵子曰一听立刻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鲁大师，那乾坤包可是我皓月宗镇宗之宝啊，先师去世前留有遗言，此包是决不能外流，请鲁大师恕罪！”
轰……
他的话音落下，鲁拙整个人气息轰然大涨，仿佛蛰伏数万年的洪荒巨兽，一时间爆发出令人绝望的精神之力。
除钱浩之外，赵子曰、众位长老、大殿内一切事物、包括大殿、近处的偏殿、不远处的小山包，尽皆在这气息之下，轰然炸开，波及范围瞬间遍布数十里。
无数弟子狂吐鲜血倒飞出去，建筑坍塌、烟尘四起。像是突然间地龙翻身，经受了七八级的地震一样。
片刻的工夫。只剩下师徒二人屹立废墟中央。
无数弟子在哀嚎，更多的，是吐血茫然。经过短暂的宁静后，众口相传下，都知道了大殿中站立的师徒二人是皓月宗几成废墟的罪魁祸首。
大骂者有之、吓破胆者有之、失魂落魄者更有之。
恐惧到极致，就是无边的怒火和不计后果的反扑。
“杀了这对师徒……”
“损毁我山门，此仇不共戴天……宗主哇，和他拼了吧……”
“杀杀杀……”
无数人群情激昂，他们身上挂着彩、流着血、拿着手中的刀剑，悍不畏死的向这边冲来。
这时，不知道被击飞到哪儿的赵子曰披头散发的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声嘶力竭的阻挡着愤怒的人群：“你们一个个干什么？都滚回去收拾各自大殿……你们想要我们皓月宗从修行界除名吗？”
赵子曰完全吓破胆了。他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比起灭宗灭门的大灾难，一个区区的乾坤包算得了什么？悔不该心疼区区宝物，导致现在整个宗门几乎被毁灭一空。
好容易劝阻了那些几乎失去理智弟子们。赵子曰连滚带爬的来到大殿废墟，大喊道：“鲁大师，晚辈错了，晚辈这就去拿……”
钱浩傻了似的看着自己的师父。这还是师父吗？完全就是混不讲理的混世魔王啊。看着破衣烂衫混不吝的样子，谁能想到发起疯来，居然就敢毁灭一个宗门。
鲁拙浑不在意，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对付这种自私自利没有公心、没有承担人族义务觉悟的门派，就得要给他们点终生难忘的教训，否则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有样学样，自扫门前雪。人族，离灭亡不远矣！
这次很快，几乎是眨眼的工夫，赵子曰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雪白的乾坤包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让鲁拙查验。
鲁拙用精神力仔细一扫，立刻查实了乾坤包的真假。脸上缓和了许多。岂料下一句差点再让赵子曰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慢斯条理的道：“皓月宗的浣香不错，给我这徒儿弄个万把斤使使……”
啊……
赵子曰崩溃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绝望的大叫：“鲁大师你杀了我吧，整个皓月宗就是全拆了也没有那么多浣香啊。去年一整年，整个宗门累死累活才制作了不到十斤。”
鲁拙脸色再冷，“五千斤，不能再少了……”
赵子曰依旧不松口，完全一副耍赖的架势，“你杀了我吧，最多五十斤。”
“好吧，”鲁拙道：“一千斤，这是老夫的底线……”
“一百斤，前辈总得给我们皓月宗留点吧，这已经是我们宗门近百年的积蓄了。”赵子曰苦苦哀求，几乎差点要舔鲁拙的脚丫子了。
钱浩不知道浣香是什么东西，但看自家师父像街头小贩似的斤斤计较，觉得很有意思。能让堂堂五绝重视的东西，绝对不是凡物。
“好吧，看你这宗主当的也够窝囊，就一百斤。装这乾坤包里吧……”鲁拙其实内心也知道浣香制作不易，只是他漫天要价等着赵子曰落地还钱。
赵子曰急忙爬起来，迅疾如火的装浣香去了。生怕这活阎王反悔。到时候他真要上吊了。
人走了，钱浩好奇的问道：“师父，浣香是什么东西？”
鲁拙哈哈笑道：“形状和庙宇里的香烛差不多，运用浣溪神水中特殊植物制作而成，冥想时点燃一根，一日修行抵得上两日之多。这可是修行界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论实用和药效，要比稷下学宫的寒潭鱼强数倍呢。”
钱浩暗暗咂舌，怪不得要点浣香，比要赵子曰的命还心疼。这浣香价值完全不可估量。这是一个门派的底蕴所在，也是保持宗门兴盛可持续发展的不可或缺之物。
这次，赵子曰足足半个时辰才回转。主要是大殿塌了，密室在大殿之下。扒拉了好久……
好容易，满天神佛拜遍，送着鲁拙和钱浩两个师徒下了山。赵子曰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走时，鲁拙半句也未曾提到开放宗门名额问题。但赵子曰心里明白，这片废墟，就是鲁拙对自己的警告。至于要去的乾坤包和浣香，是鲁拙对皓月宗的惩罚。
这种惩罚，几乎是疼到他肉里去了。如果李栈桥或者王墨农再打着不听话的旗号来祸害，赵子曰甚至无法想象那种情况。
生无可恋……
想到此处，赵子曰再也顾不得心疼失去的东西，急忙着急皓月宗的长老来大殿废墟议事，商议开放皓月宗收徒条件，以求达到四大门派的要求。他赵子曰实在是怕了，再也不敢折腾了。
其实，要论修行界顶尖大能排行榜，不要脸的，鲁拙绝对能排第一。堂堂顶尖大能，欺负一个门派，真的和玩儿一样。
挥挥手走了，带走了一百斤浣香和绝世好包。
师徒两人在路上。鲁拙教导他使用精神力烙印在乾坤包上，正式属于钱浩所有，除非陨落死去，否则这个乾坤包，终生属于钱浩所有。至于浣香，除了鲁拙要求分五十斤给道墟门外，其他的任凭他自己处置。
这本来就是鲁拙对钱浩的补偿。补偿他收徒后接近两年来，没有尽到师父责任的愧疚。
话说，公然打劫一个大型门派的滋味真的好爽。来的太容易了。
“师父，下一站我们去哪？”钱浩摩拳擦掌，有些跃跃欲试了。
“嗯！”鲁拙捻须想了片刻道：“容为师想想，附近还有什么肥的流油的门派，需要为师去替他们消肿解难，任重道远呐……”
钱浩：“……”
